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昔昭汗顏失笑。情緒低落之下,與他說話便不過腦子了。一面去拿過書信,一面還是為自己辯解道,「哪裡朝夕相對了,動不動就看不到你人。」
信中一張尺來長寬宣紙,上面畫著兩名女子。一個是她,另一個是虞紹筠。手法簡潔,卻畫得栩栩如生。下方簡簡單單一句話,一切安好,嫂嫂勿念。
葉昔昭驚喜不已,「是紹筠。」
「嗯。」虞紹衡告知她原由,「近日宮中走動頻繁,她便尋了人將兩封信送到了我手裡,一封給你,一封是寫給娘。」
「以往都不曾見過紹筠作畫。」
虞紹衡也有點遺憾,「她學過什麼,學到了什麼程度,我們還真是無從知曉。」
葉昔昭想到衛先生,「紹筠回府時衛先生就不曾隨著返回,去了何處?」
「還在別院,教導侯府相熟之人女眷。」
「哦。」葉昔昭起身,將信件妥當地收了起來,再返回他身邊時,心緒明朗許多,窩他懷裡,看著他又拿起地形圖,「這是何處地形?」
「漠北。」
葉昔昭隨著他斂目細看。
漠北西面為海域,東面為群山,北面臨近鄰國。
虞紹衡手指滑過漠北臨近鄰國疆域,「這是承遠王封地,」手指再向下,指了指隆城,「這是喬安家鄉,喬總兵轄地。」
葉昔昭不解,「你看漠北地形做什麼?」
「承遠王是皇后之父,又與靖王暗中勾結,遲早會成為朝堂心腹大患。」虞紹衡並不隱瞞她這些事,「前些日子,蕭莫去往靖王府,得手信件正是承遠王寫給靖王。」
「原來如此。」葉昔昭又生不解,「這些不是該蕭旬命手下做事麼?蕭莫怎麼會以身涉險?」
虞紹衡解釋道:「年少氣盛,被靖王府中人傷及,嚥不下這口氣,也早就有意成為暗衛,只是蕭旬一直不允許。此舉亦是想向蕭旬證明他不輸暗衛。」
「暗衛有什麼好做?」葉昔昭蹙了蹙眉,「別人睡著時候,正是他們四處遊走時候,別人醒著時候,他們也不得安生,連家都顧不得。」
「正是因此,蕭旬才無意讓蕭莫成為暗衛。」說到這裡,虞紹衡無意識地為好友開脫幾句,「他其實比誰都明白,因著差事,很多時候連家人都顧不上。可是他懈怠不得,只有穩穩坐牢暗衛統領位子,日後才能一生無憂。他娶妻之前,從不曾奢望娶個與他情投意合,是自知嫁給他人必定要辛苦幾年,情分不深反倒能夠相安無事。」
可是結果並非如此,他百忙之餘還是與喬安一度鬧到了針鋒相對地步。思及此,葉昔昭發現了一個問題,「這麼說來,他對喬安,恐怕也不是毫不意,按他那性情,就算是懷疑喬安什麼,看著喬安一心打理內宅,也不該計較太多。可他卻很意那些……他對喬安,恐怕並非無情,只是他傻兮兮地,自己都不曾發覺吧?」
虞紹衡不予置評:「興許是。」
隨即,葉昔昭留意到了地形圖上海域中一個島嶼——薄暮島。 「這地方我聽說過,去過那裡人都說風景迤邐,卻被歷代帝王用來關押將相王侯……實是令人哭笑不得。」
虞紹衡勾唇笑了,「的確,上一個去到薄暮島,是皇上五皇叔景王,被先帝下令關押那裡。直到前幾年病重,皇上才命其返回京城,回來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帝王之心,有時是難以揣度,有時卻是毫無道理可言,」葉昔昭嘀咕道,「景王被關島上,爵位卻未剝奪,王府也一直為他留著,甚至於他子嗣也是如常做官,只把他孤身一人打發到那裡又是所為何來?」
「帝王要懲戒一個人,有時確是沒有道理可言。而且這懲戒,等同於是將人丟入了活死人墓,朝臣怕其實就是得到此刑罰——這樣一來,就等於被一世除名,不到臨死之前不得再現人世。要緊是,島上孤身一人,寂寞才是難排遣。」
