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昔昭在腦子裡把虞家三兄弟、相府父子三個常來常往之人大略過了一遍,笑道,「聽說過、沒聽說過的人那麼多,讓我從何猜起,快些告訴我。」
二夫人到了葉昔昭近前,道,「是唐大人,唐鴻笑。」
「……」葉昔昭神色一滯。
二夫人點一點頭,「千真萬確。二爺說起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葉昔昭還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二夫人又說起聽到的別的一些事,「唐大人如今是修書的總纂修,並不參政,這一次卻是不知怎的,將奏摺送到了言官手中,今日左都御史便將奏摺呈給了皇上。奏摺上列舉了安國公幾條似是而非的罪名,最後才說了寵妾滅妻加害原配的事。」
於是,皇上就又記起了之前讓安國公坐了很久冷板凳的原因,葉昔昭這樣想的時候,問道:「皇上是怎麼說的?」
二夫人笑道:「皇上說,他會命人先慢慢查著,安國公要留在府中候審。」
這口風,必然會引得言官趁勢彈劾安國公。
葉昔昭只是想不通,唐鴻笑是如何得知安國公府中秘事的?
二夫人知道葉昔昭趕著出門,將話帶到就笑著道辭:「馮慧萱也好,唐大人也好,都是與大嫂、相府有過節的,我便趕著來說一聲。知道你趕著出門,先回去了。」
葉昔昭也沒挽留,「等我回來再去找你說話。」
「好。」
葉昔昭送二夫人出了院門,返回時聽到了忻姐兒的哭聲。
她不由蹙眉,「怎麼這麼快就醒了?不是才睡下麼?」因著擔心忻姐兒又不舒坦,快步趕去廂房。到了門裡,也聽出忻姐兒像是在假哭了,乳母則正柔聲哄勸著。
忻姐兒坐在大炕上,一面啊啊啊地假哭,一面沒好氣地扯著小被子。
「怎麼這麼淘氣?」葉昔昭笑著走過去,「總是別人午睡醒了你才睡,今日是要怎麼樣?索性不睡了?」
忻姐兒止住了假哭聲,漾出了笑容,將胖乎乎的一雙小手交到葉昔昭手裡,借力站起來,晃晃悠悠走到炕沿。
葉昔昭笑著把撲到懷裡的忻姐兒抱住,隨即拿過一條小小的薄被罩住她,這才吻了吻她臉頰,「告訴娘親,你想做什麼?」
忻姐兒指向門口。
葉昔昭猜測著:「你是要去祖母房裡睡,還是要去娘親房裡睡?」連續幾日了,忻姐兒晚間都是睡在寢室,午後則是常睡在太夫人房裡。好處是母女兩個更親暱了,壞處是忻姐兒很快就養成了這習慣,一會兒也不願意跟著乳母一起睡。
忻姐兒哪裡能夠回答,只是繼續指著外面,鬧著要出去。
葉昔昭看著忻姐兒,那雙清亮的大眼已無睡意,可是她趕著出門,太夫人房裡有客,只得吩咐小丫鬟:「去前院看看侯爺得不得空。」倒是有心帶著忻姐兒一同去蕭府,又怕折騰一趟之後再生病。
小丫鬟應聲而去。
葉昔昭轉身拿來兩個笑眯眯的不倒翁,放到大炕一側的矮幾上,陪著忻姐兒玩兒。
這兩個不倒翁是忻姐兒這兩天才得的,正是覺得有趣的時候,不時用手撥動著不倒翁,發出悅耳的笑聲。
小孩子純真的笑容笑聲是最具感染力的,不止葉昔昭,一旁的乳母與小丫鬟都不自覺地翹了唇角。
小丫鬟回來之後稟道:「侯爺正在聽人回話,要過一會兒才能回來。」
「知道了。」葉昔昭看看時辰,喚了乳母到近前,輕聲道,「你陪著忻姐兒。」
乳母會意,點一點頭。
