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臺上,人群仍然肅然站立,沒有離開的意思。
老仙主的喪禮已經結束,但仍需要有人將靈位親手捧起,護送至祠堂中安放。
以往,這項工作都是由仙主的繼承人來做的。
然而現在,仙主的長子玉天琉出征在外,一時半會不可能回來。
“祭酒大人,護送靈位的人,恐怕只能是您了……”蘇詡彎下腰,低聲對坐在石椅上的李越白說道。
李越白考慮了一下,覺得不太合適,婉言拒絕了。
“系統,仙主玉蓬責還有別的子女嗎?”李越白問。
“還有一個,只不過……”系統變得支支吾吾的。
“只不過?”
系統還沒回答,就見王母臺上發出了一陣騷動。
眾位修士們原本都是好好地站著,現在,突然都仰起頭,沖著天上指指點點,光是指點也不夠,還紛紛交頭接耳討論起來,討論了一陣子,都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這是看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了?
李越白亦仰起頭,順著眾人的目光望了上去,看到天上有一個身影——有人在禦劍飛行。
這是修仙世界,禦劍飛行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個身影本身。
他穿了一身花花綠綠的衣袍,和衣著素淨的修士們截然不同,飛行路線也是跌跌撞撞的,好像馬上就要從天上掉下來了,遠遠看去,手裡還拿著酒瓶,正在往嘴裡灌著酒,好像還在唱著跑調的歌。
更可怕的是,那把飛劍上不止載了他一個人,另外還有兩個婀娜妖豔的女子,女子大概也覺得飛得太危險了,時不時發出嬌滴滴的驚叫聲,那人卻毫不在意,一邊一個地摟抱著,時不時還在女子臉頰上親一口。
這……和現代社會的飆車黨有什麼區別?李越白不由得扶了扶額頭。
“系統,這是誰?”
“這個便是我剛剛說的,仙主的次子,玉天璣。”系統無奈地回答。
玉天琉是仙主的長子,繼承人,身份高貴人人稱頌。而玉天璣恰恰相反,生母是個不知名的女子,早已去世了,他身份微賤,天資極差,身體還微有殘疾——左腿生下來就是跛的。因此,仙主才給他起名叫天璣,璣的意思是不圓的珍珠,比喻那些殘缺卻美好的事物,意在勉勵他克服缺陷盡力修煉。
不想這玉天璣還真是廢物到了極點,樣樣不行也就罷了,德行還差,不僅沒有盡力修煉,還從小就行為不端,風流放蕩,每日只知道醉酒唱歌,和女子廝混,做出種種荒誕之事。仙主起初還對他百般責罰,後來也漸漸不管了。
因此,整座昆侖仙山上,沒有一個人瞧得起這位二公子,每次說起他,都是當做一個笑料來嘲笑,說他簡直丟光了父親和兄長的臉。
現在仙主之位空缺了,玉天璣也因為聲名狼藉,無法繼位。
“宿主,我必須提醒您,世界發生了一點變動。”系統檢查了一下,說:“玉天璣這個角色,和原本的不一樣了。”
“嗯?”
“原主遇到的玉天璣,只是無能懦弱殘疾而已,不像現在這麼醉酒狂放,雖然都是廢物,但還是有些區別。”系統解釋道。
“這個區別很重要嗎?”李越白苦笑。
“重要。”系統答道:“因為原主把玉天璣扶上了仙主之位。”
昆侖仙山沒有仙主的話,終究還是不好運轉,很多命令也不方便實施,抵禦魔教入侵的效率會很低。原主穆清甯考慮到玉天璣心地善良,絕不會成為一個暴君,因此,輔佐玉天璣登上了仙主之位。
眾人起初有些不服,後來也都漸漸被打動了。
但是現在……
“宿主,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您,假如您要輔佐玉天璣的話,會比原主還要難。”系統道:“單單只是無能懦弱也就罷了,這個玉天璣實在是太拉仇恨了……”
“我不會輔佐他的。”李越白無奈地搖搖頭:“這樣的仙主還不如沒有。”
玉天璣很明顯根本當不了仙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從天上掉下來摔死了。
剛想到這裡,只聽到一聲巨響。
玉天璣連同那兩名女子,果然都從天上掉下來了。
飛劍失去了控制,墜毀在了地面上。
那兩名女子看起來法術還不錯,在墜落的那一瞬間,雙雙捏了個訣,輕飄飄地落地,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而玉天璣的法術本來就是半瓶子水晃蕩,又醉得太厲害,直接就摔在了王母臺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眾位修士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蘇詡發出了一聲歎息。
李越白覺得自己的腦門上出現了無數條黑線。
但是,無論怎麼說,都還是要上前探望的。
李越白率領著眾修士走上前來,細細查看躺在地上的玉天璣。
不得不說,這位二公子儘管又廢物又惹人討厭,長相還是很拿得出手的。
眼角微微上挑,長眉斜飛入鬢,眼皮上有些緋紅色,可能是用花瓣塗出來的效果,嘴角帶著一絲沒心沒肺沒皮沒臉的笑容,一看便知道是個打死都不會改邪歸正的主。
身上穿的衣服是大紅大綠的,衣領開得很大,鎖骨和胸口都露在外面,甚至還可以看得到腹肌,身材偏瘦但肌肉緊實,鮮紅色的酒液還流淌在胸口上,一頭烏黑長髮披散著,看起來有些誘惑的意味。
醉是確實醉得很厲害,剛剛那一下摔得也不輕,玉天璣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打了個滾,雙眼緊緊閉著,嘴裡不知道嘟噥著什麼,完全沒有站起身的意思。
“人呢?還不快扶二公子去醫治!”蘇詡急忙道:“二公子傷心過度,借酒澆愁,這才墜落受傷,必須好好醫治才行。”
不愧是蘇閣主,天下什麼好話都被他說光了。
話音剛落,玉天璣就打了個酒嗝,從地上爬了起來,睜開了眼睛。
李越白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感覺那裡面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但只是一瞬間而已。
下一秒,玉天璣就恢復了那個浪蕩不羈的樣子,撓了撓頭,笑道:“蘇閣主這是什麼話,本公子……根本沒有受傷……嗝……”
眾人又暗暗地在心裡哂了他無數句。
萬廣流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就罵了出來:“二公子,仙主屍骨未寒,你卻在這裡喝酒放蕩,像什麼話!”
