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后霍地一聲從鳳椅上站了起來,驚怒道:「你說什麼!?」
「李……李將軍傳回來的戰報,他們全都被周軍給圍困住了,那些周人居然使詐,佯裝退走,實際上是埋伏起來了,等李將軍他們放鬆警惕,才暴起發難……甚至就連慕容少將軍也身陷敵營了……」老太監顫抖著手,掌心裡捧著一封還沾了些血跡的戰報。
「荒唐!哀家不是特地囑咐過讓李將軍小心行事,尤其是注意探查燕州境內還有無大周的埋伏,他難道沒有按照哀家的吩咐去做不成,不然何以被圍困!」夏太后劈手便奪了過來,匆匆一看,臉色立刻變得一片青白,「什麼?居然會發生這種事!」她用力將戰報摔在腳邊,咬牙切齒道:「很好,實在是太好了!」
或許是因為情勢緊迫,時間匆忙,戰報上的內容並不多,但寥寥幾筆,儼然已經讓夏太后看明白了個大概,在周軍退出燕州之後,她的確為了以防萬一,吩咐過帶領夏軍的趙將軍多加小心留意,看周軍是否真的退走了,只是在那李將軍一番查探下,發現周軍的確是正兒八經在撤兵,於是夏軍才堂而皇之地深入燕州腹地,安營紮寨。
可讓他們料不到的是,周軍雖然表面上退走了,可暗地裡居然派了不少人化整為零,喬裝成百姓就地埋伏在燕州數個小鎮中,有些甚至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一批夏軍的裝備,大模大樣地喬裝成夏軍,然後趁那些深入腹地的夏軍不備時,突然暴起發難,前後夾擊,將那位李將軍所率的整支前鋒合圍了起來。
其實以那支前鋒原本的人數和裝備,並非是沒有一戰之力的,可因為燕州邊境線過長,為了左右兼顧,那支前鋒分成了數個小軍團紮營,且周軍發難突然,那些小軍團根本沒辦法重新匯聚到一起,只能各自為戰,加上周軍領頭的將領顯然也是個經驗豐富的,在打了夏軍一個措手不及的同時,還順勢截獲了他們的大部分糧草,這支夏軍身為前鋒,原本所帶的補給就不多,現下不光被分開困住,軍糧也沒了,全軍被拿下也是遲早的事。
這也是他們吃了貪功的虧,若非是孤軍深入,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就陷入這樣的險境。
先是一直心心唸唸的精鐵礦變成了糟鐵礦,還折進去了一整支的精銳前鋒,實在是讓夏太后肉疼不已,因為燕州事大,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支軍隊幾乎全是她夏太后的嫡系力量,不光率軍的李將軍是他的心腹之一,軍內還有不少幹部是她慕容家的子弟,以及其他一些親近他們慕容氏的家族宗親,是無論如何都損失不得的。
「傳令下去,立刻派兵將整個驛館圍起來,連一隻蒼蠅都不准放出去,哀家要親自去問問那位大周熙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夏太后一拂袖,吩咐道。
老太監立刻領命退下去了。
夏太后目光又順勢落到司空旭身上,之前她還未來得及將人發落,老太監就闖了進來,所以司空旭還一直臉色發白地被留在殿中。
「先將此人押入天牢,蒙騙哀家之罪,改日再審!」
司空旭似乎也明白了再分辨也是無用,就這般渾身發軟地被拖出了殿外。
燕京的老百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似乎全城忽然之間變得風聲鶴唳起來,一隊一隊的禁衛軍毫不避嫌地封鎖了街道,擠開一切閒雜人等,然後將城內安置外賓的驛館團團圍住。
縱使有些路人知道前些日子金城郡王曾經讓親兵將驛館圍過一次,但那種小打小鬧哪能和眼前這場面相比,不禁一個個嘀咕起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可等片刻之後,當他們看見一輛華麗非常的鳳輦從街道盡頭駛來時,一面大驚失色,一面惶恐地就地跪下,三呼千歲。
畢竟當今皇太后的車駕,只怕是連三歲小孩都認得。
鳳輦速度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在驛館前邊停下了,緊接著夏太后一身華服從上邊走了下來,詢問了一番早就候在門邊的驛館管事,確認了司空玄一行尚在館內並未離開後,臉色十分難看地帶著隨從走了進去。