葉昔昭輕手輕腳地下地往外走,沒走幾步,就聽到忻姐兒發出不滿的聲音,頓足回眸。
忻姐兒扶著矮幾站起來,沿著大炕邊緣,試圖走近葉昔昭,乳母慌忙在一旁扶住。
葉昔昭逗忻姐兒:「不想我走?叫娘親,叫娘親我就不走了。」
忻姐兒又急又氣。
「叫娘親。叫了我就帶你去找爹爹。」為了聽到女兒對自己的一聲呼喚,葉昔昭用了利誘的法子。
忻姐兒氣呼呼地看著葉昔昭,手不耐煩地要推開乳母。
葉昔昭一本正經地繼續利誘:「你叫不叫娘親?不叫我就走了,不帶你去找爹爹。」
乳母和小丫鬟都知道這件事快成葉昔昭一塊心病了,紛紛笑著幫腔。
葉昔昭緩步後退,笑意也略略收斂,做出了說到做到的樣子。
忻姐兒真的心急起來,小嘴兒張合之間,逸出一聲呼喚:「娘親!」
在葉昔昭聽來,這真是天籟之音。她原本還以為,自己在聽到這聲呼喚的時候,會很平靜,可事實卻非如此。
她在頃刻間陷入狂喜,那樣的喜悅讓她瞬間身形僵滯,之後竟是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了。
小丫鬟在一旁笑道:「夫人,大小姐叫您了!恭喜夫人!」
乳母則已笑著將忻姐兒送到了葉昔昭面前,「夫人別只顧著高興啊。」
葉昔昭這才緩過神來,笑著抱住忻姐兒,狠狠地親了親女兒的小臉兒,「再叫一聲!」
忻姐兒一面指著門口一面喚道:「娘親……爹爹……」
這分明是看在她爹爹的情面上才喚了一聲娘親的。葉昔昭失笑,覺得還是兌現諾言比較好,「好,娘親這就帶你去找爹爹。」
乳母笑著拿過大氅來,幫葉昔昭給忻姐兒披上。
忻姐兒這才高興起來。
葉昔昭走到外間的時候,恰逢虞紹衡進門來。
忻姐兒在葉昔昭懷裡雀躍不已。
虞紹衡看到母女兩個皆是笑顏如花,唇畔的笑意便漫開來,接過忻姐兒時問道:「怎麼這麼高興?」
「忻姐兒喚我娘親了。」葉昔昭回道,「可真不容易。」
「是麼?」虞紹衡由衷地為她高興,「這下心裡踏實了?」
「是啊。」葉昔昭如實道,「我總是擔心,到了她週歲那天,還是只喚你和娘,卻不叫我,多尷尬啊。」
虞紹衡卻是輕揉著忻姐兒的頭髮,半真半假地道:「不是跟爹爹說好了?要過幾天才喚娘親。」
「不許胡說!」葉昔昭笑著抬手掩住他的嘴,「好多話她聽得懂記得住了。」
虞紹衡忍俊不禁,「看把你嚇的。」
忻姐兒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見兩個人都在笑著,她的笑容隨之愈發璀璨。
葉昔昭雖然很想留下來趁熱打鐵,卻也不能不去辦正事,猶豫片刻,還是道:「你哄著忻姐兒睡會兒,我真得去找喬安了。」
「去吧。」虞紹衡一面往正屋走去,一面道,「安國公被彈劾的事,可有人與你說過了?」
「聽說了。那我也得去蕭府。」葉昔昭低頭打量衣衫,又抬手摸了摸髮髻,沒覺出凌亂,轉身步下石階,喚上芷蘭隨行,又語聲輕快地對父女兩個道,「我走了,儘早回來。」
虞紹衡看著她步履輕盈的背影,笑意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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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一看到葉昔昭,便問道:「忻姐兒呢?怎麼也不帶來?」
