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端來茶盞,葉昔昭接到手裡,用蓋碗拂著飄在水面的茶葉,鼻端縈繞著淡淡的茶香。
是信陽毛尖。
她小口小口地輕啜著,似是起了品茶的興致,又似在等誰過來。
喝了半盞茶,三夫人帶著丁香過來了。進門時倒也不顯急躁,行禮之後才笑道,「我帶著丁香過來,是有事要告知大嫂。」
葉昔昭也是和顏悅色的,命小丫鬟給三夫人搬了椅子,又吩咐上茶,之後才道,「坐下慢慢說。」
三夫人落座後,先是問道:「也不知是何緣故,之前有幾次,我過來與芳菲說話,都被人攔下了。也曾命丁香來請芳菲去房裡坐坐,谷媽媽與芳菲的兩名丫鬟亦是不准。她們說,這是大嫂吩咐下去的。」
「是我吩咐下去的。」葉昔昭安然笑道,「芳菲要學的事情不少,得了閒也要去太夫人房裡服侍著。三弟妹想與芳菲說話,晨昏定省、用飯時不都可以麼?」
三夫人笑了笑,「原來大嫂是一片好心,不知情的怕是會以為大嫂怕我帶壞了芳菲。」
葉昔昭一笑,「三弟妹想得太多了。」又問,「就這件事?」
「不,方才只是請大嫂答疑解惑。」三夫人溫聲說著,轉臉看向丁香,語聲立刻變得十分冷淡,「你與夫人說說你做的好事吧。」
葉昔昭訝然失笑,「三弟妹這是何意?你房裡的下人出了錯,你關起門來懲戒就是,怎麼倒帶到我房裡了?」
三夫人神色又轉為客客氣氣,「大嫂一聽便知。我將這丫頭帶來,也是想提醒大嫂,約束我的時候,也留意一下別人。」
葉昔昭微微挑眉,「那就說來聽聽。」
一直臉色青紅不定的丁香行禮之後,低聲道:「前幾日,奴婢奉了三夫人之命,去了小姐院裡,請小姐到房裡坐坐……」
葉昔昭慢條斯理地打斷了她的話:「哪一日?」
丁香轉了轉眼睛,想了想,「是初九……或是初十。」
「繼續說。」葉昔昭端起茶盞,悠然品茶。
丁香繼續道:「奴婢在小姐院裡,被人慫恿之下,回房後……」
葉昔昭將茶盞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比平時力道要重,由此再次打斷了丁香的話:「你被誰慫恿?」語聲不高,卻透著冷意。
丁香有些慌了,想了想,道:「是受了小姐身邊叫做紅柳的一名丫鬟慫恿……」
葉昔昭略略沉了聲:「她對你說了什麼?」
「她說、她說……」丁香飛快地瞥了三夫人一眼,「她問奴婢,歲數也不小了,何時能請她吃喜糖,還說二夫人房裡的一名大丫鬟,去年冬日就已許配給了外院一名小廝。奴婢聽了……」
葉昔昭擺一擺手,「你下去吧。」
丁香一愣,隨即又膽怯地看向三夫人。新竹、芷蘭卻即刻上前,一左一右攜了她,將人半拖半拽地弄到了門外。
三夫人訝然望向葉昔昭。
葉昔昭笑意冷淡,「三弟妹,你既已知曉我不准你與芳菲私底下來往,為何幾日前還遣了丁香去東院?是不服我立下的這一規矩麼?」她語聲不急不緩,卻不容人打斷,「是你的丫鬟無故去了東院,將紅柳的話聽到了心底,怎麼就變成了是紅柳慫恿丁香?三弟妹到底是何來意?若是讓我替你懲戒你的丫鬟,我就知會侯爺一聲,請侯爺吩咐管家記上丁香二十板子,明日以儆傚尤;若是覺得這懲戒太重,便將人帶回房裡,自己去管教下人。你房裡的事,也要看我想不想管。」
三夫人顯得很是不安,站起身來,賠著笑道:「不是,大嫂你誤會了,我怎麼會不服你立下的規矩呢?只是丁香這丫頭笨嘴拙舌,半晌也沒將話說清楚。唉……我也不怕大嫂笑話,今日我房裡……」