被士兵擋在外圍的百姓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多露出好奇的神色,根本想不通一向居於深宮,養尊處優的太后,為何會忽然這般氣勢洶洶的到驛館來。
就在這群百姓紛紛猜測到底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時,約莫半個時辰後,夏太后卻又從驛館裡出來了,她臉色沒變好看多少,卻一言不發,上了鳳輦就揚長而去,而那些士兵,也猶如潮水一般散得乾乾淨淨,來得快去得快,只留下一堆看熱鬧的路人們。
驛館內的一處閣樓上,看見夏太后的背影在大門口消失,寧淵才緩緩關上窗戶。
司空玄坐在屋子裡,表情雖然平常,可眼底卻依舊有一副餘悸未消的神色,苦笑道:「這位太后娘娘當真是來勢洶洶,方纔她一番逼迫,要不是公子在身邊,我興許還頂不住。」
寧淵道:「殿下不用膽怯,咱們既然能定出這個計策,便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那一整支夏軍先鋒在咱們手上,夏太后投鼠忌器,難道還真會將你我二人拿下問罪不成?」
「也對,不然她也不會這般氣急敗壞地回去了。」司空玄說完,也露出一記笑容,「如果夏太后當真能答應我們休戰的要求,也不枉我們冒此番風險了。」
「她一定會答應,畢竟那支先鋒軍,可不是說捨棄就能捨棄的。」寧淵勾起眼角,「咱們拭目以待好了。」
****「混賬!」夏太后重重一巴掌拍在身前的紅木小几上,也不覺得疼,彷彿羞怒的感覺已經佔據了她所有的感官,「他們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以為挾持了那支先鋒軍,就能來和哀家談條件了嗎!」
「太后稍安勿躁。」離夏太后不遠處站著一名華服老者,面對整個大夏最尊貴的女人,他卻表現得一點不拘謹,甚至還用規勸的語氣道:「你這般失態的模樣,若是被別人看見了,成何體統!」
「父親,哀家絕不會忍下這口氣,也不可能跟這幫出爾反爾使盡陰謀詭計的周人妥協!」夏太后咬牙切齒喚了老者一聲,想不到,這老者居然就是夏太后的生父,現今慕容世家的家主,「哀家要立刻下令,派遣三軍,前往燕州給那些周人一個迎頭痛擊!」
「此事萬萬不可!」慕容家主聞言,急道:「太后若是如此,等於是置那些被周人圍困的將士們不管不顧,此事若是傳出去,軍中只會說是上殿失德,輕則太后失信於眾將,重則軍中嘩變也不無可能,太后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父親雖然說的有理,可哀家難道真要如此忍氣吞聲地就此退兵,又再度將燕州交出去不成?哀家要是這麼做了,一樣會被眾將恥笑,到那時哀家的威信一朝喪盡,又談什麼一統天下!」夏太后很是氣惱,「這些周人當真無恥,出爾反爾如家常便飯,也不怕受天下人恥笑。」
「不過是口頭上的約定,一日文書未簽,此事便一日不算成,就算他們出爾反爾,沒有憑證,想來也不怕外邊閒言碎語。」慕容家主見夏太后還是一副不依不撓的模樣,不禁放緩了語氣寬慰道:「就算你答應他們退兵的條件,也並非代表服軟,不過是一出緩兵之計罷了,來日方長,咱們自然有能找回這場子的時候,可你若是不答應,那些被圍困住的普通士兵暫且不談,李將軍是為父最親近的徒弟,也是你的嫡系之一,難道你連他也要放棄?還有其他一些與咱們親近的宗親將領也在那支先鋒軍中,如果都放棄的話,別的暫且不說,他們背後的家族勢力必定不會再給你半點支持,到時候你在朝中,要如何能像現在一樣將皇上壓制得死死的?」
見夏太后不說話,慕容家主繼續道:「何況就算你嚥不下這口氣,要另派大軍將那支先鋒救出來,你可曾深思熟慮過錢糧儲備的事情,我大夏糧產本就不如大周豐饒,錢糧一向不足,就算經過這些年的儲備,能不能支持住大範圍開戰你心裡也清楚,原本這次突然向大周發兵,本意只是為了圖謀在燕州的精鐵礦而已,現在既然已經知曉了那處精鐵礦根本子虛烏有,又何必為了一個貧瘠的燕州而意氣用事,不如先退一步,等來如錢糧儲備充足之後,再大舉揮師,打得大周俯首稱臣,一錘定音。」