葉昔昭認真反問:「忻姐兒不來我就不能進門了麼?」
喬安笑起來,「總不讓我看到忻姐兒,我保不齊就會這麼做。」
葉昔昭這才笑道:「姐姐沒與你說麼?忻姐兒前幾日不大舒服,剛好些,沒敢帶出來。」
「看我,把這事忘了。」喬安攜了葉昔昭的手落座,從吉祥手裡接過茶盞,放到葉昔昭手邊,又吩咐道:「去把大爺請來。」
吉祥稱是而且。
葉昔昭倒是沒料到蕭旬會在家,隨即問道:「知道我為何前來?」
「是啊,他原以為你一大早就會過來呢。」
葉昔昭細細打量著喬安,見她意態柔和,氣色頗佳,自是明白,是日子順心所致,由衷一笑。
蕭旬進門後,也是先找忻姐兒,聽得解釋後,將手裡兩個錦盒遞給葉昔昭,「忻姐兒要週歲了,我到時也沒工夫去,你把這個帶回去,抓周的時候用。」
一句話給喬安提了醒,也喚了人取來一個錦盒,「先拿來,省得我忘記。」
葉昔昭笑著道謝。
蕭旬坐到太師椅上,直言道:「是為了馮慧萱的事來的?」
「是。」葉昔昭道,「專程上門來請你幫忙的。」
「小事,不需你說我也會出手。一早就讓吩咐了手下,務必將兩個人截下,用什麼法子都行。」
葉昔昭報以感激的笑,隨即念及唐鴻笑彈劾安國公的事,便說了自己所聽聞的,末了道:「真是不明白,唐鴻笑怎麼會知道安國公府裡的事呢?」
「這何嘗不是讓我雲裡霧裡的事。」蕭旬蹙了蹙眉,「離京的那段日子,疏忽了這種事。我盡快。」
「好,那我就安心等著了。」
喬安也在思忖唐鴻笑的目的,「你們說他為何如此呢?想要與葉相重修舊好麼?」
葉昔昭覺得不大可能。
蕭旬亦是道:「看起來不像是這意思。那廝手下三千多名從各地尋來的文人,手邊無數歷代書籍——別說如今是在盡心竭力地修書,便是做場面功夫,事情也是林林總總,夠他忙了。」
葉昔昭沒搭話。
恰好此時有管事來回事,蕭旬與葉昔昭也不見外,立即命人進來說話,問道:「何事?」
管事偷偷瞄了蕭旬一眼,又忐忑地看了看喬安,「是、是夫人開的香料、首飾鋪子的事……」
蕭旬立時冷了臉,「前幾日不就告訴你了,盡快盤出去!還有什麼事好說的?」
管事嚇得身形輕抖,聲音亦是:「可是,大爺,夫人不答應……」
葉昔昭忍著笑意看向喬安。
喬安若無其事地喝茶。
蕭旬無奈,「你留著那些東西做什麼?一年的進項加起來也就一兩千兩……」
「一兩千兩很少麼?」喬安橫了他一眼,「五十兩一桌的酒席可以開多少桌?再說了,那也是個消遣,你憑什麼給我盤掉?」
葉昔昭垂了眼瞼,端茶啜了一小口,只當什麼都沒聽到。
蕭旬看著喬安。
喬安瞪著蕭旬。
蕭旬敗下陣來,將火氣發在了管事身上,「什麼事?!說!」
管事一哆嗦,不自主退後一步才道:「是、是來與夫人拿首飾的新花樣,可先前又說要將鋪子盤掉……就、就先來……」
「閉嘴!」蕭旬聽得不耐煩,「記住了,鋪子被人排擠去找管家,虧了本來找我拿銀兩,別的事不需與我說了!」
「是是是!」
喬安漾出個滿意的笑,吩咐吉祥:「去把新花樣拿給管事。」
吉祥稱是,帶著那名管事走了。
蕭旬看向強忍著笑意的葉昔昭,笑容愈發無奈,意態愈發懶散地向後倚著椅背,抬手不輕不重地拍拍自己臉頰,「我這張臉哪… …」——真是丟盡了。如今可是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蕭旬為了讓嬌妻回心轉意,是又主外又主內。
