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某軍區醫院。
附近的一條街上出了車禍,一輛貨車撞到了不守交通規則的兩個年輕人,沒有當場死亡,兩個年輕人以及司機都被送到了醫院來。
這個時間,醫院忙碌得很,三人被推進來後,被風風火火地推進手術室。
「叮——」地一聲,五樓的電梯被打開。
穿著寬鬆病號服的年輕女人坐在輪椅上,自己推著輪椅,慢慢從電梯內滑了出來。
有個剛體檢結束的婦女匆匆走過來,想要進電梯,見到在電梯外面擋道的輪椅,低低地罵了一聲,可卻伸手打算幫忙推開些,好利人利己。
但,她的手剛掃過去,就見到一冷冽危險的視線掃來,生生將她的動作給逼了回去。
她愣了一下,那年輕的女人已經推著輪椅,滑出了一段距離。
婦女背過身,又偷偷罵了一聲『死殘廢』,眼見著電梯門要關了,趕緊走了進去。
輪椅上的年輕女人聽到了罵聲,卻沒太在意,抬手摸了摸右耳戴著藍牙耳機,漫不經心地往自己病房門口去的時候,應付著耳機裡那嘮叨的聲音。
「墨墨,你那邊的聲音怎麼那麼嘈雜,是不是沒有好好休息?」電話那邊的燕歸狐疑地問。
「躺著休息呢,」墨上筠面不改色地敷衍,「可能是走廊太吵了。」
那邊嘟囔:「什麼破醫院,連個安靜的地兒都不給……」
墨上筠沒說話。
推車的速度加快了些,可當她還差病房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的有人從身側跑了過去,掀起一陣熱風。
墨上筠微微一頓,順著那道身影看去,赫然見到是個穿著病號服的女生——她抱著一個ipad跑到前方一個青年跟前,攔住了對方的去路。
因擋了她的道路,她推輪椅的動作停了下來。
耳邊依舊是燕歸嘀嘀咕咕、念念叨叨的聲音。
「墨墨,你真的在休息吧?我怎麼越聽越不對勁呢,哪家醫院的病房關了門聲音還這麼大的,跟你就在走廊上似的……」
「你不訓練?」墨上筠打斷他的話。
「訓練啦訓練啦,我這不是操心你嗎?女神說你閑不住,讓我經常打電話跟聊聊,好解悶。」
「唔。」
墨上筠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墨墨……」
「先掛了。」
趁著燕歸下一輪的念叨還沒開始,墨上筠率先打斷他的話,然後直接掐了電話。
這時——
「有事嗎?」
前面被擋住的青年壓了壓帽簷,朝攔他去路的女生詢問。
「你是不是那個作者,叫叫叫……蕭奕?」女生儼然有些激動,眨著眼期待地朝他問道。
被稱之為蕭奕的青年驚訝地眨了眨眼,似乎是錯愕於他一併不怎麼出名的新人作者能會被認出來,反應過來後,局促地點了點頭。
「是。」
「真的是你啊,」女生驚喜地說了一聲,緊緊抱住自己手中的ipad,「我現在就在看你的書來著。」
「網上?」
蕭奕有些疑惑地看著她手中的ipad。
「是啊,你的小說剛一出版,網上就有電子版了呢,還是免費的。」女生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什麼問題。
「我……」蕭奕臉色有點難看,最後,頗為艱難道,「那個,是盜版。」
「盜版?」女生莫名地蹙眉,繼而道,「那又有什麼關係?不過也有點煩,我看的眼睛都酸痛了。那什麼,你能不能送我一本書?簽名的。」
「……」
蕭奕神情特別的尷尬,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這種事。
很快,女生見到隻提著手提袋的蕭奕,再次將話題推上了更深層次的尷尬:「你手上沒有也沒關係,我可以給你留地址的。」
蕭奕這下連說話的心思都沒有了。
就在這個時候——
「讓開讓開。」
一道清涼慵懶的聲音傳出,打斷了蕭奕這邊的尷尬氣氛。
因聲音就在附近,兩人都抬眼朝聲源看去,爾後見到一個長相好看氣質閑散穿著病號服的女人坐在輪椅上,朝他們倆指點江山,「兩個健全的人,怎麼不來給我推輪椅?」
這一樁又一樁的事,讓蕭奕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剛剛那個抱著ipad的女生,她幾乎是憤怒和不可思議地瞪著墨上筠,「我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給你推輪椅啊?幫你是心善好吧?不幫你也不是義務!」
她這邊一冒火,墨上筠倒是安靜了下來,她冷冷地看著她笑,「那人家認識你嗎,給陌生人送書也是義務?」
「……」
女生瞬間被哽住了。
倒是站在一側的蕭奕回過神來,意識到輪椅上的女人是在給他解圍,當下又是感激又是窘迫地朝她看了一眼。
「他又不紅,我找他要書,會給他宣傳的,這叫幫他增加人氣。」女生反駁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只剩下嘟囔,「多管閑事。」
「抱歉,」蕭奕的神情變得正色起來,他認真地盯著女生,「其實我手上有一套書,是送給我曾經的戰友的——他現在在住院。哪怕是你要書的時候,我也猶豫過是否該給你,但現在,我不想將它送給一個不尊重人、沒有禮貌的人。」