「可我聽說,那裡不是也有專人照看麼?」
「有。那些人負責打理島上住宅,等獲罪之人前去便離開。日後定期送去日常所需之物,卻不會與受刑之人交談哪怕一句半句。」
葉昔昭思忖片刻,由衷嘆息:「這真是至為殘酷懲罰。」
「不說這些了。」虞紹衡坐起身來,「陪你回趟娘家怎樣?岳父也與我有事商議。」
「好啊。」葉昔昭連忙起身衣,又去知會了太夫人,這才與虞紹衡回了相府。
孟氏這段時間,正著手八小姐葉昔晴婚事。有了葉昔錦前車之鑑,葉昔晴這段日子一直謹小慎微,時時服侍正房,生怕嫡母一個不痛,給自己找一門成為閤府笑柄婚事。
葉昔昭進門之前,葉昔晴正為孟氏捶背,見到葉昔昭慌忙上前行禮,又忙不迭奉上茶盞。片刻後,便找了個託辭,退出去了。
葉昔昭看得連連挑眉,「她這是怎麼了?把自己當您丫鬟了麼?」
孟氏嗔道:「這話可不中聽。她聽到我給她張羅婚事風聲,來房裡時候就謹慎了些。對你,她自然是不敢疏忽,卻又怕言多必失,只有敬著你一些。」
葉昔昭轉而問起葉昔錦:「她如今情形如何?」
孟氏笑道:「還能怎樣,那家家境擺那兒了,我也確是沒給她什麼嫁妝,日子過得很是窘迫。閒時也去找過別姐妹,想著與人一起開個鋪子,可別人又怎麼敢答應她。至於相府,自成婚後除了回門,再也沒回過。」
「她這麼過一輩子,也非壞事。」
「確實是。」孟氏又問起蕭府事,「蕭夫人帶著傷返鄉了?」
「是啊。」葉昔昭沒提及蕭旬與喬安糾葛,只是道,「喬安娘親染病,她急著回去探病,也就顧不得自己了。」
「看看,嫁遠就是這點不好。」
「是。」如果喬家就京城,喬安便是過得再不如意,心裡也能踏實些,總比人單勢孤要好過。
孟氏又列出幾個人家,讓葉昔昭幫忙選一個,葉昔昭卻無意介入,「這是您事,既是有人選,就斟酌著選一個,若是沒有合適,我再幫您也不遲。八妹又不似先前那一個。」
「看看,倒是把自己擇得乾淨。」孟氏笑著嘆息,「若是你大嫂在家就好了,這等事讓她權衡即可。」
葉昔昭隨之笑道:「這就是兒媳與女兒不同之處。」
「那是自然。你如今重中之重,還是打理侯府諸事。」
停留至日頭西斜時,葉昔昭去了葉舒玄書房,到了門外,便聽到裡面二人正爭執。
她蹙了蹙眉,不等人通稟便走了進去,「這又是怎麼了?」細究兩個人神色,卻又看不出惱火。
葉舒玄與虞紹衡看到她,皆是一笑,異口同聲:「你怎麼過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過來?」葉昔昭無奈地看著他們,「再來晚些,你們怕是就又吵起來了吧?」
虞紹衡溫和一笑,「不會。」
葉舒玄卻道:「我這女婿,什麼都要搶我前頭,我的確是意難平!」
「那好,你們繼續吵吧。」葉昔昭笑著轉身,「我先回侯府了。」
葉舒玄語聲便是一緩,叮囑虞紹衡:「你陪她回去,那件事日後再議。」
「不需再議,此事依我之見。」虞紹衡語聲溫和卻堅定,之後道辭,與葉昔昭返回侯府。
路上,葉昔昭問道:「是為公事起了爭執?」
「是。」
既是公事,葉昔昭就不能過問了。
回到府中,蕭旬已蓮花畔湖邊等候。
「寺中鐘離炏手下來處,已查出來了?」虞紹衡直言問道。
蕭旬也沒避諱葉昔昭意思,「對。那些侍衛本是承遠王精挑細選精銳部隊中人,鐘離炏借了幾十人過來。」隨即便轉身告辭,「過來跟你說一聲,我進宮去稟明皇上。」
葉昔昭留意到,蕭旬說話時候語聲寂寥,目光不見往日陰冷,唯有黯沉;轉身時,整個人透著寂冷蕭索。比之往日,他暴躁殘酷已消逝,憔悴了許多。