「父親說的哀家又何嘗不知道,但讓哀家如此氣不過,那些卑鄙的周人只佔了其中一茬,最讓哀家氣惱的還是皇帝,居然幫著那些周人一起來算計哀家,實在是可惡。」夏太后重重哼了一聲。
慕容家主臉色一變,「你說皇上?可你又是如何知道……」
「李將軍送來的軍報中不是提及了嗎,那些周人士兵不光化裝成平民埋伏,還有不少成群結隊地打扮成咱們夏人士兵的模樣,父親你覺得他們手中那些夏軍的裝備是從哪裡來的?那樣多的數量,一般人怕是拿不出手吧。」夏太后一拂袖,「除了皇帝,不會有別人了。」
慕容家主點點頭,「此事倒極有可能是皇上插手,那太后打算如何,想來就算前去質問,皇上也不會承認此事,不然這倒會是一個極好的借口,資助敵軍用來對付自己的軍隊,只是這一點,就夠咱們將呼延氏從龍椅上拉下來了。」
「皇帝跟先帝一個性子,膽小怕事,諾諾無為,哪裡有高祖皇帝半點的風采。」提到自己的兒子,這位夏太后眼裡竟然滿是譏諷的神色,「當初哀家皆因崇拜高祖皇帝的雄才大略,才會嫁給先帝為後,結果虎父也能出犬子,先帝竟然一點不想繼承高祖皇帝一統天下的雄才大略,實在讓哀家失望無比,後來發現皇帝也是這般性子,還以為呼延家的男子,當真是一代比一代沒用,可現如今皇帝居然也能幫著別人來算計哀家,倒讓哀家要高看他一分,他似乎比自己的父親要有點用處。」
「事到如今,太后不會又心軟了吧。」慕容家主看見夏太后微妙的神色,一時有些忐忑道:「呼延氏自太祖一代,把持大夏數百年,如今人丁不旺,儼然已經是強弩之末了,無力再支撐這樣龐大的朝廷了,而我慕容氏卻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所謂風水輪流轉,這龍椅也該輪到我慕容家坐一坐了,太后千萬不要顧一時私情,而忘了大局。」
「父親說的哀家自然明白,不用三番兩次提醒。」夏太后似乎對慕容家主的話有些不耐,頓了頓才道:「也罷,就按父親說的,哀家便暫且退這一步,等他日錢糧一備而奇,這份屈辱,哀家要數倍從周人身上討回來。」
慕容家主陰測測一笑,「太后所言極是,所謂攘外必先安內,皇上居然為了一己私利,而對太后的大計從中作梗,為了免得今後再有礙事之舉,這帝位,他便也不用再坐下去了。」
夏太后點頭,「他若是肯像從前一樣安安分分的當一個傀儡,哀家自然也不會虧待於他,不聽話的傀儡也的確沒有再留著的必要,只是廢帝一事非同小可,也非哀家自己能做主的,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放心,為父早有妙計,我就不信,到時候面對群臣參奏,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不會乖乖將帝位交到太后手上。」慕容家主說得胸有成竹,雙目放光,彷彿已經看到了他們慕容氏一脈徹底取代呼延氏,君臨天下的那一天。
****又是一封太后懿旨被送到了驛館內,一名太監扯著嗓子,在躬身行禮的司空玄與寧淵等人面前叫喚了足足一刻鐘,在一堆花裡胡哨的恭維詞句最後,才讀出了這道懿旨真正的內容,太后和夏帝要特地在宮中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一來為了慶賀兩朝化干戈為玉帛,宴請大周使臣一行出席,二來也是順道給他們餞行——司空玄會跑來大夏原本就是為和談而來,現在兩朝戰事消弭,他們自然也沒有繼續留在燕京的必要了。
就在前幾日,夏太后終於答應了司空玄的條件,昭告天下,宣佈夏軍將從剛拿到手都還沒捂熱的燕州退兵,周軍那邊得到消息後,動作也不慢,好像也怕夏人殺回馬槍似的,沒有派遣先鋒深入,而是全軍壓上,穩穩前進,直到抵達國境線,確認整個燕州重回大周的掌握之後,才按照約定,放回了一直被周軍控制住的大夏先鋒軍。
那些先鋒軍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似地,一回到大夏境內,就由將領們帶著,灰溜溜直朝燕京而去,當然,一路上也沒少遭路人的白眼。