葉昔昭與喬安俱是一笑置之。
之後,蕭旬與喬安俱是詢問忻姐兒的大事小情,更是問起虞紹衡是不是要為了陪忻姐兒對什麼都沒心思了。
關乎孩子的話題,沒有哪位母親不喜歡,葉昔昭笑著一一說了,提及虞紹衡,打趣道:「侯府自從年節開始就已人來客往,只是你們不怎麼登門,一直在忙著與別的官員、女眷來往罷了。」
蕭旬笑了笑,「沒法子,我們如今要做出個待人不分親疏的樣子。」
「明白。」
與夫妻兩個閒話多時,葉昔昭心裡越來越記掛忻姐兒,便因此坐不住了,起身道辭。
回去的路上,只覺得馬車走得太慢。
這許久以來,已習慣將忻姐兒交給太夫人與虞紹衡,便是一早一晚見一見,也不覺得怎樣。可今日的感受卻是不同。
回到正房,葉昔昭進院後問過丫鬟,得知忻姐兒醒後,就一直在寢室玩兒,忙快步入室。
到了西次間,便聽到了叮叮噹噹的聲響,轉過寢室門口的屏風,見忻姐兒面前一張矮幾,矮幾上有一套做得很是小巧精緻的玩具,半尺寬高的小木架,橫桿上依大小懸著一個個小鈴鐺。忻姐兒手裡握著根小錘,敲敲打打,眉飛色舞的樣子。
這一定又是虞紹衡讓人依著編鐘的原形打造的。
而此刻的虞紹衡,倚著大迎枕,臥在忻姐兒身側,手裡一本書。
竟也不嫌吵,葉昔昭歎服。
服侍在一旁的乳母、新竹、夏荷看到葉昔昭,笑著屈膝行禮。
虞紹衡看向葉昔昭,放下書卷,一手拍拍忻姐兒的背,一手指向葉昔昭,「娘親回來了。」
忻姐兒循著他手勢看向葉昔昭,立刻拍著矮幾笑開來。
葉昔昭走過去,坐在矮幾一側,湊過去親了親忻姐兒的臉頰,「早知道你玩兒得這麼高興,就不急著回來了。」隨即將忻姐兒安置到膝上,把她的玩具拿到近前。
忻姐兒安然接受,又看看虞紹衡,繼續敲敲打打。
虞紹衡擺手命夏荷等人退下,這才問道:「蕭旬怎麼說?」
葉昔昭便將蕭旬的話複述給他聽。
「馮慧萱杜良的事交給他,別的事還是我查。」
這話意味的是,他篤定手下比暗衛的能力更強麼?
虞紹衡接下來的話,變相驗證了葉昔昭這一猜測:「宮裡又將有喜事。」
葉昔昭看住他,「是淑妃?」
虞紹衡微一頷首,「已有喜脈,秘而不宣。」
葉昔昭神色一整,之後目光一黯。不論是怎樣,虞紹筠還是要與別人分享帝王寵。
虞紹衡只是告訴她自己得到的消息,不欲多談。
葉昔昭亦是迅速岔開話題,「明明你都能做到的事,為何還任我去蕭府?」
虞紹衡微笑,「我有時也願意不勞而獲。」轉而把忻姐兒抱過去,「你去更衣。」
「好。」
晚飯前,夫妻兩個就去了太夫人房裡,逗著忻姐兒又當著老人家的面喚了葉昔昭幾聲娘親。
太夫人看著葉昔昭自心底而生的喜悅,亦是開懷不已,「看看,高興得跟個孩子似的。」隨即又道,「既是這麼眼巴巴地盼著,平日裡多寵著忻姐兒一些不就好了?」
葉昔昭笑著搖頭,「那怎麼行?您與侯爺還有親朋好友都是這麼寵著,我再聽之任之,忻姐兒長大了不就是個刁鑽任性的?」
太夫人不得不承認,這話有道理。
晚間,葉昔昭沐浴後,想起了蕭旬與喬安給忻姐兒的抓周禮物,打開來看。是一本古籍,一套小孩子用的文房四寶,一套純銀的小小的餐具炊具。古籍是喬安送的,餘下兩樣自然是蕭旬送的。
葉昔昭把玩著餐具廚具,覺得這些東西做得小巧精緻些,竟很是賞心悅目。不需想也知道,忻姐兒一定會把這些當做用來敲敲打打的玩具。
念及此,將東西一樣樣放回錦盒,收到櫃子裡。抓周用的東西,還是等當天再讓忻姐兒看到最好。大人湊個趣,小孩子圖個新奇。
