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容找過來時,喬治亞正在跑步,跑得滿身都是汗,臉也紅得不像話,一副快要累斷氣的樣子。
“下來。”褚容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拽下機器,粗魯地搓一把他全部汗濕黏在額頭的頭髮,眉頭皺著,訓道:“訓練要適度,你這是在做什麼,誰讓你這麼練的?”
好多天沒見他,喬治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來了,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一個笑容,耳朵也動了動,親昵問道:“你忙完了?你好,我是喬治亞。”說完希冀地看著他,等著他的自我介紹。
少年輕柔的嗓音因為運動帶上了一絲沙啞喘息,通用語的發音很標準,雖然語速很慢,但卻沒什麼語病,可見學得很認真,也有經常練習。
真是只聽話又努力的禿毛雞。
褚容的表情莫測起來,手挪到他不自覺抖動的尖耳朵上,開門見山,直接說道:“告訴我,你來自哪里,我需要一個答案。”
喬治亞臉上的笑容一僵,然後很快掩飾過去,用茫然疑惑的表情看著他,像是沒聽懂他說的話。
褚容眯眼,扯了扯他的耳朵,冷冷道:“別裝聽不懂,林振說你學得最快的就是聽和寫,耳朵尖都嚇得繃直了,騙得了誰,說實話,不然丟你下軍艦。”
還是熟悉的冷硬兇狠語氣,這次卻終於聽懂了內容——白毛怪果然是個好人,那麼凶的語氣,說的卻是這種嚇唬小孩子似的話語。
喬治亞垂眼,撤掉臉上一戳就破的疑惑偽裝,看進他毫無惡意的眼裏,拉下他的手,點頭,聲音低了下來:“好,我告訴你。”說著示意了一下自己房間的方向,想要回房間談。
褚容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回來,晃了晃他包著繃帶的手腕,表情更不好看了:“這是怎麼弄的?譚升唯!”
自他進來後就一直注意著這邊動靜的譚升唯連忙跑過來,立正大聲應了一聲到,等待他的命令。
“把他的訓練計畫給我。”褚容伸手。
譚升唯從空間鈕裏拿出一個教學記錄板遞過去,同時解釋道:“報告長官,他手傷了,所以今天的訓練任務有所改動,取消了手臂拉伸,增加了跑步時間。另,他的手腕是不小心劃傷的,已經處理過傷口,預計三天后癒合!”
問題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全被堵了回來,褚容冷幽幽看他一眼,把記錄本丟回去,沒再計較這些,黑著臉示意喬治亞帶路。
喬治亞抱歉地看一眼譚升唯,忙引著他離開了訓練室。
鑒於喬治亞被解救奴隸的身份,後勤分配給他的房間比較小,屋內擺設簡單,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衣櫃,和一個狹小的獨立衛生間。對於“原始人”喬治亞來說,這個房間已經很不錯了,但對於長手長腳的褚容來說,這小房間呆著就有點難受了。好在他還記得自己是一艦之主,艦上的各種規章他都參與了制定,沒不理智地對這個房間分配發表什麼看法。
把柔軟的床鋪讓給褚容坐,喬治亞拖過房內唯一的凳子,像個準備坦白從寬的犯人一樣,老老實實坐在了他對面,然後從空間鈕裏拿出了電子教材,翻到最新學習的那頁,遞了過去,也開門見山地說道:“是黑洞讓我離開了父母,落到了盜礦者手裏,然後被你找到。”
通過這幾天的觀察,他已經確定了白毛怪一行人軍人的身份,若自己來自黑洞的事情暴露,白毛怪一行人肯定是第一個將武器對準他的人,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不想對白毛怪撒謊,但又不能說實話,所以只能用這種模糊的方式去誤導對方,這是他在跑步時思考出來的應對之策,父母還在等著他回家,他必須保住自己,不能折在這裏。
褚容果然被他誤導了,氣勢陡然淩厲起來,精神力不受控制地湧出,冷硬問道:“你明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別學了一個新詞就亂用!”