「我已說了,」葉昔昭加重語氣,「你房裡的事與我無關。你除非有切實的憑據,證明正房介入了你房裡的事,否則,不需知會我。我就是有心,眼下也沒功夫管。」
三夫人臉色轉為通紅,飛快地看了葉昔昭一眼。
此刻的葉昔昭,坐姿悠閒,透著一點點慵懶,目光平靜無瀾。可方才的一席話,卻很是強勢,且說的句句在理,不容人反駁。
三夫人訕訕地笑著,低聲告辭,腳步倉促地出門,冷聲喚上丁香離去。回到房裡,坐在太師椅上,看著在門口垂首而立的丁香。
她要被氣瘋了,卻還要強作鎮定。
怎麼也沒料到,丁香會做出勾引虞紹桓的下作事。平日裡,那小蹄子最是會討她歡欣,卻原來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之前丁香一直與她說,眼看著就要被打發出府,又早已沒了親人,在人慫恿之下才出此下策。
慫恿丁香的人固然可惡,可是,芳菲自然也本就是個下作的東西!不是那種人,怎麼能做得出那種事?
方才原是想哄著葉昔昭耍一耍當家主母的威風,替她出口氣,將芳菲房裡亂嚼舌根的、她身邊這個心性狐媚的一併打發出府。卻沒想到,葉昔昭根本就不理會,還搬出了侯爺來嚇她。
暗自嘆息一聲,再看向虞紹桓,愈發的惱火。
這廝昨日與她說得好好的,今日趁著元宵節的因由,陪她去外面逛一逛——其實她哪裡有那份閒情逸致,還不是想跟他親近一些?可是今日呢?離開侯府之後,她說往東,他偏要往西,後來沒說幾句話就丟下一句你自己逛吧,甩手走人了。
這已經讓人火冒三丈了,回來後卻見他正與丁香拉拉扯扯。又是沒說幾句話,他就大手一揮——要收了丁香。
這對狼心狗肺的東西!
三夫人又看向丁香,忽而惡毒的一笑。
想做通房?
想在日後懷孕抬了姨娘?
那她也不妨讓丁香看看,做人的小妾也不是什麼美事。最起碼,做她夫君的小妾的下場會很淒慘。
活來活去到如今,還收拾不了一個賤婢? !
念及此,她的笑容變得明麗、溫和起來,看向虞紹桓,道:「既然你有心收了丁香,我自是不敢反對。今日我就將西小院兒收拾出來,遂了你的心願。」
「知道了。」虞紹桓眼瞼抬也不抬。
知道了?三夫人的手用力握成拳,指甲掐入手心,生生的疼。半晌她才站起身,緩步走向門外。
虞紹桓這才抬頭,看了看三夫人、丁香先後離去的身影。
門口變得空蕩蕩的,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那裡,之後,愣怔了好一會兒。
總是這樣,他會忽然忘記身邊女人的容顏,即便是剛剛才對坐半晌。宋歆瑤在的時候如此,如今的妻子,將要添的通房丁香,都是如此。
說到底,他的婚事從來是碰運氣,碰到個賢淑的自然是好,碰不到也無所謂,妻子娘家還有相互利用的價值就好。換了別人,興許會滿心牴觸,他無所謂。
娶誰又有什麼關係。
很多人都有著一份命裡注定。有些東西,他注定沒有爭取的資格。
所以,即便總是覺得週遭一切在心裡只是個模糊的影子,他也能安之若素。
**
因著三夫人吩咐下人將西小院兒收拾出來,也毫不隱瞞虞紹桓要收了丁香的事,晚飯前,這消息就傳遍了侯府。
葉昔昭聽了,忍不住笑了。倒是沒料到,三夫人就這麼讓丁香做了虞紹桓的通房,日後,這主僕二人可有得鬥了。
虞家三兄弟都不納妾的局面不存在了,虞紹桓率先破了這個例。三夫人的打算,一想便知,可虞紹桓又是怎麼想的呢?