只是——
「他總這樣忙來忙去,何時才能得閒去尋喬安?」
虞紹衡思忖片刻,「大抵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去找喬安。朝堂天翻地覆日子,也許已經不遠了。」
**
鐘離燁聽蕭旬說完,似笑非笑,「依你看來,靖王、承遠王會何時得知你已查清此事?」
「遲早之事,如今都觀望皇上有何舉措。」
「巧了,朕也觀望他們有何舉動。」鐘離燁說著,輕輕一挑眉,「鐘離炏成了廢人,靖王府竟也無人進宮哭鬧。」
「興許,是籌謀著彈劾微臣與永平侯?」
「大抵如此,文官彈劾,武有承遠王邊關虎視眈眈,換了朕是靖王,也不會急於一時清算仇舊恨。」鐘離燁站起身,審視著蕭旬,「如今你已似行尸走肉。 」
「……」蕭旬默認。
鐘離燁一笑,「別急,安心辦事,過些時日,尋你個錯處,將你打發去隆城。」
蕭旬情緒終於有了一點起伏,誠聲謝恩,隨即告退。
鐘離燁緩步離開養心殿時候,思忖片刻,吩咐太監,擺駕去往虞紹筠宮中。
前些日子,他御花園見到了一些秋日鮮見花色,便賞給了虞紹筠,此時那些花已經陳列正殿前四方院落。
而他自狩獵回歸之後,甚是繁忙,還未見過虞紹筠。
這女子,他她十三四時候就見過——那時他也正是少年人,平日裡少不得尋機出宮遊走於京城。無意間去過耀華寺一趟,恰逢虞紹筠隨其母前去上香。那時小姑娘,宛若一朵初綻嬌嫩柔媚花,端端是難得美人。
後來,她及笄之後,他因著身邊太監據實回稟是非,未見人便已認定是個平日裡少不得率性而為意氣用事。再想想那般容顏,暗地裡沒少嘆息可惜了那絕色容顏。
到那時,也還沒動過讓她進宮為妃心思。
直到後來,不得不與皇后大婚,不得不開始隨太后一起篩選一些嬪妃進宮,那段日子裡,他看著誰,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各地美人齊齊出現眼前時候,他心裡總會閃現出虞紹筠那般靈動純真又不失嫵媚容顏,再看旁人,便只覺資質尋常了。
今年率性離宮,他是親自到民間,觀望幾個地方民情、軍情,終目地是漠北。即便是讓太后覺得他偶爾似個瘋子,也認了。
路上遇到虞紹筠,實屬巧合。他看到當初女孩出落得愈發勾人心魂,再加上局勢所致,讓她入宮便成了勢必行之事。
讓蕭旬事事處處照顧她一二,不過是想讓她進宮之前過得愜意些,說白了,他是把她當成了個不懂事孩子,想哄得她高興一些,待到她進宮之後自己再細心調教。卻沒料到,虞紹衡根本不給他這機會。
而進宮之後虞紹筠,卻完全出乎他所料,進退得當,些微差錯都不曾出過,想尋她錯處人自皇后到妃嬪不知有多少,她硬是一點把柄都不給人留。
對於這般顛覆他印象直覺情形,他沒道理不高興,可是……始終還是覺得差了點兒什麼。
鐘離燁擺手示意宮人噤聲,逕自緩步進到室內。
虞紹筠正書案前抄寫佛經,察覺到他進來,慌忙放下筆,上前行禮。
鐘離燁抬手相扶,「做什麼?」
虞紹筠恭聲應道:「臣妾抄寫佛經。」
「難得你靜得下心來。」鐘離燁落座,「命人傳膳。」
「是。」虞紹筠喚人傳膳。膳食送來,又親自服侍著鐘離燁淨手落座。
一面用飯,鐘離燁一面有意無意地打量虞紹筠一眼。
多日不見,她對他前來是笑意盈盈,卻遠沒有旁人見到他時就喜不自勝誠惶誠恐樣子——說起來,她自進宮初侍寢時就是這樣,彷彿一切都是情理之中,何事也不值得她驚喜或是膽怯。
這意味著是什麼?
