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那句話看了幾眼。
眸色微沉,澎於秋思忖道:「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不會是對我們的訓練有意見吧。」
「要不,看看?」
說話時,牧程端著一副剛正不阿的表情。
澎於秋頓了頓,兩人視線暗中交流。
然後,兩人滿臉嚴肅地看著筆記本,由澎於秋將筆記本給打開。
第一頁,第一行——
『內務標準(修改方案)』
下面,端正漂亮的字體,寫滿了整個版面。
兩人驚愕地對視了一眼。
片刻後,澎於秋繼續翻看著筆記本。
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
「這個,不會是墨上筠的吧?」連續看了幾頁,牧程震驚地問。
連續幾頁,寫的都是內務條例,看得出是根據他們的帳篷臨時寫的,什麼物品放到什麼位置,需要怎樣的統一特徵,被褥要怎樣才算合格,全部都有詳細的規定。
甚至,還有計分標準。
相對而言,澎於秋按照常規的內務條例稍作改編的那一份,簡直不堪入目。
「應該是她。」
澎於秋深感慚愧。
想到中午墨上筠教梁之瓊「站軍姿」,當時任何標準她都能脫口而出,眼下再看這筆記本上的各種條例,如出一轍。
絕對是她。
「後面好像還有。」牧程朝他使了個眼色。
所翻到的那一頁,下面空了幾行,儼然是所有條例都已寫完。
然而,後面似乎還有寫什麼。
澎於秋好奇心起,直接翻開了。
這一翻,兩人視線跟黏在筆記本上似的,一看,就愣住了。
那一頁,比較精彩。
左上方畫了一個人,圓形戰鬥帽,迷彩作訓服,偏向於真人版的,五官和氣質一看就是閻天邢。
再往下,三行字——
『1、考核項目,浪費時間。
2、應付了事,態度不端正。
3、……(考量中)』
「噗,竟然敢批評我閻爺。」牧程面上同情,實則幸災樂禍,「不過嘛,明明是上面要考核這些的,我們隻負責監督幫忙,閻爺這鍋可背慘咯……」
「閻爺是總教官,她不讓閻爺背鍋,還讓你我背不成?」澎於秋笑著反問。
牧程提醒道:「後面,似乎還有呢……」
澎於秋再翻開一頁。
緊隨著,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漸漸僵硬了。
「靠。」牧程沒忍住,罵出一個字,「我們有這麼多毛病嗎?」
「能撕了嗎?」澎於秋咬牙切齒。
「呵。」
牧程冷笑,目露凶光。
「嘖,」澎於秋手指在筆記本上叩了叩,「瞧瞧,她還重點批評了季若楠同志,重點關注某個對象,不能一視同仁……」
半響。
牧程冷靜下來,卻忍不住控訴,「話說回來,為什麼閻爺是真人畫像,我們都成Q版的了,這也太應付了吧?」
澎於秋氣得想用筆記本砸他的頭。
「怎麼,要不要親自去找她,讓她給咱們畫個真人畫像?」澎於秋沒好氣道。
「我覺得,」牧程沉吟片刻,「就算不問她,她也會發現我們動了她筆記本。」
澎於秋面露疑惑。
牧程停頓了下,繼而分析,「就剛剛,我翻開封面的時候,有根頭髮絲掉了出來,開始我以為這是不小心掉進去的,現在……」
澎於秋:「……」
好嘛。
真實情況是,人家反偵察技巧高超,一根頭髮絲做記號,判定是否有人動過。
澎於秋簡直剋製不住想用筆記本砸他腦袋的衝動了。
「還特種兵呢,」澎於秋恨鐵不成鋼地指著他,無奈搖頭,「這麼明顯的手段,你現在才想起來?!」
「誰能想到她能來這一出。」牧程表示很無辜。
在戰場上、訓練場上,才會防人,哪能料到人家在生活裡也給人挖坑?