虞紹衡把忻姐兒哄得睡著之後,命乳母抱去了廂房。
葉昔昭見他獨自走進門,不由悵然地拍了拍床上的小枕頭小被子,「我都給忻姐兒鋪好床了。」
「她得跟乳母睡,這一點別慣著她。」
葉昔昭笑起來,「難為你好意思說別慣著她。」
虞紹衡寬衣上了床,把忻姐兒的被縟放到一旁去,手滑至她最怕癢的位置,「你再說一句?」
葉昔昭立即識相地討饒,「不說了,我錯了成不成?」
「總說錯,總不見你改。」虞紹衡輕而易舉地把她安置在腰際,一臉無辜地看著她,「我今晚就交給你處置了,看著辦。」
「……」葉昔昭忍著笑,扯了扯綾衣,「那你等等。」語畢坐到床畔,抬手去解衣帶。
虞紹衡的手探向她腰際。
葉昔昭卻忽然下地,趿上鞋子就跑,語聲滿帶笑意,「我的處置是你自己睡。」
「反了你了。」虞紹衡又氣又笑,下地三步兩步追上她,撈起來把她帶回床上時,已經咬住她耳根廝磨起來,語聲有著濃濃的笑意,「還跑不跑了?」
葉昔昭笑著,用身形纏繞住他,「誰讓你指望著我出力的?」
她側轉臉,吻住他頸部肌膚,汲取著他身體的溫度。
「小懶蟲。」他拍拍她翹臀,語聲轉低,透著寵溺。
**
第二日,唐鴻笑彈劾安國公的事已在權貴門第的下人之中傳開來,關於他的一些事情,自下人嘴裡傳入葉昔昭耳中。
他回京之後,欣然接受了修書之事,卻拒不接受別的官職,無意參政。
他著手修書事宜之後,面對靖王意在收買他的大筆銀兩無動於衷,諸事支出全部與幕僚詳盡記錄,交由戶部、靖王、皇上過目。招募的人手亦是只看才華不看來路。
這就使得靖王將他喚回只是讓皇上、葉舒玄面子上有點難堪,卻不能再將其收為心腹。
若這些都是真的,大抵就是皇上將其利用的原因了。葉昔昭也希望這些是唐鴻笑日後的處世方式,只將滿腹才華物盡其用,不再介入權謀爭鬥。
小丫鬟走進來,將明日前來侯府的賓客花名冊送上,「侯爺說,夫人估算得不對,明日必是賓客盈門,而侯爺無意謝絕,不請自來的也不會拒之門外,所以,侯爺的意思是讓夫人吩咐廚房的管事,多備酒席。」
葉昔昭蹙了眉,「你沒告訴他麼,只是週歲生辰,鋪張什麼呢?」
「侯爺說要分什麼事。」
葉昔昭聽了,氣得直嘀咕:「說了多少次了——忻姐兒才一歲,給她折騰半晌她將來也記不住!」
豈料,小丫鬟又道:「奴婢也仗著膽子對侯爺說了,侯爺說大小姐明日高高興興的就好。」
葉昔昭撫額。
忻姐兒的週歲生辰,在她看來,完全就應該秉承侯府以往的做派,不需鋪張,可是太夫人與虞紹衡都不贊同,說越熱鬧越好,還說很多人早就私下打聽了,明日一定會來——他們準備來者不拒。她當然不好與太夫人唱反調,只得與他商量,還故意讓這小丫鬟去傳話,想著他總不會當著下人的面直接否定自己。結果呢?小丫鬟已經來回跑了三趟,他還是不為所動。
葉昔昭把花名冊丟在案上,「內宅的支出是有額度的,多花出去的銀兩我去哪裡填上?!」
小丫鬟想笑又不敢,微聲清了清嗓子才道:「侯爺說稍後就命長安把銀票送來。」
葉昔昭擰了眉,「這次怎麼就這麼一根筋呢?誰家孩子週歲不是只請親朋好友過來?忻姐兒如此,日後二爺三爺再添了孩子,週歲都要這麼辦麼?不這麼辦的話,二夫人三夫人去跟太夫人鬧怎麼辦?」
小丫鬟神色凝重起來,因著年紀小,考慮不到這麼多,眼下葉昔昭一說她才恍悟。