鐘離燁真不願意深想這問題。作為九五之尊,他才不會承認自己一個小女子眼中不過是無足輕重。
同樣,虞紹筠偶爾也打量鐘離燁一眼,暗自算了算他自狩獵回宮至今已有多少日。身邊明明是絕色女子無數,卻不是沉溺女色之人,倒也很是難得。
用罷飯,自然而然地,鐘離燁留這裡就寢。
虞紹筠暗自嘆息,明日又少不得要面對皇后笑裡藏刀話裡藏針了。幸好習慣了,已經應對自如,否則,侍寢一次簡直就是遭一次罪。
鐘離燁坐大床上,看著沐浴之後女子床畔落座,他探出手去,把玩著那一把濃密順直長發,身形隨之到了她身後。
「有一事,朕還沒問過你——為何進宮之後判若兩人?」
「進宮之後,臣妾就是皇上的人了,自是不敢再恣意行事。」虞紹筠如今已能將任何違心話說得以假亂真。
「話倒是中聽,卻不見得能當真。」鐘離燁緩聲說著,一手已到了她胸前,挑落衣衫繫帶,隨即將她一頭長發撥到左肩,捏住衣領,緩緩褪下。
虞紹筠閉了閉眼,身形不動,安靜地坐那裡。
鐘離燁到今晚,才發現她右肩上有著一道疤痕,白皙如玉肌膚映襯下,很是刺目,指腹滑過疤痕,問道:「怎麼弄?」
「兒時習武,不小心受傷。」
「疼麼?」
「受傷時候麼?……」虞紹筠話沒能說下去——他雙唇落了她疤痕上,細細親吻著。
她不自覺地仰起了臉,茫然地看著近咫尺紅紗帳,外面燈光都顯得分外溫暖迤邐。
可她覺不出暖意,起碼,將她擁懷裡男子不能讓他覺得溫暖。面對他次數越多,承歡次數越多,她越是讀不懂這年輕英俊帝王,太深沉、太睿智男子,其實讓她每一日都如履薄冰,每一日都擔心無意之舉已成了他眼中過失、忌諱。要命的是,他不會及時警告,他只會等時機到了才會殺伐果決地清算你所有過錯。
而她是出不得錯,她不指望憑自己給侯府增光添彩,只擔心自己會成為侯府累贅。
這一點,也只有她自己清楚,旁人無從得知。
心緒恍然之下,她視線錯轉,被鐘離燁擁倒床上,分外清晰地對上他容顏。
鐘離燁吻了吻她眉心美人痣,繼而,雙唇落她笑時候現出梨渦位置。
「朕的女人,朕不擔心她心裡有別人,朕擔心的是——」他手覆上她一側柔軟,手指滑過她心脈所在位置,「她不想將任何男子放在這兒。」
「皇上……」虞紹筠想為自己辯解,卻被他以吻封唇。
她已侍寢多次,可他從未吻過她。
她早已是他女人,卻從不知親吻的感受。
鐘離燁感知著她的青澀她的茫然她的意外,耐心引導著她,唇齒契合舌尖輕顫帶來感受讓他的心頭髮燙,手下除去彼此束縛動作不自覺地急躁起來。
他分開她身形,手托起她修長的腿,讓她全然為自己敞開,之後才控制心頭急切,溫緩而入。
她始終宛若處子一般緊致,她始終宛若初經人事卻又順從的少女,她自心而身地承受,卻不肯全情投入其中。
少了什麼?少的就是這一點。
