「少爺!」周石瞧見寧淵醒來,臉上一陣欣喜,「少爺你總算醒了!」
寧淵眼睛動了動,卻沒有說話,臉上滿是倦色,好像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玉竹先生見狀,道:「好了,此番事已了,咱們先出去,讓他好好休息吧。」說罷,招呼著陳老和周石走出了竹屋。
周石來得匆忙,也是累得摻了,被陳老安排進另一間竹屋裡歇息,很快便沉沉地睡過去。陳老則杵著枴杖和玉竹先生在院落裡面對面坐著,也不知說了什麼話,兩人臉上都是凝重之色,等到紅霞滿天的傍晚時分,不遠處竹屋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面推開,寧淵已然下床走了出來。
他臉色依舊不好看,只是比起之前要好多了,至少紅潤了些,散亂的頭髮也已經打理齊整,他目光望向陳老和玉竹先生,步履有些緩慢的上前,躬身道:「寧淵多謝二位先生救命之恩。」
「哼,你與其來謝我們,倒不如好好責備一下自己。」玉竹先生面色不善,「你可知今日的情形有多千鈞一髮?若非你身邊那侍從弄來了宮廷秘藥固血培元丹,我又用銀針打通你的手三陽筋與足三陰筋,強行逼出你體內紊亂的內勁,只怕你此刻早因為真氣逆流,經脈斷裂,成為死屍一具了。」
寧淵抿了抿嘴角,沒說話。
陳老擺了擺手,示意玉竹先生稍安勿躁,自己咳了一聲,用委婉了一些的語氣道:「你這孩子當真是啥,兩個多月前你來找我們的時候,玉竹兄便替你診過脈,也明白地告訴過你那東西留不得,不然多留一日,你體內的陰脈便會增大一分,若你沒有修習那等陰陽雙脈同修的奇怪功法倒還無事,可正是因為你有那等功法在身,隨著雙脈失衡,原本在雙脈中相輔相成的內力也跟著大亂了起來,如今才三個月,便出現了如今日這般如此凶險的情形,倘若再過些日子,只怕你當真會性命不保!」
玉竹先生立刻附和著點頭,「總之我還是那句話,那東西,必須盡早拿掉,不然你總有一天會因此送命!」一邊說,他一邊還落下目光,頓在寧淵的小腹處。
寧淵雖然穿著寬鬆的長衫,從外表看來絲毫沒有任何異樣,但若是細心一些,不難發現寧淵原本平滑的小腹隱隱約約撐起來了那麼一絲小小的弧度。
寧淵臉色有些晦暗,抬手撫上自己的小腹,片刻之後才道:「此事……我還需再思慮看看。」
「反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二人只能提些力所能及的建議罷了,但是我也要告訴你,最遲一個月之內,這東西必須送走,否則等再大一些,就算你願意送走它,恐怕也會危及自己的性命。」說到這裡,玉竹先生搖了搖頭,「我當真不知道你這般堅持是何意,明明身為男子……」
「先生不用說了。」寧淵臉色一僵,忽然之間打斷他,「此事我自有分寸,勞先生費心。」
說完,他又衝二位長輩行了一禮,重新退回屋子。
屋內沒有電燈,已是黃昏時分,周圍很是昏暗,寧淵摸索著在屋內唯一的一張竹桌邊坐下,有些渴,便給自己倒了杯水,只是杯子還未被送到唇邊,他又被小腹處所傳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動靜驚在了當場。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彷彿聽見了一絲不屬於自己的心跳聲。
這樣的感覺,當真是許久都未曾有過了,久得他都快要淡忘了個趕緊,因為是上輩子的事情。
他放下杯子,重新將雙手放在小腹上,細細感受著,這一回,裡邊又動靜全無,彷彿剛才真的是他的錯覺。
他輕聲歎了一口氣,就算這一幕他早有預料,可是當其真正到來的時候,還是讓他十分地措手不及。
三個月前,呼延元宸護送金玉郡主的屍身反朝,寧淵一大清早便起來悄然送行,因為走得匆忙,即便昨夜二人雲雨過,他便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沒有同之前一樣立刻服用自己調配的避孕湯藥,等呼延元宸離開後,他更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就這般過了一個月,當有一天早上,他起床時忽然覺得有些頭暈,猜忌之下替自己診了診脈,才驚覺自己一直避之不及的事情就這般意外地發生了。
同上一世一樣,他體內開始孕育出了另一個生命。
好在因為早就有心理準備,寧淵也未曾太過慌張,只是以男子之身成孕在世人看來實在是荒謬無比,他自然誰也沒有告訴,甚至連生母唐氏都瞞著,只以身體不適需要療養為由向大提學許敬安告了個長假,然後帶著周石悄然來到了陳老隱居的這處山谷尋玉竹先生。
當然,周石也並不知道寧淵身上出的狀況,還以為他當真是身體不適來尋醫的。