狂躁動盪的精神力瞬間席捲了整個房間,喬治亞猛地瞪大眼朝他看去,驚得說不出話來——怎麼回事?這股不舒服的感覺怎麼還在?莊雨姐沒幫白毛怪把病治好嗎?
接觸到他驚恐的視線,褚容狠狠皺眉,強硬把精神力收了回來,壓下心中不自覺升起的戾氣,忍著大腦中的刺痛感,從空間鈕裏拿出了一個銀色刻著微章印記的球狀物體,從裏面抽出兩根引線,冷冷道:“手伸過來。”
不舒服感又消失了。
喬治亞頓了頓,慢慢把手伸了過去。
引線有一長一短兩根,短的那根被褚容貼在了他的手腕上,長的則繞著胳膊,探入領口,貼在了他的心臟處。
“手放上去,閉上眼睛。”
喬治亞順從地把手放上去,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閉上了眼睛——不要怕,不要怕,白毛怪不會傷害他的,不會的。
眼前漆黑一片,身體的其他感官立刻變得敏感起來。手裏握著的球體溫溫的,像是精靈族為新生兒賜福用的生命樹果實,褚容的呼吸很輕,不細聽根本聽不見,鼻尖隱約能聞到水果的清香,那是譚升唯為了減輕他手腕的疼痛,特地為他噴上的水果香型止痛噴霧。
慌亂的內心慢慢平靜下來,他收緊握著圓球的手,突然坦然起來——沒關係,問心無愧就好。
褚容看著他一臉認命了準備送死的表情,皺了皺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以為會被打的喬治亞愣了愣,連忙回道:“喬治亞。”
“來自哪里?”
“波利特山谷。”
“怎麼來的這裏?”
“黑洞。”
球體上的指示燈始終暗著,禿毛雞沒有撒謊,時隔十年,黑洞居然真的再次出現了。
褚容身上的氣息變沉,看一樣他卷翹的睫毛和眼下睫毛投出的陰影,更詳細地問道:“山谷之外是哪里?黑洞是怎麼把你帶到這裏的?盜礦者是怎麼抓到的你?黑洞裏有沒有鑽出什麼?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初學通用語的喬治亞被他這一連串不帶停頓的問題問懵了,勉強聽懂了第一句,猶豫了一下,模糊回道:“亞力克山脈,不知道,不清楚。”反正沒聽懂,這樣回答應該不算騙人。
指示燈依然暗著,褚容皺眉,禿毛雞果然如林振所說,把被抓的過程忘掉了。
他沒再深問,轉而問起了這次親自過來的目的:“你的父母現在在哪里?”
喬治亞沉默。
“想被我丟下軍艦?”褚容伸手捏住他的耳朵,威脅地扯了扯。
“我不知道。”喬治亞回憶起父母出門雲遊前和自己告別的模樣,情緒低落下來:“他們想去的地方有很多,我不知道他們第一站會去哪里。”也許是人類的城鎮,也許是精靈的領地,父母總是很隨性,他是真的不知道。
褚容收回了手,表情不善——真是對不負責任的父母,居然把孩子丟家裏,自己出門快活。
“那你知道怎麼回家,有辦法聯繫到族人嗎?”
回家?可家在哪里……
“回不去了。”手腕似乎又疼了起來,黑暗放大了軟弱,他繃緊臉試圖遮掩自己的情緒,搖了搖頭:“暫時回不去了,但沒關係,我會找到回家的路的。”
卷翹的睫毛抖了抖,隱隱染上了一絲濕潤的痕跡,聲音似乎也低啞了一些。褚容覺得自己像個欺負小孩子的惡棍,整理了一下他的說辭,心中突然冒出一個猜想,皺了皺眉,坐直身體,盯著他的表情,問道:“你見到那個黑洞之後發生了什麼?”
“來到了這裏。”
“你撒謊!”
“我沒有!”