澎於秋被痛批了一頓,心情尤為不爽,欲要跟牧程好好懟上一番。
然而——
有人拉開門簾,走了進來。
「在說什麼呢。」
季若楠頗為好奇地問。
一瞬間,牧程和澎於秋的神色皆是恢復正常。
「聊天。」
「談心。」
兩人一前一後地回答。
同時,澎於秋不動聲色地將筆記本合起來,擱在了辦公桌上。
表現太過隨意、如常,以至於季若楠看了幾眼,卻沒有就此追問什麼。
*
七點整,墨上筠回到會議帳篷。
守在門外的兩人已經認識她了,連問都沒問一句,就直接放她進去。
進門。
外面夜幕降臨,裏面燈火通明。
帳篷上方亮著兩盞燈,長形的會議桌上,不再是空蕩蕩的,而是坐好了四個人。
閻天邢坐在最中間,其餘三人坐在兩旁,左邊依次是澎於秋、牧程,右邊第一個位置是季若楠,季若楠右手邊是她的筆記本和簽字筆。
她一進來,四人的視線就集中在她身上。
「報告。」
墨上筠似模似樣地喊了一聲。
季若楠、澎於秋、牧程都沒有出聲,只是打量地看她。
閻天邢盯著她看了兩眼,然後才不緊不慢道:「坐。」
「是!」
果斷乾脆地應了一聲。
然後,墨上筠才走向季若楠旁邊的位置,慢條斯理地坐下。
「開會。」
閻天邢出聲。
牧程輕咳了一聲,開始講述這次的會議。
會議主題是「內務」。
會議大概內容,適當修改內務條例,各位積極提出針對性意見。
簡單介紹時,牧程的視線一直有意無意地朝墨上筠這邊瞥,似乎很在意的模樣。
墨上筠邊漫不經心的聽著,邊翻開這自己的筆記本。
翻到扉頁,就猜到有人動了她的筆記本,再注意到牧程那小眼神,墨上筠心裏就大概有了個底。
不過,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我覺得,內務是軍人最基本的要求,內務規範我都看過了,要求比較寬鬆,還可以適當具體、嚴格一點。」
季若楠第一個發言,手中的簽字筆在桌上敲了敲,表示強調。
「贊同。」牧程點頭。
「確實有很多不足。」澎於秋想到墨上筠的內務條例,很是慚愧。
閻天邢掃了他們一圈。
澎於秋和牧程跟了他幾年了,這兩人自從墨上筠進門的那一刻起,神態就有些不對勁。
被他視線一掃,多少有些緊張,更不對勁了。
偏了下頭,閻天邢看向正在用手指靈活轉筆的墨上筠,「你呢?」
被點名,墨上筠轉筆的動作一頓,手中籤字筆一放,身子稍稍往後一倒,靠在了椅背上。
桌下,兩條修長的腿交疊著,翹著二郎腿,很是閑散慵懶地模樣。
「一個問題。」墨上筠慢慢出聲。
「你說。」牧程有幾分迫切地催促。
墨上筠抬了抬眼,視線盯在澎於秋身上,一字一頓道:「先前的內務條例,零分。」
言外之意,連意見都不用提了,所有內務條例她都看不上,全盤否定。
澎於秋:「……」
若非親眼看過墨上筠的筆記本,他絕對會相信是墨上筠太過猖狂了。
但,眼下就算她猖狂,也是因她有猖狂的資本。
澎於秋和牧程都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倒是季若楠,仔細一想,然後皺眉道:「我覺得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你覺得不滿意的條例,可以直接說出來,大家一起改進。」
她相信墨上筠對內務條例有一定的見解。
可是,現有的那份內務條例,還是多方面照顧到的,雖然有不足之處,但不至於到「零分」的地步。
墨上筠斜眼看她。
季若楠一臉正色,儼然對這個問題很是看重。
「喏。」
墨上筠將面前的筆記本一推,稍稍用力,就推到了她跟前。
「這是什麼?」
看著那個筆記本,季若楠頗為疑惑地問。
「及格的內務條例,你們若不滿意,就在這基礎上改。」墨上筠輕描淡寫道。
季若楠愣了愣。
難不成,她重新寫了一份內務條例?