葉昔昭思忖片刻,站起身來,「算了,還是我去找侯爺說。」又轉身去了個小銀錁子賞了小丫鬟,「你也來回跑了半晌了,快回去歇歇。」
小丫鬟忙屈膝道謝。
葉昔昭特地帶上了忻姐兒前去虞紹衡的書房。
路上,忻姐兒堅持要下地走路。
忻姐兒前幾日都是懶洋洋的,動輒要人抱,葉昔昭樂見其成,也便跟在一旁護著她走在路上。
忻姐兒覺得累了,就讓葉昔昭抱一段路,等到葉昔昭累了,她又下地走。如此反覆。
乳母、夏荷跟在母女兩個後面,不時上前去,笑著要替葉昔昭抱著忻姐兒,忻姐兒卻不肯。兩個人也就只能苦笑著旁觀。
到了書房院裡,葉昔昭慢吞吞走在忻姐兒身側,對著搖搖晃晃的忻姐兒直嘆氣:「你說你圖個什麼?我抱著你累,跟你這麼走更累,有這功夫,我情願自己走五里路。」
忻姐兒理都不理她,只看著書房廳堂的門簾子笑,腳步稍快了一些。
葉昔昭又是嘆息一聲,索性不說話了。到了台階前,不顧忻姐兒要自己上台階,逕自把小人兒抱到簾子外,這才放下。
忻姐兒扭頭看著台階。
對於忻姐兒而言,爬台階上來是件趣事,可葉昔昭卻實在是耗不起了,彎腰把著忻姐兒,吩咐守在門口的一個面生的小廝,「還愣著做什麼?」
小廝連聲稱是,卻是猶豫了一下才打了簾子。
進門時,葉昔昭聽到了有人疾步進了院中,低聲喚道:「夫人……」
聽聲音是長安,不知他有什麼事。先把忻姐兒丟給虞紹衡再說吧,這麼想著的時候,她帶著忻姐兒進到廳堂。
這才發覺,廳堂的氣氛有些凝重。
抬眼看去,虞紹衡坐在書案後的太師椅上。他對面的太師椅上,也坐著一名男子。
男子一襲布衣。
男子的背影似曾相識。
葉昔昭來不及細究,將忻姐兒抱了起來,道:「不知侯爺有客,便闖了進來……」
言語卻被忻姐兒連喚兩聲爹爹打斷。
也是在此時,男子站起身來,轉身看向葉昔昭。
葉昔昭身形一僵。
竟是唐鴻笑。
多久沒見過他了?葉昔昭不記得了。她沒給自己發楞的時間,垂了眼瞼。
唐鴻笑亦在同時拱手深施一禮,「見過永平侯夫人。」
虞紹衡則在這時到了葉昔昭近前,笑著接過忻姐兒。
葉昔昭從容還禮,「見過唐大人。」
她沒想過再見他,事先也就無從料到,再見時會是這情形。
唐鴻笑又對虞紹衡道:「侯爺若無他事,下官告辭。」
虞紹衡頷首,「也好,日後有事再登門請教。」語聲算得溫和。
「不敢。告辭。」
葉昔昭避到一旁讓路,之後就見虞紹衡居然抱著忻姐兒送到門外。
虞紹衡回來之前,她斂目思忖著——
安國公府嫡女馮慧萱是在相府鬧出了事,被杜良帶去山東做妾。
唐鴻笑曾上奏彈劾她的父親,如今彈劾的卻是馮慧萱之父。
兩件事都與相府有關。
相府是她的娘家,這兩件事也就與虞紹衡息息相關,那麼他的確是該及時詢問此事。別說抱病休養是假,便是真事,也該將相關之人請到侯府詢問。他有足夠的理由,也有這能力。若在這時候還穩坐家中,只命手下暗中調查,落到外人眼中,反倒蹊蹺。
理清了這猝不及防的一幕,虞紹衡已轉回來。
葉昔昭嗔道:「怎麼事先也不與我說?害得我冒冒失失就跑進門來。」
「事先也只是有這打算,不能篤定唐大人會今日過來。」虞紹衡的語聲很是平靜,唐大人三個字淡如雲霧,似在說著不相干的一個人。
「他說了原因了麼?」
虞紹衡指了指案上幾本書上的一疊信件,「看過便知。」
「我拿回去看行麼?」
「自然。」
葉昔昭要拿信件時,才記起來的初衷,轉身坐到了他原來落座的位置,氣呼呼看著他,「我是來問你為什麼明日一定要將忻姐兒的生辰弄得人盡皆知。」