葉昔昭想不通,很快就懶得想了。對於情深意切的夫妻來說,納妾等於是要了半條命,可對於尋常夫妻來說,這也只是尋常事,費思量反倒沒必要。
再想到芳菲的丫鬟紅柳的事,她喚來芷蘭:「谷媽媽沒與我說過芳菲什麼是非,與你呢?」
芷蘭細細回想一番,搖了搖頭,「沒有。」
葉昔昭斟酌了一下,「那就當方才三夫人與丁香什麼都沒說過。日後還是要留意些,別讓三夫人算計了芳菲。」
「奴婢謹記。」隨即,芷蘭又問道,「夫人不打算追究紅柳的事?」
「那不就讓三夫人如願出了一口氣麼?」葉昔昭解釋道,「再說了,旁人說什麼,丁香就能做什麼?我只是不明白,芳菲為何一見三夫人就有些反感。 」說著擺一擺手,「等我與芳菲熟稔些再看情形吧。」
芷蘭點一點頭。
葉昔昭轉回內室,哄著忻姐兒在室內走來走去,虞紹衡這才得了更衣的空。
晚間,各房的人齊齊到了太夫人房裡,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用飯。太夫人居中而坐,三兄弟依次坐在太夫人上手,三妯娌與芳菲依次坐在太夫人下手。
三兄弟開了一罈好酒。
因著過節的緣故,太夫人喚人取來五個小酒盅,與三兄弟湊趣。
架不住忻姐兒鬧著要上桌,葉昔昭就將她抱在懷裡。可是沒過一會兒,忻姐兒就鬧著要找虞紹衡,擺明是覺得葉昔昭抱得不舒服。
太夫人就將忻姐兒接了過去,忻姐兒起初是將就的樣子,過了會兒就安靜下來。
每到這種時候,葉昔昭就忍不住對著忻姐兒嘆氣撫額。
太夫人似乎很喜歡看葉昔昭這種樣子,笑眯眯地道:「氣也沒用,我們忻姐兒就是跟我親。」
葉昔昭蹙眉抱怨道:「哪會生氣,就是覺得忻姐兒一點面子都不給我,人越多越讓我下不來台。」
一句話引得一家人都笑了起來。
葉昔昭也隨著笑了起來,瞥過虞紹桓與三夫人,見夫妻兩個似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也是高高興興的。三夫人自然已經習慣掩飾情緒,虞紹桓的高興是真心還是掩飾,竟是看不透。至於芳菲,則是笑盈盈地看著忻姐兒,不時被引得笑起來。看得出,她很喜歡小孩子。
席間,二夫人將湯圓切開喂給昊哥兒吃,昊哥兒吃得津津有味。忻姐兒看了,也要吃,不斷地去拿筷子、調羹去夠太夫人手邊盛著湯圓的小碗。
太夫人將碗拿開,忻姐兒就動手拍桌子。
葉昔昭看得直蹙眉,吩咐了乳母抱著忻姐兒去裡間。忻姐兒掙紮了一會兒,直到拿到新奇的物件兒才不再鬧了。
太夫人卻是笑嗔道:「就這麼把忻姐兒攆走了,難怪,難怪。」
難怪忻姐兒不跟你親——不需說,聽的人卻是都明白。
「娘!」葉昔昭笑著拿過布菜的筷子,給太夫人夾了蝴蝶蝦捲過來,「嘗嘗好不好吃,不合口的話,明日我做給您吃。」
太夫人慢條斯理地道:「那就不用嘗了,不好吃。」又抬手指著一席菜餚,「這些都不好吃。」
眾人與葉昔昭齊聲笑起來。
