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紹筠進宮的日子終是到了。
太夫人、虞紹衡三兄弟、葉昔昭與二夫人不論各自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到了這一日,都已能做到平靜,剩餘的唯有依依惜別之情。
雖說仍舊同在京城,雖說不過是隔著一道宮牆,日後卻是不能再輕易相見。
虞紹筠拜別太夫人,又與三兄弟、妯娌兩個一一話別。
此時的女孩,一直掛著笑容,梨渦淺現,神色透著堅強倔強,眼神卻是偶爾閃現因著不捨生出的脆弱。便因此愈發讓人生出憐惜之情。
太夫人無聲垂淚。該說的,這些日子早已說盡了,到這時候也就不再重複。
虞紹衡神色較之平日溫和幾分。
虞紹謙柔聲叮囑著虞紹筠要好好照顧自己。
虞紹桓則已紅了眼眶,說不出話。
葉昔昭與二夫人的手不知何時緊緊地握在一起,不知是要安撫對方,還是尋求一份支撐,似乎只有如此,才不至於落淚。
虞紹筠的笑意漸濃,不捨之情也更濃,末了緩緩轉身,就此離開家門,成為帝王妃。
一直沒有被家人真正瞭解的女孩,一直給人沒有城府不懂事的女孩,要在進宮之前,才開始被家人瞭解。
她這一段時日經歷過怎樣的掙扎,有沒有因為自己只是被帝王當成籠絡重臣的工具痛苦不甘哭泣,有沒有因為日後要獨自在深宮掙扎徬徨無助,誰都無從知曉。她在初時短暫地震驚悲傷之後,一直笑臉迎人,她從無一句抱怨,她除了道出自己對婚嫁的態度讓親人放心,什麼情緒都不肯流露。
她到進宮這一日,臨別之時,也倔強的不肯落淚。
***
虞紹筠進宮之後,虞紹衡便去了兵部,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
虞紹謙與虞紹桓則各自回房。
太夫人神色倦怠,葉昔昭與二夫人服侍著太夫人去裡間歇息,各自沉默著退出。
葉昔昭想,如果今時的虞紹筠換成了自己……無法想像。
在與虞紹筠親暱如姐妹一般的時候分別,心底真是分外難過。再也沒人似個小孩子一樣央著她做這做那解饞了,甚至於,輕易都不能見上一面,更無從及時得知虞紹筠在宮裡的處境。
可眼下又是不能放任悲傷情緒的時候,府裡每個人都能將心底情緒擺在臉上,她與虞紹衡卻是不能,要盡快讓侯府恢復往日的氣氛。
她只能與虞紹衡一樣,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當晚,夫妻兩個閒談時,都不曾提及虞紹筠,只商議著虞紹桓再娶的事,確定了請誰在保媒去關府提親。
第二日,夫妻二人去了相府,為葉昔寒踐行。
虞紹衡與葉舒玄、葉昔寒在外院書房說話,葉昔昭去了孟氏房裡。
孟氏一提起葉昔寒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就忍不住掉淚。
葉昔昭又是心疼母親又是無奈,柔聲道:「我大哥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您何必這般提心吊膽?他是去做官,又有我大嫂照看著,全不需擔心。 」
「有什麼辦法?」孟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淚水,「我的孩子就是嬌生慣養,哪裡比得了侯爺,小小年紀就隨軍去出生入死……也就是你婆婆受得了,換了我早就心疼死了。」
葉昔昭笑了,「原來您知道侯爺這些事啊,既是知道,就更不該這麼難過了。」
「也只是在你面前如此,對著別人還是要歡歡喜喜的。」孟氏嘆息一聲,轉而問起侯府的事,「太夫人想來也很是難過吧?」
「那是自然。」
「宮裡那等地方,哪裡比得了嫁個好人家?上面有皇后壓著,下面要與人勾心鬥角的……唉……」孟氏唏噓不已:「我這幾日也不得閒,沒功夫過去寬慰你婆婆。說起來,你婆婆也是真不易。」