忽然動兵向大周發難,如今卻又以如此狼狽的姿態收場,主導這一切的夏太后可謂是在這一遭上丟盡了臉面,原本朝中那些支持她的武將,就算嘴巴上不說,心裡邊也暗地裡嘀咕起來。
這也正是夏帝所想要的結果。
整個讓夏太后退兵的計策其實並不複雜,在知道夏太后企圖染指燕州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那一處精鐵礦後,寧淵便一點都沒閒著,雖然哪怕是在上一世,司空旭都沒有跟他透露過有關這座精鐵礦的消息,但是司空旭手裡都有哪些手下,寧淵卻清楚得很,既然蘇澈曾言那處精鐵礦是司空旭手下的馬匪意外發現的,寧淵便以此為突破口,將他所知道的司空旭麾下的燕州馬匪全然列了出來,傳信給帶領周軍的趙沫讓他派兵搜捕,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成群士兵的一通掃蕩下,還真的揪出了尚躲藏在燕州境內的好幾個馬匪頭領,並且從其中一人口中逼問出了精鐵礦的具體下落。
隨即趙沫又按照寧淵的指示,找到了那處精鐵礦脈,沒有開採,反而是就近弄來大批的糟鐵礦,開始往精鐵礦上掩埋起來。
燕州從前也發現過幾處鐵礦,不過一經探查全都是不值錢的糟鐵礦之後,便都荒廢了,於是趙沫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弄來了數千斤的糟鐵礦,密密麻麻地埋在了精鐵礦上,將整個局布好。
緊接著,他們便做戲似地,一面假裝退兵,一面兵分兩路,一路喬裝成百姓散開埋伏,另一路換上夏帝悄悄送來的夏軍裝備,喬莊成夏軍伺機行動。
後來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夏太后派去採挖精鐵礦的人,當發現挖出來的其實是一堆糟鐵礦後,勢必會立刻抓緊時間傳消息,而不會再往深處開採,夏太后也很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司空旭在誆騙於她,加上孤軍深入的前鋒軍隊又被從天而降的周軍全數困住,原本誘人無比的精鐵礦也成了一場鏡花水月,夏太后一番合計,在明確沒有更吸引人的利益,而夏軍錢糧又不充沛的情形下,這場仗也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才會答應司空玄的撤兵要求,以免被圍困的前鋒軍隊遭受不可估量的損失,畢竟那些可都是她的嫡系,她損失不起。
整個計策一箭三雕,於司空玄,等於是完美完成了周帝的托付,沒有耗費一兵一卒而逼夏太后退兵,讓整個燕州重新回到了周軍的控制下;於寧淵,又狠狠地算計了司空旭一把,當夏太后發現司空旭拿所謂精鐵礦一事誆騙於她後,司空旭的下場可想而知;於夏帝,更能藉著夏太后貿然出兵卻無功而返一事,在朝中打擊夏太后的名聲,動搖她如今把持朝政的局面,為自己往後撥亂反正重掌朝綱打下基礎。
唯一不歡喜的人,就只剩下夏太后了,吃了這樣大一個啞巴虧,卻要打碎了牙往肚裡咽,還得強顏歡笑在宮中設宴來給司空玄這些算計了她的人餞行,這箇中滋味,根本不足為外人道。
一輛馬車在兩列鐵甲護衛的護送之下,緩緩朝宮門口行去。
馬車上,司空玄輕輕撩起窗簾,望了將馬車圍得嚴絲合縫的那些士兵一眼,轉頭對寧淵笑道:「沒想到夏帝陛下如此小心謹慎,居然會派貼身的心腹近衛來護送我們入宮赴宴。」
寧淵笑道:「陛下自然也是為了小心謹慎,畢竟出了之前那檔子事後,夏太后早就把我們這些周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趙將軍困著那群夏軍先鋒的時候,夏太后投鼠忌器,不敢對我們如何,可現在那些被困著的傢伙已經盡數回朝,夏太后要對付我們,可就全無鼓勵了,咱們要是呆在驛館裡,有夏帝陛下和呼延暗中派遣的人護著,倒也不怕什麼,一旦出了驛館,外邊人多眼雜,會發生什麼意外就不一定了,咱們要是出了事,別的暫且不說,夏帝陛下要從太后手裡搶奪的外援可就沒有了,大夏也會徹底同大周交惡,所以無論於公於私,咱們都不能出事,不然陛下何至於將身邊的心腹護衛都派出來護送我們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