眼底浮現出一抹驚訝之色,季若楠將其拿過來,將其翻開的時候,連她都沒有察覺到,心情竟是有些緊張。
她跳過了扉頁,直接翻到了第一頁。
果不其然,手寫的內務條例。
詳細、具體,符合軍用帳篷的內務條例。
總共有12條。
不知她是為了讓人一目了然還是閑得無聊,甚至在好幾處條例下方,畫了簡易的示意圖。
絕不是靈魂畫作,雖不似專業畫家那般生動,但所有物品都畫到位,很是具體,一眼便可知文字內容。
季若楠看完這十二項,難掩內心中的震撼。
她一直對墨上筠的行為習慣、生活作風很好奇。
要怎樣的性情、習慣、要求,才能匹配得上她這樣的實力。
換句話說,認識墨上筠的人,都對墨上筠有各種各樣的評價,更多的都將她稱之為「謎一樣的人」。
時間久了,她確實很想看看墨上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為何能在大學校園裏成為「未解之謎」,能在偵察營的三個月裡輕易將二連從倒數第一提升到真正的第一。
所以她向墨上筠「下戰帖」,在這次考核前找閻天邢,可否義務來這裏當教官。
就是想跟墨上筠接觸一下。
這份「內務條例」,儼然是短時間內完成的,如此詳細具體、無可挑剔。季若楠自己準備了好幾條意見,自認為都是可用的,但墨上筠都已經在條例裡完善。
想到自己的筆記,季若楠稍稍做了下對比,就深感差距之大。
「沒意見。」
季若楠猶豫再三,做了自己的判斷。
然後,把手中的筆記本推給了左側的閻天邢。
閻天邢看了眼滿臉枯燥無聊的墨上筠,唇角一勾,把筆記本接了過來。
慢條斯理地翻看。
沒跟季若楠一眼看重點,第一頁就翻到了扉頁,看到那句「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一個學員,在對內務條例的總結前面,寫這樣一句話,儼然跟「造反」一個性質。
卻,也符合她的性格。
閻天邢繼續翻,一一看完內務條例,短時間內寫出這樣的條例,還是沒有模板的前提下,怕是把部隊內務條例全部記得一清二楚。
看完,注意到後面還有字,閻天邢微微凝眸,隨手一翻。
然後,臉色黑了黑。
季若楠不知情,也沒注意到他那一瞬的裡神色變化。
倒是牧程和澎於秋,一直盯著閻天邢看,敏銳的發現的那抹異樣,兩人遂幸災樂禍地交換了下眼神。
在他們那兒,可沒人敢「批評」閻天邢,更沒人能列出「意見」,墨上筠有這膽量,他們倆也是服氣的。
閻天邢繼續翻看了幾頁。
一字一字的看完,閻天邢斜眼看向又在轉筆的墨上筠。
這女人,簡直是無聊得可以。
「就這份。」
將筆記本合攏,往桌上一放,閻天邢直接做了決定。
牧程訕笑道:「隊長,我們……」
「你們沒看?」
眼瞼一掀,閻天邢反問一句,語調夾雜著威脅和冷意。
「……」
牧程立即噤聲。
識趣閉上嘴,澎於秋也不敢多言。
聽到閻天邢這話,季若楠這才意識到,澎於秋和牧程已經事先看了。
沒準,正是她進來之前那會兒。
難怪覺得他們倆怪怪的。
「我們倆都沒意見。」牧程慢吞吞說著,一抬眼看向對面,注意到墨上筠眼含笑意地盯著她,遂笑著誇讚道,「寫的真好。」
墨上筠眯了眯眼,輕輕一笑,倒是把這事給拂過去了。
看就看了,追究也沒意思。
「繼續。」
閻天邢冷聲提醒。
這時,好幾雙眼睛注意到,筆記本就擺在他跟前,沒有還給墨上筠。
「那我再來說幾條。」澎於秋頂著壓力上陣,「第一,以後內務檢查定在七點半,墨上筠查完7號帳篷後,將內務成績交給季教官;第二,內務時而會抽查,除了午睡和熄燈到第二次七點的時間裏,內務都得保持。但7號帳篷,季教官住在那裏,所以其餘時間也是墨上筠……」
澎於秋抬眼看向墨上筠,繼續道,「你來負責。」
墨上筠點了下頭,表示明白。
「第三……」澎於秋翻看了下筆記本,掃了一眼後,才略帶真誠地抬眼,繼續盯著墨上筠,「第三,墨上筠同志,你對我們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
墨上筠坦然聳肩。
「……」澎於秋頗為驚訝,想了想後,點頭,「那行,我沒什麼話說了。」
他一說完,就換牧程來接話。
牧程主要是代替閻天邢,對內務這件事做個總結。
「還有事嗎?」
等牧程說完,閻天邢便接過話。
「沒有。」
季若楠搖頭。
澎於秋、牧程皆是保持沉默。
很快,眾人視線都落在墨上筠身上。
墨上筠攤了攤手,「沒有。」
停頓片刻後,閻天邢直接道:「散會。」
聽到這兩個字,墨上筠第一時間站起身。
對於散會這件事,她一直都是最積極的。
然——
閻天邢那極其好聽的嗓音,卻在此刻宛若魔障,不緊不慢地飄入耳底。
「墨上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