虞紹衡看著親暱如母女一般的母親、妻子,又隱約聽到忻姐兒在裡間童真的笑聲,心底前所未有的愜意、安穩。
用罷飯,喝了一盞茶,一家人轉去後花園開闊之地賞煙火。
葉昔昭見芳菲穿得有些單薄,吩咐芷蘭去取了自己一件小白狐皮斗篷。斗篷拿來了,葉昔昭接到手裡,走到芳菲身邊,幫她披在肩上。
芳菲覺出了衣物的重量,轉頭看向葉昔昭,眼中閃過意外、感激,「大嫂……」於她而言,發自心底的道謝似乎是件難事。
葉昔昭報以溫柔一笑,「夜裡風寒,你又生得單薄。」說著話打量一下,「很好看。」之後便笑盈盈回了太夫人身邊。
燃放煙火時,葉昔昭與太夫人都沒怎麼往夜空看,只顧著看忻姐兒了。
忻姐兒加了件大氅,由虞紹衡抱著,原本是裹得嚴嚴實實,等夜空中綻放出絢爛瑰麗的景象時,小手便從大氅裡掙脫出來,指向夜空,還不時看一眼虞紹衡。
虞紹衡掛著笑,耐心地告訴女兒看到的是什麼。好一個慈父的樣子。葉昔昭暗自腹誹,不親眼所見的,誰能相信這廝還有這麼溫柔耐心得沒有底限的一面。
忻姐兒看向夜空的時候,臉上先是盈滿驚奇,後來便漾出了璀璨的笑容,與空中煙火、星月相映成輝。
葉昔昭就又想,如果自己小時候就是忻姐兒這個樣子,還真是挺可愛的一個小女娃。
太夫人則是擔心夜間天氣冷,怕虞紹衡縱容著忻姐兒,沒完沒了地讓下人燃放煙火——不是為這個,她也不會來湊這個熱鬧。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催著虞紹衡把忻姐兒交給乳母送回正房。
太夫人的話,虞紹衡向來遵從,只是知道忻姐兒這時候是絕對不肯被乳母抱走的,便親自抱著忻姐兒回房了。
太夫人這才松一口氣,又滿意地笑了,之後便起身,吩咐二房、三房:「我也要回去了,你們看,看完願意出去看燈也只管去。」
兩對夫妻恭聲稱是。
太夫人又對葉昔昭與芳菲道:「你們跟我回房去,與我說說話。」
老人家這也是擔心她們受了風寒。葉昔昭與芳菲笑著稱是。
葉昔昭在太夫人房裡剛落座,便有小丫鬟進門通稟,說是侯爺請夫人回去,正房有客。
葉昔昭不由訝然,這個時候,誰來了?
太夫人便道:「快去吧。」
葉昔昭忙回到正房,進到院中,便見到兩名少年站在廳堂外。
凝眸細看,是蕭旬的三弟蕭哲、四弟蕭遠。蕭哲十七八歲,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模樣;蕭遠十五六歲,樣貌清雋,卻是透著懶散不羈。
待走到近前,蕭哲、蕭遠上前拱手施禮:「見過嫂夫人。」
葉昔昭側身還禮,問道:「你們怎麼站在外邊,陪蕭大人過來的?」
兩人稱是,蕭哲又道:「是大哥讓我們候在外面,嫂夫人不必管我們。」
葉昔昭也就沒說什麼,笑著頷首,款步入室。
虞紹衡與蕭旬分主次坐在三位羅漢床上,下手坐著喬宸、喬安。
葉昔昭很想笑,除了蕭莫夫妻二人,蕭家人就到齊了。細究之下,察覺出室內一股酒氣,見蕭旬與喬安臉色蒼白得厲害,眼睛卻特別亮——喝醉了?