自然,鐘離燁也必須承認,不論她是何反應,她嬌軀讓他欲罷不能,不經意想起時便會心頭燥熱。索取時唯有全身心地貪戀,亦貪心,想讓她與他一樣,對這回事沉淪、享有。
他無心再碰觸別的女子,他看到別人就會想到這一把溫香軟玉……而這女子對這回事卻是可有可無始終冷靜自持態度。他能如何應對?他唯有一步一步征服她。
虞紹筠慢慢看清了現狀,身上男子今夜是跟她槓上了,不看到她為他失控就不打算結束。
他一直懸身看著她,研讀著她每一個眼神錯轉,感受著她每一點細微反應。
他意識到她的敏感之處,反覆撩撥。
虞紹筠明知他是何目,卻無從迴避阻止,甚而猶如落入泥沼一般,感觸疊加之下,無從自拔。
鐘離燁看著身下女子目光慢慢變得渙散迷亂,一手又覆上她柔軟頂端,溫柔撩撥,將她推至身體承受能力的頂端。
虞紹筠比不得他自制力,眼下無從有樣學樣地撩撥,只能眼睜睜看自己墮入發自本能的反應。
一陣陣酥麻自身下、小腹迅疾蔓延至周身的時候,她慌亂、羞赧,覺得自己此時很狼狽,甚而有些恨他將自己推至這等情境。她想抓他、咬他,如此似乎才能好過一些,可是他又是誰都不敢動一個手指頭,她只有無助地攀附著他,語聲如泣如訴地喚著「皇上」。
鐘離燁一臂撈起她頸部支撐著她,俯首捕獲她唇瓣,動作卻由蠻橫變得緩慢,語聲模糊地問她:「多日沒見我,想不想?」
「想……」虞紹筠不論出自哪一方面,都不會犯傻說不想。心底卻留意到了他那個「我」字,多少有了一點點的觸動。
鐘離燁親吻與動作都這瞬間之後變得強勢,將她後一點點掙扎、清醒擊潰。
她如若藤蔓一般纏繞住他身形,身形猛然一緊,又之後顫慄起來。指尖剛一用力便又舒展開來,用力地抱緊了他。
鐘離燁用力汲取著她口中甘美,用力索取著她身下一緊一疏帶來蝕骨感觸,勾魂的是,他察覺到了懷中女子抵達巔峰時,灼熱身軀變得溫涼,那兒是緊得似要將他禁錮其間一般。
從來清醒自制男子,到這時候已無法控制自己,急促喘息之際,她體內全然釋放。
他擁著她倒回床上,語聲低啞地嘆息:「天生尤物。」
「……」虞紹筠滿臉被情潮席捲緋紅,無言以對。
鐘離燁托起她臉,讓她看著自己,逸出頑劣如孩童笑,「就算心裡不能將我擺首位,身體也要記得、熟悉我。」
虞紹筠心裡冷哼一聲:我記得你、熟悉你又有何用,你又不會因此保我虞家一世長安。面上自然是不動聲色,報以溫柔一笑。
鐘離燁手又落到了她腹部,輕輕一拍,「朝堂之事,倘若你若被牽連,實屬無辜。你抓緊有喜才是正道,免得到時連個避難由頭都沒有。」
虞紹筠聽了,心頭一凜。這話是什麼意思?
「日後遇到何事,不可心浮氣躁論長短,往長遠看,信朕不會虧待永平侯便是。」
「嗯。」虞紹筠任自己被攬入他懷裡,面上平靜,心頭卻是警鈴大作——這話是什麼意思?