虞紹衡沒正形,「明天日子有何不妥?為何怕人知曉?」說著將忻姐兒放到醉翁椅上,俯身輕搖。忻姐兒很配合地乖乖坐著。
葉昔昭只好解釋了自己的計較:「府中日後再添子嗣,到時候我怎麼辦?這先例開不得。」
「他們自然要循舊例。」虞紹衡轉頭看向她,目光一黯,「你與孩子是如何走到今日的?不需與他人相較。或許惡俗,可我與娘還是要如此。」
「……」葉昔昭這才明白太夫人與他的用心。
母子兩個堅持要給忻姐兒的這份體面,其實是給她的。她只顧著考慮這件事對內宅的影響,沒往這方面想過。
葉昔昭雙眼酸澀難忍,垂了眼眸,抬手覆上眉心,再抬眼時,給予他一個笑容,「我聽你的。」
虞紹衡的笑容這才清朗起來,「回房的時候,將書信下的幾本書也帶上。」
「是什麼書?」葉昔昭隨手取出一本來翻閱,竟是一本三字經,而筆跡,是唐鴻笑的。
虞紹衡垂眸看著忻姐兒,「唐大人送的,我做主收下了。」
「……」葉昔昭實在是弄不懂了,「你這是……對唐鴻笑怎麼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不也變了麼?做的事於你我有利,我怎麼能不以禮相待。」虞紹衡依然冷靜理智,「走一步看一步。」
葉昔昭釋然,拿起書籍、信件,「你帶著忻姐兒吧?我只帶一名小丫鬟回去即可,要吩咐管事們好好籌備起來。」
「嗯。」
葉昔昭經過他身邊時,身形頓住,摸了摸他俊顏,調皮地笑,「應下的銀票別忘了給我送去,我的私房錢是留著給忻姐兒將來做嫁妝的,不給你填補內宅虧空。」
虞紹衡笑了,「想得倒是長遠。放心。」
葉昔昭回房之後,將書籍信件收起來,喚了一眾管事到花廳,命她們認真籌備起來。忙完這些才取出信件來看。
那幾封書信,是安國公府大爺馮慧榮寫給唐鴻笑的,按日期排除次序,再細細回想,第一封信是寫在唐鴻笑彈劾相府之前。
字裡行間可以看出,馮慧榮對唐鴻笑有著一份傾慕,相信唐鴻笑便是沒有合適的時機彈劾安國公,便是不能快些為其母伸冤,亦能保守這個秘密。
第一封信是細說了他懷疑生母是被繼室害死的理由,第二封信則是談起了有人相助之下開棺驗屍棺槨內卻空空如也,第三封信是問唐鴻笑,若不能在眼下就彈劾的話,有無可以信任的鐵面無私的府尹推薦給他。
找自己覺得可以信任的言官幫自己申冤,是情理之中之事。況且那時的馮慧榮又正是對安國公最是不忿的時候,怕是每日絞盡腦汁尋找門路。
而在後來的信件中,馮慧榮則是去信給唐鴻笑,詢問近況,並未落井下石地將那時落魄的唐鴻笑遺忘。
這興許也是唐鴻笑在這麼久之後,在他不聞不問政務的時候,上奏彈劾安國公的原因之一。
時機可以看做是最佳,也可以看做是最冒險,因為皇上在前一日還有心再讓安國公入朝堂。如今看來,這件事由唐鴻笑來做最合適——皇上便是有心包庇安國公,卻礙於修書不能沒有唐鴻笑的緣由,最多是將唐鴻笑喚到眼前訓斥一番。
而至於唐鴻笑彈劾安國公的別的原因……葉昔昭拒絕深想,讓虞紹衡去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她需要記掛在心的,是馮慧萱一事的結果,滿心巴望著蕭旬能夠給一個讓她就此心安再不被困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