蕭旬與喬安、喬宸分別起身相見。
還好,葉昔昭心說,還沒醉到不管不顧的地步。
繼而,蕭旬對虞紹衡偏一偏頭:「去你書房說話。」
虞紹衡頷首,兩人相形離去。
喬安落座後,拍了拍座椅扶手,「昔昭,拿酒。」
喬宸剜了妹妹一眼,「也不怕喝出個好歹來!」
葉昔昭想了想,對喬安笑道:「去西次間等著,我這就命人給你備酒菜。」
喬安笑得憨態可掬,指著葉昔昭,「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
喬宸撫額。
葉昔昭忍俊不禁,又低聲新竹、芷蘭幾句,讓兩個人服侍著喬安去西次間,之後才問喬宸:「怎麼回事?她與蕭旬都喝了酒?」
「是啊。」喬宸苦笑,「兩個人自午間就開始邊吃邊談,一直到了晚間,又與一家人喝了不少。我們怕他們喝醉了又生事,便哄著他們兩個出來看花燈,結果他們兩個領著我們開始串門,侯府是第五家了。」
葉昔昭又是驚又是笑,之後寬慰道:「我用果子酒款待她,那酒對她來說跟水沒什麼區別,你放心。」
喬宸神色一緩,隨即笑道:「我跟你說幾句話。」
葉昔昭就到了她身側的椅子落座。
喬宸道:「皇貴妃娘娘以身子不適為由,讓我進宮去了幾次,實則是為著將兩名太醫引見給我,讓我熟知太醫院一些調養的秘方,看看能不能改善之後用到你身上。」
葉昔昭由衷道:「讓你們費心了。」
喬宸笑意溫和,「太醫院院使因著皇貴妃娘娘的吩咐,盡心竭力幫襯。有了這一節,再加上侯爺命人送到我手裡罕見的醫書,我勝算便又多了一些,只是需要時間。」
葉昔昭微微笑道:「沒事,我不心急,你也一樣,不要為此太過勞累。」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喬宸說完,起身道辭,「喬安到了侯府,我也就放心了,先回去了,實在是陪她折騰不起。」
葉昔昭見她神色有些疲憊,也就沒挽留,命人去知會管家,派幾個人送喬宸回蕭府。
送喬宸到了垂花門,葉昔昭折回來,轉到西次間,就見喬安正坐在炕桌一側自斟自飲。
「好喝麼?」葉昔昭笑著坐在喬安對面。
「跟水一樣。」喬安看著手裡的酒杯,「也沒事,只是想手裡有點東西,不至於空落落的。」
「倒是看不出,你也是藉酒消愁的人。」
喬安笑得毫無城府,「喬家人都有些酒量。而且酒這東西,一喝就停不下了。」隨即給葉昔昭倒了一杯,「你做做樣子,別只看著我。」
「好。」葉昔昭和喬安碰了碰杯,「這酒我能陪你幾杯。」
喬安綻出愉悅的笑。
葉昔昭喝了一口酒,問道:「大過節的,你怎麼倒豪飲起來?」
喬安笑意一點點斂去,瞥過在一旁服侍的人。
葉昔昭輕一擺手,讓丫鬟退下。
喬安這才道:「自我回府之後,他每日再忙再累還是抽出些時間,打理家中一切,約束三個兄弟。我去哪裡、去見誰,他也不再幹涉。我對他還如在島上,高興了就跟他說說話,不高興了就冷臉相對,他也不計較。」
這不是很好麼?葉昔昭不明白的是,喬安說起這些,一絲愉悅也無。
「有時候我想,就這麼下去也好,做他有名無實的妻子,耽誤他一輩子,也算是報復回去了。」喬安語聲一路轉低,「可是想想你與侯爺說過的話,我又覺得,他似乎沒做錯過什麼。是我選了他,不是他選了我,那麼我抱怨什麼記恨什麼呢?」她抬手托住臉,「原來有些帳要究其根源,開端之後的一些事,都是咎由自取。」
葉昔昭知道喬安此刻只是想與她傾訴,而非聽她做出評判,也就只是側耳聆聽,靜待下文。
喬安看向窗外,看著大紅燈籠的光影傾瀉在窗紗上,「這段日子,我父親在官場上惹了是非,同僚無中生有,蓄意彈劾。他一直在忙著這件事,確保我父親安然無恙,且一心要幫我父親進京為官,說這樣的話,我在京城就不會總覺得孤單了。」