鐘離燁手又落她肩頭疤痕。
虞紹筠目光微閃,道:「明日臣妾便找太醫,看看有無去除這疤痕的良藥。」
鐘離燁卻道:「不必。這算不得瑕疵,不必因著進宮便處處苛求無可挑剔。」
**
整個秋季,葉昔昭身邊無大事。閒時與葉昔寒、許氏、喬安信件來往不斷。
喬安來信,從字裡行間不言而喻一份傷情慢慢消逝於無形,開始訴諸一些閒時瑣事,言辭很是柔和愜意樣子。也曾提及蕭旬,說父母皆同意過段日子便請蕭旬給她一封休書做個了斷,若是蕭旬不肯,她也只好與之和離。
葉昔昭少不得要詢問她傷勢恢復得怎樣,會不會留下隱患。
喬安說身邊就有一位堪稱名醫姐姐,全不需擔心。回到隆城之後,好生將養之下,如今身體已恢復如初,近日已不時陪伴父親、弟弟習武、打獵。
字字句句,喬安給葉昔昭勾畫出了一番縱情愜意生活畫卷,當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女子。
可是,葉昔昭如何不明白,喬安心底不甘,成婚後這麼久以來酸楚,其實無從放下。只是有些人堅強,可以粉飾太平讓人險些就能相信,有些人卻連強顏歡笑力氣勇氣都拿不出。
她只是越來越希望喬安過得如意就好,對喬安來講,若是離開蕭旬便能慢慢過得如意許多,那麼,她寧可相隔兩地書信來往,也不願意喬安再回蕭府。
是以,每每看到蕭旬時候,她只能狠一狠心腸,忽略掉他因為喬安離開變得憔悴、消沉現狀。
沒辦法,她是女子,這件事上,也只能為了喬安歡悲去權衡一切。
秋日過了,冬日來臨,虞紹桓迎娶關四娘進門。
為了這樁親事,葉昔昭是將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了,侯府上上下下也都按照她心意悉心準備良久,是以,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侯府自上到下都因為這樁婚事歡歡喜喜,可是,虞紹桓陪同關四娘三朝回門那一日之後,朝堂起了軒然大波。
虞紹衡、葉舒玄甚至於蕭旬,都被諸多官員上奏彈劾。
這一番彈劾陣仗,超出了所有人預料——
彈劾之人,包括部分言官、部分重臣、部分外地官員,部分後宮嬪妃父兄、幾名外擁兵鎮守一方將領。
他們或是舊事重提,將以往言官彈劾虞紹衡等三人欲加之罪再度搬上檯面,或是論及眼下虞紹衡、蕭旬屢次與鐘離炏私下爭鬥全不顧及皇室中人臉面,或是一些早就對虞紹衡任職兵部尚書心懷不滿之人指責虞紹衡不能秉公行事……
總而言之,不論是言辭閃爍、滿腔不忿還是見機行事牆頭草,都站到了虞紹衡等三人對立面。
皇上連連駁回數十道官員奏摺,官員們並未因此有所收斂,聲勢反倒越來越大。
彈劾風波三日後,百名官員聯名上奏,皇上不予理會,索性齊齊跪午門外聲嘶力竭滿腔悲憤地求皇上秉公懲戒虞紹衡等三人。
一百多個大男人齊聲哭鬧不休聲勢……可想而知。
而這些事發生同時,靖王與鐘離炏仍舊府中閉門思過,從未現身,甚而王府中人皆是深居簡出,不聞不問門外事。
葉昔昭與太夫人聽後,心性便是再鎮定冷靜,私底下也忍不住心驚肉跳。
虞紹衡是別人不問他就不會談及朝堂是非性情,而她們又是內宅中人,素日只要事不關己,也就不會問他什麼。是以,這一番驚濤駭浪席捲而至時候,她們全然陷入了茫然。
冷靜下來,直面現狀之後,葉昔昭細細梳理近來的每一件事,料定是靖王出手了。