玉竹先生早已看出寧淵身具陰陽雙脈之事,對於寧淵的突然到訪,以及他身上的孕象,並未表現得太過驚訝,甚至都不好奇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是誰,只一面與陳老安排寧淵住下,一面問他接下來的打算。
按照玉竹先生的意思,他是不建議寧淵將那東西繼續留在身體裡的,一來男身成孕,腹中到底是什麼東西還不好說,就算當真是個胎兒,生下來搞不好還會有缺陷,何況男子懷有身孕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若是不小心被傳揚了出去,寧淵十有**會被人當成妖物抓起來燒死。
面對這樣的選擇,寧淵遲疑了,因為他總不自覺想到上一世與他一起變作火下亡魂的胎兒,在經過整整一天一夜的思慮後,寧淵做下了決定,這孩子能來既是有緣,他還是決定將它帶來這世上。
對於寧淵的選擇,玉竹先生與陳老不可置否,當然未免寧淵嚇著別人,他們很自然安排他在山谷中住下了,畢竟這裡與世隔絕,對寧淵來說也是個悄然產子的最好選擇。
只是,寧淵想安穩等到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的想法卻不那麼順利。
從懷孕的第二個月開始,寧淵的身體便顯現出極大的不適來,原本安安分分呆在經脈裡的內裡縱使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地到處亂竄,期初寧淵還能強行將躁動的內裡鎮壓下去,但是隨著胎兒的成長,他不光再也壓制不住狂躁的內裡,甚至還會被這些內裡反制,一度失去行動能力。
對於這等奇怪的現象,寧淵只能求助於見多識廣的玉竹先生,玉竹先生仔細探查了一番寧淵的身體狀況後,便下了斷言,這是他之前修習的內功在作祟。
同之前玉竹先生所講的一樣,寧淵因為體內含有陰陽雙脈,修習的也是可以陰陽雙脈同修的內功,但這類內功講究一個平衡,若是平日裡倒還無事,可因為寧淵此次懷孕,陰脈大勝之下問問壓過了陽脈,導致體內真氣失衡,才會出現種種異狀。
這次寧淵忽然出現生命垂危的狀況,便是體內內裡出現了爆發性的失衡,導致氣血逆流,讓整個人都昏迷不醒,如果放任不管,紊亂的真氣最終侵入心脈,絕對會讓寧淵心脈斷裂而暴斃,玉竹先生大驚之下,只能立刻安排周石回華京,讓他想辦法取來太醫院內調配的護心丹藥固血培元丹,再找一株紅參,周石動作十分麻利,在司空玄這位皇子的幫助下,沒費什麼功夫便取來了那兩樣東西,於是玉竹先生立刻用丹藥護住寧淵的心脈,用紅參來提住他的氣血,再以銀針刺穴的方法,將寧淵體內紊亂的真氣通過手腳的穴道逼出一部分到體外,才堪堪就回他一條命。
「才三個月就如此危險,以後還怎麼得了。」寧淵苦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當真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他甚至冒出了一個想法,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呼延元宸,不過這想法只冒出了一點苗頭,便被他狠狠掐滅了。
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還是別讓對方知道為好,因為寧淵實在是沒把握當呼延元宸知道這種事後,會不會將自己視作異類。
當然,寧淵心底是不相信呼延元宸會因此而異看自己,但他不敢冒這個風險,不然只要一個萬一,他便等於是走上了同上一世一樣的道路。
哪怕自己是在掩耳盜鈴也好,此事,只能瞞著他。
寧淵輕歎一口氣,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逐漸捏緊了,雙眼中閃過一陣決意的光芒,似乎已經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他便離開房間,到了玉竹先生房中。
玉竹先生聽見他的要求後,沉默了半晌,才道:「此方法也不是不行,若能成功,自然可化解你往後的隱患,但是你當真要想清楚,內功修習不易,一旦被廢,想要再練回來,只會比從前更加困難重重,何況你雖能成孕,卻因為是男子之體,日後分娩時也會比尋常女子痛苦萬分,也困難萬分,從前我曾替你測算過你命中該有一大劫,搞不好就在於此,你確定要繼續留著這孩子?」
「我既然已經做下決定,便不會再改變了。」寧淵表情沉靜,卻說出了一句讓玉竹先生摸不到頭腦的話,「這也是我欠這個孩子的,上一次,他因我而死,這一次,至少我要盡我所能讓它到這世間來看一看。」
寧淵眼裡透出一股堅毅的光芒,「還請先生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