話音剛落,一旁的那位嬌滴滴美女就轉了轉眼珠,急忙辯解道:“萬峰主有所不知,二公子在得知仙主仙逝的噩耗之後,大哭了一個時辰,吐血數升……因為傷心過度,才不得不借酒澆愁……”
“是啊,況且二公子因為悼念仙主而身體虛弱,所以要吃點喝點才能補回來啊……”另一位美女又道。
玉天璣很配合地僵在了當場,仿佛又回憶起了父親已經仙逝,眨了眨桃花眼,便落下淚來。
李越白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二公子當自己是魏晉名士阮籍嗎?
還好,眾人早已習慣了這種場面,並沒有太過詫異,除了暗暗歎氣暗暗鄙視,也沒有任何異常。
很快,醫者就來了,給這位二公子醒了醒酒,才算是結束了這一場鬧劇。
鬧劇結束了還不算完,正當二公子歪歪扭扭地扶著兩位美女離去的時候,李越白把他叫住了。
“天璣君,請留步。”李越白道。
按照修仙世界的規矩,稱呼修仙世家公子,要在名字後面加一個君字。
“嗯?”玉天璣一雙桃花眼就掃了過來。
“按照規矩,還請天璣君將仙主的靈位送回。”李越白道。
“……”玉天璣眯了眯眼,手指頭晃晃悠悠地指向李越白:“咦,我看你有點眼熟,你是那個……那個誰來著?是哪個老不死的?”
“穆清寧,現任祭酒。”李越白歎了口氣。
“嗯,穆美人,多謝提醒。”玉天璣不規不矩地歪了歪身子,勉強整理了一下儀容,就晃過去捧起了仙主的靈位。
李越白看著他晃晃悠悠的步伐,心裡一陣擔憂,忍不住捏了個訣,給他加了一道防止摔倒的法術。
還好,玉天璣總算是沒有再捅什麼簍子,好好地將靈位迎了回去,擺放妥當。
這一場祭禮,總算是結束了。
正當眾人打算散去時,玉天璣卻又把人叫住了。
“我聽說,諸位爭論得好生熱鬧,有的說應當迎戰魔教,有的說應當保全性命為上……”玉天璣眯了眯眼,掃視著眾人:“既然諸位各有各的道理,那我倒是也想聽一聽,所以,那些主戰的仙長們,可不可以屈尊到我的吉祥殿裡來,好好闡述一番?”
吉祥殿是玉天璣的住所,這個名字,一聽便符合他的享樂風格。
眾人一陣遲疑,都不知道這二少爺到底在發什麼瘋。
難道連他也意識到了魔教的威脅,也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打算好好參與一下昆侖事務了?
玉天璣卻沒有多解釋,話一說完,就長袖一甩,帶著人逕自回去了。
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師父,您說,我們該不該去?”萬廣流的弟子悄聲問道:“也許二公子真的有什麼話對我們我們主戰派說呢?”
“哼。”萬廣流明擺著不信和不屑。
人人都知道,玉天璣沒什麼本事,道法和劍法都很差,又沒有什麼臉面可言,這種人,必定是最大的投降派。
這次請人去殿中商議,當然只有一種可能——求著幾位道法高強的仙長保護著自己逃得遠遠的。
眾人都能想像出來,這位二公子會是怎麼一個沒出息勁,也許等眾人一進門,他就會拜倒在地,擺出長篇大論的可憐說辭,讓眾人念著他是仙主親生骨肉的份上,好好保護他,護送他逃出生天。
“在下事務繁忙,就不去了。”萬廣流冷言道。
“話不能這麼說,不管天璣君是主張戰還是主張降,我們都應該去商討一番。”蘇詡道。
“蘇閣主,這二公子找的是主戰派,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來摻和?”萬廣流怒道:“你一個主逃派,還不趕緊收拾鋪蓋縮著脖子逃跑?”
“在下何時說過自己是主逃派了?”蘇詡詫異:“在下只是冷靜自持而已,哪一派的戰略對昆侖仙山有好處,在下就支持哪一派。”
“巧言令色!”
“祭酒大人,您以為?”蘇詡轉向了李越白。
李越白揉了揉太陽穴,不由得想起了玉天璣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眼中異樣的光芒。
也許會有轉機。
“應當去商討一番。”李越白道。
“祭酒大人說得是。”蘇詡贊道。
很快,李越白和幾位主戰的仙長便來到了吉祥殿。
蘇詡並不能算是徹底的主戰派,又與萬廣流不和,最終還是沒有和大家一起前來。
一走進吉祥殿,便看到玉天璣坐在最中央的座位上,姿態不端不正,手裡還轉著一把佩劍,手法也完全不穩,噹啷一聲,佩劍便掉落在地。
“諸位仙長來了?”玉天璣懶洋洋地把佩劍踢到一邊,掃視眾人。
“天璣君有何話要對我等說?”萬廣流直接問道。
“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說起來也很簡單。”玉天璣站起身,嘖了一聲,一步一步走下臺來,雙眼裡全是複雜的神采,聲音不高不低,卻把眾人都驚到了:
“我,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