蕭旬已經是從方方面面去呵護喬安了。葉昔昭很想對喬安說,別再僵持不前了,和他重修舊好吧。可轉念想想,她覺得喬安心中已有定奪。
喬安喝盡一杯酒,又給自己斟滿,「今日是我找他喝酒,算是感謝他這段日子為我娘家費心費力。我問他,如果我還想分道揚鑣,他是不是會用我全家人的前程作為要挾,他說不會,一如既往。他說如果我還如當初那般,想離開,那就走。他說我可以再嫁,但是他蕭旬這輩子只有一個女人。」語畢,她無奈地望向葉昔昭。
葉昔昭問道:「還有呢?」
「還有什麼?和他喝酒啊。」喬安的無奈更重,甚至有些懊惱了,「其實我是不習慣跟他推心置腹的說話吧?我想說的不是還想離開。而他也看不出我想說什麼,誤會了。」
葉昔昭聽了都為這兩個人心急沮喪。
喬安無力地搖了搖頭,「陪我喝兩杯,這樣心裡好受些。」
葉昔昭端杯與之相碰,喝盡餘下的酒,起身給彼此斟滿。
要傾訴的都說完了,喬安的醉意漸濃,又喝了兩杯酒,伏在案上,半晌一動不動。
葉昔昭走過去,拍拍喬安的臉,才發現人已睡著了。想了想,要喚丫鬟做一碗醒酒湯,這時候,虞紹衡與蕭旬過來了。
葉昔昭出門去,對蕭旬道:「喬安睡著了。」
蕭旬笑了笑,「沒事,我帶她回去。」
虞紹衡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去了東次間。
葉昔昭引著蕭旬到了西次間。
蕭旬拍拍喬安肩頭,喬安沒醒,只是換了個姿勢。他問葉昔昭:「與你說了什麼沒有?」
葉昔昭想了想,委婉地道:「她說,與你做友人的時日已久,也不想再離開,卻不知如何讓你知曉,總是詞不達意。」
蕭旬一愣,隨即才漾出了微笑,「真的?」
葉昔昭白了他一眼,「就是這個意思。只是可惜,有些人在她詞不達意的時候,竟順著她的話鋒說話,也不知道出言挽留。」挽留的話說出口,喬安不也就有了台階下麼?
蕭旬尷尬一笑,「她想什麼,我哪兒猜得出。以後我注意些。」之後俯身抱起了喬安,「我帶她回家了?」
葉昔昭笑起來,轉身拿過一件披風遞給他,「別讓她著涼,去吧。」
蕭旬將披風裹在喬安身上,笑著抱她出門,喚上三弟、四弟,絲毫也不在意一路上丫鬟婆子驚訝的視線。
上了馬車,蕭旬一直將喬安抱在懷裡,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
回到蕭府,被抱著下了車的懸空感,讓喬安醒了過來,蹙眉掐了掐額頭,對上蕭旬的視線,一時茫然,不知是怎麼回事,便只掙紮著要下地。
蕭旬沒有放下她,大步流星走向正房,「已經到家了,別折騰,否則只能把你扛回房裡。」
「……」喬安蹙眉思忖半晌,才想起了之前去過永平侯府。她一時間覺得昏昏沉沉的,也懶得費力掙扎,直到被他放在床上才說話,「渴得厲害。」
「等著。」蕭旬轉去外面,拿過茶壺、茶杯,吩咐丫鬟,「都退下吧。」回到床前,倒了杯水遞給喬安。
喬安一口氣喝完,才又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還不回房?」
蕭旬卻拿過她手裡的杯子放到床頭的小櫃子上,大喇喇躺在她身側,「今夜開始,我就歇在這兒了。」
喬安坐起身來,胡亂將頭上的簪釵首飾取下,信手丟在一旁,之後躺下,背對著他,「隨便你。我醉得厲害,要睡了。」
蕭旬笑了笑,起身熄了燈,寬衣之後又上了床,將她身形板過,三下五除二褪掉了她的外衣。
喬安全程無動於衷,面無表情,在昏暗的光線中凝視著他。
她想偏了,以為他又犯了以往同房時的習慣。蕭旬無奈,「穿這麼多歇息,你不累?」