前兩句觸動了葉昔昭心弦,低聲道:「是啊,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說來說去,如今還是你最有福氣,婆婆倚重,妯娌之間和和氣氣,侯爺就更不需說了。」
「是啊。」葉昔昭由衷應道,勾出一抹笑的同時,險些就哭了。
孟氏察覺到了,忙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沒什麼。近日與紹筠親如姐妹,太不舍,明日我大哥又要出遠門,心裡更難過了。」
「想開些,想開些。」孟氏能安慰女兒的話,實在是不多。
葉昔昭斂起愁緒,問道:「我大嫂呢?」
「到今日才得閒,回趟娘家。」孟氏說著又笑起來,「你大哥倒像是真要與你大嫂安安穩穩過日子了,前幾日,將那些妾室都打發掉了。」
葉昔昭為之一喜,「真的?」
「嗯!」孟氏點一點頭,「說起來,那些妾室都是出身卑微的,都似嫣紅一個品行,怎麼能留得?我本來就尋了她們的錯處,一個個懲戒,輪到你大哥說了話,事情自然就更好辦了。」
葉昔昭心境總算明朗許多,覺得葉昔寒真是要洗心革面了。
午間,葉舒玄、虞紹衡與葉昔寒過來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用飯。酒自然是少不了的,葉舒玄親自去取了一壇私藏的陳年佳釀,一直都是神色愉悅。
葉昔昭通過父母截然不同的態度,看出了男人與女人對待同一件事的不同之處。男人總會將目光放得長遠,女人總是更注重情分。
雖然聽孟氏說過,翁婿兩個越來越親近,可在席間親眼看到兩個人隨意又不失親近的言談,葉昔昭還是在驚喜之餘有些意外——這兩個人,如今竟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樣子。
葉舒玄少不得問起虞紹衡在蜀地征戰時的一些戰事詳情,虞紹衡一一言簡意賅地答了。
談及戰事的虞紹衡,眸中閃著灼人的光芒,神色篤定自信,有著一份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豪氣——這是葉昔昭從未看到的他的另一面。
可是這樣的他,是這樣的迷人眼眸,讓人錯不開視線。
她開始明白當初為何許多閨中女子對他驚鴻一瞥便心生愛慕了,是隱約能想像到他置身於千軍萬馬時必定是風華無雙,再加上天生的俊顏,足以讓人一見傾心。
多可惜,京城萬巷皆空,爭相目睹少年將帥戰捷班師回京的盛況,她錯過了。
葉昔寒一直凝神聆聽著虞紹衡與葉舒玄的談話,目光中有著對沙場將士的欽佩敬重,更有著一份對鐵血豪情的嚮往,末了,便是用審視的姿態打量虞紹衡,現出一份從未有過的欣賞、尊敬。
因著葉昔昭與孟氏在場,三個男人並沒暢飲,點到為止。
虞紹衡與葉昔寒道辭之時,葉昔寒攔下了父母,代為相送。臨別時,拍拍虞紹衡的肩頭,「我這個做兒子的不爭氣,日後多來相府,多與爹說說話——你是他女婿,是他半子。」
「那是自然。」
葉昔寒又看向葉昔昭,笑了笑,「日後將壞脾氣收起來,好生度日。」
「嗯,我會的。你在外要事事小心,遇事不要衝動。」
「放心!」葉昔寒擺一擺手,「快回去吧。」
夫妻二人緩緩退後,上了馬車。路上,葉昔昭看向虞紹衡,「若是日後我大哥上進,若是有戰事,他就算是請命從軍,你也不要幫他,勸說著我爹也不要贊成他去沙場。」
虞紹衡不明所以,笑了,「怎麼會突然想到這些?」
葉昔昭想了想,「在席間我一直遺憾,不曾親眼目睹你從沙場返回、百姓夾道相迎的盛況,可後來又想,我情願這般盛況再不會出現——我只想你安安穩穩的,一如今時就好。我大哥呢,他終究是懂事得太晚,如果去了沙場,好大喜功或者因為戰功目中無人可怎麼好?只會又連累得我們兩家人沒有安生日子可過。 」一番話,自然是源於前世記憶,她不想冒這種風險。
「想得倒是長遠。」虞紹衡刮了刮她鼻樑,「不過也真有些道理,日後我將這番話轉述給岳父。」
