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問題的學員,他不會要。
面對任何一個學員,他都可以說得很直接。
甚至說,無需他出面,紀舟和步以容就會將事情給他處理好。
但是,他現在要面對的是墨上筠。
他曾經堅持過,為了不要正面跟墨上筠提及這個問題,不邀請墨上筠來GS9。可最終他還是邀請了墨上筠,他親自去的,就證明他需要正面面對這個問題,並且嘗試著去幫墨上筠解決。
親自邀請墨上筠過來,又莫名其妙地讓墨上筠離開,這種行為也太無恥了。
所以他打算好好跟她談及這個問題。
停頓半響,閻天邢才出聲詢問:「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不適合團隊合作。」
「嗯。」
對於這一點,墨上筠不可否認。
她不習慣團隊作戰。
因為那麼多年,都是她一個人訓練過來的,沒有任何同伴跟她合作過。
她所學的,都是一個人的技巧。
當然她也有過夥伴,比如白川。但是在行動的時候,她跟白川也是各做各的,只是在行動次數多了之後,有了默契而已。
一直到軍校裡,她才開始有「團隊合作」的意識,不過這對軍校來說,不是重點培養的。
在下連隊後,因為遇到的問題不大,墨上筠會盡量去配合團隊,於是問題也不明顯。
換句話說,領導也好,跟她合作的人也好,不會發現這一點。
她總能優秀地完成任務。
除了,眼尖的閻天邢。
很奇怪,閻天邢總是能一眼看穿她所有的缺點。
她等待閻天邢的回應。
然後,她聽到閻天邢說:「這一點可以改。」
「……嗯。」
墨上筠再一次應聲。
閻天邢輕嘆一聲,手一伸,將墨上筠的作訓帽摘掉,在墨上筠偏頭看他之際,他微微低下頭,認真地盯著墨上筠。
墨上筠便頓住。
她覺得閻天邢有一種魔力,當他神情認真地盯著你的時候,你就不自覺地被他給吸引。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在仰視他,心甘情願地那種。
最初的時候,她總是在保持著跟閻天邢的平等位置,而閻天邢也往往會給予她最大的尊重,甚至不自覺地放低身價來對待她。
但是,往往在關鍵時刻,墨上筠就發現,兩個人的經驗、閱歷、思考都相差一截,她不自覺地會去仰視他。
就像他一語道破她的缺陷,而她卻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才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
在屬於他的領域裏,他們差著一條鴻溝。
這是無可避免的。
因為在墨上筠選擇嘗試「特種部隊」的時候,就不會放棄這個「領域」。
她始終得直視她跟閻天邢的差距。
「你所有的問題都可以改,」閻天邢手裏拿著她的作訓帽,手指將她遮住眉目的髮絲給撩開,他定定地看著她,聲音低沉沙啞,字字頓頓地說,「但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改。」
心倏地一跳。
墨上筠忽然覺得自己很難再保持平靜。
不知是因為她面對的人是閻天邢,還是閻天邢所要跟她討論的問題。
微微抿唇,她稍作猶豫後,問:「我還有毛病你沒說吧?」
閻天邢道:「你自己知道。」
眼瞼微垂,微頓,墨上筠又抬起眼,果敢道:「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看的。」
就算她意識到了,她也不願意承認,這個問題很嚴重。
但是,她從閻天邢身上能感覺到——這個問題確實很嚴重。
而且,就閻天邢的經驗來講,他應該有著充足的理由來證實。
所以她想知道閻天邢究竟是怎麼判定的。
閻天邢想了下,然後道:「你的問題在於,你把同伴都當做需要你庇護的人。」
「我剛意識到這一點。」眸光微閃,墨上筠抬起眼眸,跟閻天邢的視線對視,「但我有這個能力。」
我有這個能力。
墨上筠說這話的時候,不是囂張自信的,她只是在平靜地闡述這個事實。
她之所以這麼努力,就是想擁有「這個能力」。
眯了眯眼,閻天邢問:「第一次,第二次,你有這個能力,你能保證永遠都有這個能力嗎?」
墨上筠一頓,眉頭微動,心裏有股難言的情緒充斥著。
最後,她道:「我得失敗過才知道。」
「如果你只能失敗一次呢?」閻天邢的緊緊蹙眉,語氣不由得加重,「墨上筠,你把自己的命當兒戲嗎?」
「……」
眉頭一皺,墨上筠沒有說話。
如果她的失敗就等同死亡……那麼,她還會堅持自己的想法嗎?
墨上筠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回答他。
她忽然明白,閻天邢為何一直都迴避邀請她來GS9的問題。
因為,他比她更要看重他的命。
他不希望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去找死,那是他絕對不能認可的行為。
她想,如果沒有在907跟陳宇理念不合而退出的事情,閻天邢永遠都不會選擇讓她來GS9。
閻天邢知道,如果她很「正常」,那麼,GS9將會是最適合她的。
但,她的問題,也很明顯。
「閻天邢,」墨上筠語氣微沉地喊出他的名字,但在短暫的停頓過後,她改口道,「閻教官,我可以嘗試去改,但這件事比你、比我想的,都要困難。」
緩緩吐出口氣,墨上筠朝他笑了一下,然後道:「我的師父們教我的是,如果在一群人裡,有一個該犧牲的——」那將是她。
「墨上筠!」
閻天邢打斷她的話。
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閻天邢緊緊盯著她,慍怒地警告她:「你的師父們沒有這麼教過你。」
感覺到肩膀處的疼痛,墨上筠從某些情緒裡脫身而出。
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有問題,墨上筠垂下眼瞼,輕聲道:「抱歉。」
她不太願意去提及這個問題。
沒有人告訴她,應該是怎樣的。
所有的「應該」,都是她自己摸索過來的。
低頭,抵著她的額頭,閻天邢的手指在她下巴處摩挲,有點糙的拇指停留在她唇畔,他低聲說:「說。」
「嗯?」
墨上筠抬起眼,神情疑惑。
閻天邢緊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他們沒教過。」
微微一頓,墨上筠低笑一聲,配合道:「嗯,他們沒教過。」
是的,他們沒有教過。
他們用命讓她活,絕不希望她那麼死。
可是,他們所有的行為,都在告訴她——她應該這樣的。
她不悲觀。
她首先想到的,是讓自己變強,一直以來都沒荒廢的能力,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可以保護那些她需要保護的人。
就算那些人是同伴,是跟她一起保護的人,在面臨危機的時候,在無法反抗的時候,他們依舊是需要保護的人。
她只是不想有那樣的事發生。
但她也有想過,如果真的有「必須犧牲」的事發生,那麼,她肯定會像她的師父那樣選擇犧牲。
陳路何嘗不是為了保護沈惜而犧牲的呢?
她覺得陳路所有保護沈惜的行為,都是下意識的,而在他臨死之際,也不曾後悔過保護沈惜。
那些英勇就義的人,那些潛意識保護他人的行為……確確實實影響著她。
只是留下的記憶太深,乃至於她變得有些特殊。
閻天邢輕吻著她的鼻尖,最終嘆了口氣,直接將她摟在懷裏,力道很大,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靠在她耳邊,近乎無奈地說:「墨小筠,你慘了。」
你慘了。
這樣的狀態,讓他怎麼放心的下?
墨上筠伸出手,揪住他的衣服,輕輕扯了扯,然後輕聲問:「閻教官,你是不是不能要我了?」
她的聲音依舊很平靜,沒有態度的情緒,只是輕飄飄的,落到閻天邢耳裡,讓他心尖兒發酸、發疼。
怎麼有那麼讓人心疼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