「你管得著麼?」
蕭旬拉過錦被,給她蓋上,末了才將她攬到懷裡。
喬安很不習慣,身形動了動,「你到底讓不讓我睡?」
「先跟你說幾句話。」
喬安不耐煩地嗯了一聲,闔了眼簾。
蕭旬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日後,我們好好地過日子,你別走了。」
喬安睜開眼睛,「你不是說我來去自由麼?」
蕭旬理直氣壯的,「你如今這麼愛喝酒,又容易醉,把你放出府去,我怎麼放心?」
「就為這個?」
「當然不是。」蕭旬托起她的臉,凝視著她,「我已經對不起岳父岳母了,不想虧欠更多,不想他們繼續為你傷神。最重要的是,我捨不得。話說得漂亮,讓你來去自如,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
喬安陷入了困惑之中。怎麼出去了一趟,他的態度就變了?由此,她不由懷疑,「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麼?」
蕭旬明白,如果此時把葉昔昭搬出來就太傻了,自是否認,「怎麼會。」之後實言相告所思所想,「是我欠你的,凡事我自然儘量遵循你的心思,我沒資格讓你怎樣——以前一直這麼想,就一直不曾與你把話說明白。」
喬安思忖片刻,便又陷入了掙扎。該怎麼回應他呢?如果還是說想走,那就太矯情了,心裡分明早就被他這麼久的呵護照顧暖化了。可是說同意,又覺得彆扭。
蕭旬則是道:「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
喬安想,那就默認好了。反正這一輩子心裡也放不下別的人了,跟他耗下去吧。哪天他又變成了那個讓她恨得牙根癢癢的,再以牙還牙就是了。
「就這麼定了?」蕭旬語聲帶著沁人心脾的笑意,不等她應聲,灼熱的吻落到她唇上,手滑入她衣襟。
喬安急了起來,一把推開了他,「你是不是酒後亂性才用這話敷衍我的?」
「擔心我騙你?」蕭旬笑開來,「你何時見過我醉得神志不清?」
「……」
蕭旬再度索吻,手勢強勢地扯落她餘下的衣衫。
這個人!喬安懊惱地蹙眉,當他是她不成?一下子怎麼能接受這麼多事!她要起身,卻被他按住。
蕭旬看住她,「我說的都是心裡話。」
「我還雲裡霧裡的,分不清。」
「你把我當你狐朋狗友的日子久了,也難怪分不清。」蕭旬安撫地吻了吻她,「不做點兒夫妻間才能做的事,你豈不是要一直半信半疑?」
喬安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又覺得他根本就是在胡攪理。愣怔之時,他已將她一顆耳垂含入口中,吮吻輕咬,手亦在她身上恣意游轉。
她覺得臉頰騰一下熱了起來,身形似是被人戳中軟肋,慢慢柔軟了下去。
可這般的感覺總是讓她心存牴觸,在他一心讓她給他生兒育女的日子裡,這件事讓她極其厭煩,沒反應,就是身體受罪,有反應,又覺得屈辱。而他,又不是溫存體貼的性子……
可今日的他卻是不同,竟似多了一點憐惜之情,手勢甚至是帶著幾分溫柔地輕撫她。
最終,他的手停留在她心口處,指尖碰觸著她那顆小小的紅痣,流連片刻,游轉到一旁豐盈的頂端,溫柔摩挲。
喬安雙腿蜷縮起來,下意識地推拒他。
蕭旬懸身看著她,目光焦灼,語聲愈發沙啞:「喬安,我不是以前那個混賬蕭旬了。」