一聲岳父引得葉昔昭笑起來,「那我先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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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葉昔昭著手虞紹桓的婚事,提親,問名、納吉、納徵有條不紊地進行之後,到了擇定婚期這一節,就必須要與太夫人商量了。
太夫人思忖片刻,看了看就要到請安的時辰了,道:「紹桓就要過來了,我們當面問問他。」
正說著話,虞紹桓與虞紹衡先後進到房裡。
葉昔昭暗自頭疼——當著虞紹衡的面,虞紹桓恐怕又要說全聽太夫人安排了。而事實果然不出她所料——
太夫人問過之後,虞紹桓看一眼虞紹衡,恭聲道:「全由母親做主就是。」
葉昔昭要上前委婉地幫虞紹桓訴諸心跡,虞紹衡卻以眼神制止了她,道:「這樣也好,由娘定奪就是。」
太夫人想了想,又看一眼葉昔昭,笑問,「方才可是有什麼話說?」
葉昔昭笑道:「沒有,也是想說由您做主就是。」也是方才這片刻間才意識到,太夫人雖然表面上平平靜靜,可心裡一定是百般思念擔心虞紹筠,太需要一件事緩解情緒。虞紹桓有心立業自然是好,可虞紹衡既然也說了請太夫人做主,必是對虞紹桓有了安排。這樣一來,她就不需在中間周旋了。
太夫人笑道:「都這麼說的話,那我就做主了,婚期就定在入冬前後吧。」
葉昔昭稱是。
虞紹衡落座後,對虞紹桓道:「入秋之後,就是太后的壽辰,皇上又有心選拔一批人才,十有**會設恩科。你這段日子用功些,若我言中再好不過,若不能言中,也不需灰心,來日我與你二哥再為你謀個出路。」
虞紹桓眼中閃過驚喜的光芒,「多謝大哥!我一定會加倍用功。」
虞紹衡一笑,「此事不要外傳。」
「是!」
太夫人與葉昔昭也很是為虞紹桓高興,婆媳二人相視一笑。
之後,虞紹桓與關四娘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知會了關府之後,那邊也無異議。葉昔昭便開始忙著翻閱以前二夫人與三夫人嫁入侯府時的聘禮,還有婚事方方面面的前例。因著嫡庶有別、門第有別,她成婚時的情形自然是不需拿來參照的。
做到心中有數之後,葉昔昭不時去找太夫人商量一些細節,就是自己能拿主意的,也故意問問太夫人,意在讓太夫人的注意力一點點被引到這件事情上。
太夫人看得出,葉昔昭只是用這些話題陪她消磨時間,從最初有些勉強地給出決定,到後來,便是興致勃勃的了,心情也慢慢開朗起來。
葉昔昭連忙趁熱打鐵,先斬後奏了幾次,將太夫人幾位走動得較為頻繁的幾個人請到府中,又請了有名的戲班子過來,讓太夫人的日子慢慢回歸到虞紹筠進宮前的情形。
太夫人如何不明白葉昔昭這一番苦心,心裡總是為之感動,想著真是有一失就有一得,女兒進宮了,兒媳則是愈發體貼入微了。自心底不得不承認,虞紹筠一味頑劣的時候,顧不上體貼,懂事之後,已沒時間體貼。
前來侯府做客的幾位名門夫人,哪一個都是觀察入微,亦是明白葉昔昭的孝心,閒時總是感嘆太夫人有福氣,得了個如女兒一般貼心的嫡長媳。太夫人聽了,總是笑眯眯地說是菩薩顯靈了。她心裡也真是這麼想的,在以往,可真是從來想都不敢想葉昔昭會有今時今日。
葉昔昭因著著實忙碌,想請喬安過來都撥不出時間,讓她意外的是,這一日,喬安不請自來。
喬安落座之後,微微笑道:「我是過來傳話的。」
葉昔昭滿含期許地問道:「是什麼事?」她如今最希望詳細得知的只有虞紹筠與葉昔寒的事,而喬安是蕭旬身邊的人,特地前來相告的,應該是前者的近況。
喬安如實道:「是麗妃之事。蕭旬在宮裡的眼線不時傳信到府中告知於我,自然是讓我將這些事轉告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