外人眼中,他是閉門思過,也必是家中細細籌謀著如何將相府扳倒,如何為鐘離炏報仇雪恨。
如今群臣大有逼宮之勢,而他與承遠王暗中勾結事情其實已成了他與皇上、虞紹衡、蕭旬等人心中公開秘密。
很明顯,靖王權衡之下,不是斷絕與承遠王來往,而是要將這勢力利用起來,成為有恃無恐屏障。
京城有群臣彈劾,外有承遠王、幾名將領擁兵虎視眈眈,承遠王之女——當今皇后置身宮中,怕是也早已培養起了自己勢力。
這局面,著實令人驚駭,皇上竟似朝夕間變成了真正孤家寡人。他信任倚重,如今已成了眾矢之,他七皇叔與岳父、枕邊妻齊齊聯手,將他推至了風口浪尖。
而到這時候,葉昔昭自然無心去同情、擔心皇上,她意是虞紹衡與相府安危——這樣情形下,皇上便是依然想保他們不被波及,也已是有心無力。皇上如何能以天下做賭注換取幾人安危。
不對,不對……
葉昔昭猛力搖頭,用力掐了掐眉心。不能一味想這些讓人煩躁憂心事,要想一想別的。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想著近來虞紹衡與蕭旬應對諸事時一言一行,回想著他們言辭中曾屢次提及皇上的話,也憶起了虞紹衡時常去相府與父親議事的情形。
這幾個人,不可能對此全然不知不覺,不可能全無準備。便是只有私人恩怨,他們也不可能不會防範靖王出手的報復。
葉昔昭如何都想不通的是,他們應對之策到底是什麼,難道就是落到如今這般境地麼?
她想找虞紹衡問個清楚,可虞紹衡這幾日間連回府時間都沒有,也不知身何處忙什麼。
當日黃昏,她又得到了群臣跪地不肯離開消息。
皇上震怒之下,命人杖責幾名帶頭生事端官員,全無作用。剩餘官員依然不肯退散,反倒愈發激憤,甚而有人直言斥責皇上不肯降罪虞紹衡等人全然就是被矇蔽了雙目,這般庇護寵臣,分明就是要做無道昏君。
……
局面無法控制,無從收拾了。
皇上無奈之下,聽從了太后建議,下旨要將老老實實閉門思過靖王請到宮中,有意請靖王從中幫忙周旋。然而,靖王並未奉旨進宮,命人進宮回話說病重,起不得身。
僵局是必需要打破,太后與皇上一同去了靖王府,名為探病,實則是親自請靖王出山。
請靖王出面話,能有什麼好結果?他勢必要將侯府、相府、蕭旬一網打。重要是,他有恃無恐,甚至於,已生反心。
靖王極可能讓皇上成為一個任由他擺佈傀儡,從此權傾天下。
她一個女子能想到,皇上不可能想不到,不可能任由局面走至讓靖王如願地步。可她又是如何都想不出,扭轉局面轉機何處。
府中氣氛這幾日一直分外沉悶,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擔憂忐忑,都害怕侯府一朝失勢使得自己成為被殃及池魚。
亂成一團了,她便是強作鎮定,也要一如既往。
到了時辰,葉昔昭如常前去太夫人房裡。
虞紹衡已經太夫人房裡,鴛鴦正幫他換了一盞茶。
看著樣子,是已回來一陣子了。
葉昔昭探究地看向他,想從他臉上找到哪怕一分一毫昭示著他來日前程的徵兆。
可他平靜如常,眸子仍然燦若星辰,心緒無從探知。
太夫人比之前幾日,此時倒是平靜幾分,與葉昔昭說了幾句家常,便擺手笑道:「你們回房吧,稍後紹謙、紹桓就到了,我有話叮囑他們。」
夫妻二人稱是退下,返回蓮花畔時候,虞紹衡握住了葉昔昭手。
葉昔昭側頭看著他,「沒有什麼要與我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