喬安又陷入了是矯情還是坦誠相對的掙扎之中——若是拒絕,便是屈指可數,也曾與他同床共枕;若是坦誠相對,便是真的要與他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這是個令她憧憬的字眼。是以,片刻後,她就選擇了後者,她環住他身形,平靜的目光中隱有一絲笑意,「那麼,就試一試?」
蕭旬眼睛亮了起來,真有一種自牢籠中掙脫的感覺。終於等到了這一刻,她肯坦誠地告訴他:試著重新接受他。
他的手沿著她膝蓋向上滑去,貼著大腿裡側,緩緩分開她身形,卻不急於欺身進佔,親吻著她的唇,撩撥著她敏感之處。
動情時,喬安目光迷離,手腳並用地幫他除去身下束縛,纖長的雙腿環上他腰桿。
蕭旬用最後一點自制力,隨著輕緩的動作,昂長一點點沒入,直到那銷魂之處完全接納自己,全部含入,才緩緩加快動作。
他不時地俯首吻一吻她的唇,目光漸漸迷離,透著滿足、貪戀。
他上身中衣還未褪去,衣袂隨著身形起落在她肌膚上滑來滑去。
她覺得癢癢的,抬手扯開他衣襟,幫他除去,丟在一邊。
發燙的兩具身體,毫無障礙地貼合在一起。
蕭旬給予她焦灼綿長的親吻,合著身下的感觸,不厭其煩地撩撥著她舌尖。
喬安覺得整個人都變得燥熱酥軟,覺得周身髮膚血液都在因為他漸漸強悍的索取而叫囂起來,讓她變成了失去主張的一夜扁舟,將她淹沒,將她吞噬。
她身下已是濕滑一片,她為之很有些難為情。心裡想過太久,要遠離這男人,可是身體,原來一直記得他,且願意接受他。
身軀相撞、無縫交錯的每個瞬間,都會發出曖昧的聲。
喬安更難為情了,抱緊了他,將臉埋入他胸膛。
這一向或是端莊或是冷淡或是像只刺蝟似的女人,現出這般羞澀的小女兒情態時,竟是這般勾人。
蕭旬笑著托起她的臉,吻了吻她眼瞼,「明明喜歡,明明像我一般喜歡。」
喬安睜開眼睛,語聲含著不自覺的慵懶嫵媚,「喜歡什麼?」
「哪兒都喜歡。」
「……」喬安不說話的時候,通常意味著懷疑。
「又不信?」蕭旬大起大落的動作倏然停頓,抽身退出。
她毫無預料之下,陷入空虛。
他又一記猛刺,貫穿而入,之後緩慢碾磨著核心處。
不消多時,那種不能言語的發麻的感覺蔓延至四肢百骸,喬安忍不住大聲的喘息起來。
蕭旬俯首抵著她額頭,「信不信?」
千變萬變,本性不變——有這麼混賬的人麼?他就不知道,人在意亂情迷時說的話是不能信的?
蕭旬知道,所以他沒讓她回答,他以吻封唇,惡劣的加速碾磨的動作。他感覺到她身形一下子僵硬起來,之後便將他纏得更緊,那裡也忽然間緊致得似要將他咬斷一般,之後便是一陣急促的收闔,綿密的吞嚥著他。
他由此喪失自制力,悶哼一聲,以蠻橫的採擷給予回應,藉此緩解體內湧動的前所未有的激烈的情慾。
**
葉昔昭沐浴之後,準備歇下之際,芷蘭在簾子外通稟:「夫人,小姐過來了,說是有事與您說。」
葉昔昭披衣下地之際,詢問虞紹衡:「府中人只是稱芳菲小姐,要不要更正?」
虞紹衡想了想,「芳菲是侯府的二小姐。」
「明白了。」這就意味著,他完全認可了芳菲在府中的身份。葉昔昭由此也對芳菲更加放心。
虞紹衡又拿起手邊的書,叮囑她:「長話短說。」
「嗯。」葉昔昭笑著應下,又吩咐芷蘭,「請二小姐到西次間先坐,我稍後就到。」
芷蘭心念轉動,明白了話中深意,恭聲稱是。將芳菲請到西次間落座,奉上茶點之後,葉昔昭已略略梳妝,走進門來。
見禮之後,葉昔昭柔聲詢問芳菲:「天色也不早了,找我是為何事?」
「是關乎三嫂的事。」芳菲說完,瞥了一眼芷蘭。
芷蘭也就退出,站在門外。之後,她聽到芳菲低聲與葉昔昭說了幾句話,末了,便聽到葉昔昭的語聲:
「這是真的麼?!」
似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