指示燈確實沒有亮,褚容收回視線,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語速加快:“你的族人還活著嗎?”
“活著。”
“父母還活著嗎?”
“活著。”
“你有聯繫到他們的方式嗎?”
“有。”
“那你為什麼不聯繫他們?”
“因為、因為……”喬治亞被他逼問得無法思考,忍不住睜開眼,紅著眼眶倔強地看著他,抿緊唇不再說話。
褚容直直與他對視,語速放慢,反問道:“因為你已經聯繫過了,但你聯繫不上他們了,對嗎?”
喬治亞心裏一驚,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們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不是。”喬治亞搖頭,心裏有些慌。
“你的父母……”
“沒有!他們還活著!還在等著我回家!”他突然爆發,再也不想面對那些讓人覺得無望的事實,起身想要扯掉手腕和胸口上的引線——不會的,黑洞出現不代表肯定會出現蟲子,魔法大陸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奇怪的蟲類怪物,家鄉的族人肯定是安全的,父母也是安全的,出事的只有自己,別亂想,別亂想!
指示燈沒有亮,證明對方確實是這麼想的。
褚容按住他的雙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用雙腿困住他的身體,強迫他看著自己,虎著臉,語氣卻軟了一些:“冷靜點!最後一個問題,喬治亞,你會傷害我們嗎?”
喬治亞掙了掙沒掙開,愣愣看著他,眨眨眼壓下淚意,側頭,嗓音有些不穩,語氣卻堅定:“不會,我不會傷害你們,你們救了我,我會報答你們的。”
指示燈始終沒亮,褚容抬手粗魯地抹了把他的臉,訓道:“出息,我又沒打你,你哭什麼。”
喬治亞被他抹得越發狼狽,歪頭在肩膀上蹭掉眼淚,手老老實實放在球上,不再試圖掙開,恢復了乖巧的樣子,只是越發沒精神了。
真蠢。
“明天的訓練不用去了。”褚容扯扯他的耳朵,伸手去拉他手腕上的引線,隨口說道:“你手腕是被什麼劃的?一個人呆著不要亂玩一些危險用品。”
見他不再咄咄逼人,氣息也變得溫和起來,喬治亞慢慢放鬆,回道:“是被一塊有些尖利的翠玉劃的,傷口不深,沒……”
滴滴滴——
還未取下的儀器突然拉響了警報,指示燈也閃爍起來。
喬治亞嚇了一跳,迅速收回了手。
褚容卻立刻皺了眉,把他的手拽回來,聲音也沉了下去:“說實話!這是褚家定制的測謊儀,你不說謊它是不會響的,為什麼撒謊?”
測、測謊儀?這裏居然還有這種東西?喬治亞心臟開始瘋狂跳動,努力回憶著自己剛剛都回答了些什麼,想要抽回手,搖頭:“我沒……”
滴滴滴——
“老實點,說實話!”褚容凶他一句。
“我、我……”喬治亞越發慌了,一時擔心自己有沒有無意間說漏什麼,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辭彙來糊弄遮掩,偏測謊儀的警報聲催命似的響著,擾得他無法冷靜思考。
“不說實話我讓人把你抓起來!”
“是我自己劃的!”喬治亞吼出了實話,迅速縮回手,人也掙扎著後退了幾步,可憐又惶恐地看著他:“別抓我,我沒想傷害你們,別抓我,別殺我……爸爸媽媽還在等著我,別殺我……”說到後來他忍不住把手放到了儲物環上,似乎只有它能給他一點安全感。
褚容不說話了,他看著縮在角落的喬治亞,想起多年前失去父母後逃避現實,猶如驚弓之鳥的自己,起身,上前把他拉到懷裏,用力揉了揉他後腦勺的軟發,語言冷硬地安慰道:“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肢體相擁的妥帖感和對方堪稱親切的態度緩解了心裏的不安,喬治亞放在胳膊上的手動了動,鼻子一酸,把臉蹭到了他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