「你——」被如此直接的批評,女生臉色氣得通紅,她轉過身,嘴裏一直在嘟囔,「有什麼了不起的,活該你火不起來!」
後面的話,墨上筠聽到了,蕭奕也聽到了。
看在她未成年的份上,墨上筠只是皺了皺眉,並未再度插手。
而,蕭奕只是苦笑。
事實上,他見過太多這樣的讀者——如果這位也能被稱之為「讀者」的話。
從他在雜誌上發表文章開始,就經常會遇到一些類似的小讀者,打著「喜歡」的名義,催促他多寫一點兒,言語很不禮貌;也有些直接找他要他所寫文章打包的,美其名曰「收藏」;更有經常誤解文章內容然後跟他辯論的,讓他頭大得很;亦或是偶而於微博上發個吃的,都能被罵不務正業,不出名就更應該好好寫作……
只是,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過罷了。
「那個,」回過神,蕭奕看著面前坐在輪椅上看人時卻有種居高臨下味道的女生,連忙問,「你在哪個病房,我送你過去。」
「506。」
第一次坐輪椅的墨上筠,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506?」
蕭奕疑惑地念出這個名字,似乎有些驚訝。
不過他沒有多說,而是老實走到墨上筠身後,幫她推著輪椅。
路過墨上筠時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被捆綁成粽子的左腳——似乎傷的很嚴重,但好在不是永久性的。
蕭奕推著輪椅來到506的病房門外。
他幾乎是剛一停下來,就聽到門內傳來熟悉清朗的聲音——
「蕭奕?」
「陸洋!」
蕭奕驚喜地抬眼。
聽到這兩聲喊,墨上筠近乎是無語地用搭在輪椅上的手點了點太陽穴。
她抬起眼,朝病房內看去。
很普通的雙人病房。
兩天前,她跟說是「因『救駕來遲』而要對她的傷勢負全責的總教官」閻天邢提議,單人間太悶了,想要換個雙人病房——於是就被閻天邢送到了這兒來。
而病房裏那位叫「陸洋」的,從此成了她的臨時室友。
陸洋,26歲,原海軍陸戰隊隊員,因未知原因退役,半個月前在安城出了車禍,跟墨上筠一樣傷的是腿——而且是右腿。
不過是粉碎性骨折,比沒有傷到骨頭的墨上筠要嚴重的多。
此時此刻,他正穿著病號服,躺在遠離窗戶的一張病床上,一條右腿被懸空掛起來,但先前憔悴蒼白的臉,卻因見到蕭奕而露出難得的笑容,眉梢處染著驚喜、錯愕。
跟長相清秀的蕭奕相比,陸洋是個實打實的帥哥,五官偏向於現代流行的小鮮肉類型,走到哪兒都會招惹小姑娘眼球的那種,偏偏氣質平易近人,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擱平時定當有女生前赴後繼地往上湊,不過這兩日陰鬱得很。
跟他說個四五句才恍惚地搭理一下人,跟丟了魂似的。
墨上筠閑的沒事,寧願啃閻天邢那混蛋帶來的《說文解字》,都不愛跟他說話。
「原來你跟陸洋住一起啊。」蕭奕反應過來,近乎驚喜地朝墨上筠道。
「唔。」墨上筠敷衍地應一聲,繼而轉移話題,「能先進去嗎?」
「啊,好的。」
蕭奕聞聲,趕緊將墨上筠給推了進去,並且非常貼心地將其送到了靠窗的一張空床旁。
隨後,他遲疑而擔憂地看了看墨上筠,又看了看那張比較高的病床,問:「要幫忙嗎?」
「不用。」
墨上筠淡淡說著。
她身強體健的,就是廢了一條腿,用不著天天擱病床上躺著,搞得自己真半身不遂似的。
蕭奕「哦」了一聲,看了她兩眼,見到她自己推著輪椅滑到了床頭,把那本《說文解字》拿了下來後,想了想,才走回去跟陸洋匯合。
「是班長給我打電話,才知道你出車禍了的。」蕭奕提著袋子走到陸洋身邊,「傷的怎麼樣?你說你,來了安城也不跟我打個電話。」
安靜看著一切的陸洋朝他笑了一下,「抱歉。」
「傷得重不重?」蕭奕看了眼他被掛起來的腿,皺了下眉頭。
「很快就能出院了。」陸洋很快解釋。
正在翻閱書本墨上筠,抽空掃了他一眼。
正好被陸洋看到,陸洋有些僵硬地朝她扯了扯嘴角,示意她不要揭穿。
墨上筠聳肩,收回了視線。
這時,新的電話打了過來,耳機裡的歌聲被中止,墨上筠摁了下藍牙耳機,推著輪椅來到窗邊。
「說話。」
停頓兩秒,墨上筠率先出聲,語氣頗為不善。
「墨上筠同志,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閻天邢那聽著格外欠扁的聲音很快傳來。
「嗯?」
墨上筠鼻音上揚,眼睛微微一眯,殺意頓時升起。
「像已過花甲之年卻一無所成,滿腔熱血無處揮灑只能怨天怨地怨所有人的——」
「……」
沒有聽完,墨上筠直接掐了電話。
這陰損的貨,自從她住院後,就算偶爾抽空過來看看她,也每天必會打電話來奚落一頓,虧得她對這位『得到消息後直接離開導演部調集人馬救自己回來』的爺有那麼點感激,現在想想,真是信了他的邪!
「那什麼——」
身後,忽的傳來蕭奕的聲音。
墨上筠回過頭,赫然見到蕭奕面朝她,隔著一張空床,有些啞了——因為不知道她叫什麼。
「墨連長。」陸洋及時在一旁補充道。
「哦,墨連長……」喊出這個稱呼,陸洋的眼睛差點兒瞪出來,瞠目結舌地盯著墨上筠,「你,你是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