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封炎以外,來人中還有幾張熟悉的面孔,比如簡王世子君然,比如一個三十余歲、留著短須的俊朗男子。
那男子身穿了一件湖色暗金寶相花紋長袍,腰環雕著雀紋的白玉帶,烏黑的頭髮上戴著一個玉冠,目光深邃,身材挺拔,看來從容優雅,又透著幾分矜貴與疏離。
端木緋不曾見過此人,但是自小就出入宮廷的楚青辭卻是見過他許多次,他就是大盛最尊貴的皇帝陛下。
今上是先帝仁宗皇帝的皇次子,生母賀氏是先帝的德妃。
與身為太子的皇長子相比,今上更為勤勉,性情沉穩,處事進退有度。仁宗皇帝在世時,就一度想廢太子,改立次子。
十六年前,太子弑君奪位,次年改年號為崇明。偽帝在位三年,崇明三年初,今上率近萬西山大營將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京城,逼得偽帝引刀自刎,這才撥亂反正。
至今今上即位已經整整十三年了。
此刻,皇帝身旁一左一右地簇擁著他的正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看父子三人此刻都穿了常服,又隨身帶了**人出門,就知道皇帝今日是微服出遊。
隨行的幾人中,除掉兩位皇子、封炎和君然以外,其他人也是個個來歷不凡,像那白面無須、滿頭銀發的老者乃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廠公岑公公;那下巴留著長須的方臉中年人乃是吏部天官;那褐衣老學究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天子近臣……
這隨行的無論哪個人跺跺腳,這京城估計都要震上一震!
瞧自己這運道啊!端木緋暗暗地歎了口氣,表面上卻若無其事地微微笑著。
皇帝一行人自然也看到了端木緋,跟在後頭的一個麗色青年立刻上前了幾步,對著端木緋拱了拱手,用略顯陰柔的聲音含笑道:“這位姑娘,打攪了。”
那麗色青年十七八歲,相比皇帝父子、封炎和君然等人錦衣玉帶,青年的打扮樸素了很多,只是一身簡單的藍色杭綢袍子,腰間圍著黑色的錦帶,一頭烏發以竹簪固定。可即便是這樣樸素的裝扮,也掩不住青年那堪稱絕色的容顏,眉如墨染,唇似朱染,五官皆是恰到好處,組成一張嬌靨勝花的絕世麗顏。
他的舉止彬彬有禮,卻又隱約地透著一種上位者的驕矜,語調不緊不慢:“我們一行人出來踏青,走得有些渴了,想討些水喝,還請……”
“這不是端木四姑娘嗎?”青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似笑非笑的男音打斷了。
君然手裡拿著一把描金折扇,隨意地搖著折扇朝端木緋走了過來。
“君世子。”端木緋本想裝不認識,但是既然被君然叫破,也只能硬著頭皮認了,又吩咐身旁的綠蘿回莊子去給君然他們取點梅子水。
“阿然,這丫頭是端木家的?”
皇帝本來沒在意一個路邊偶遇的小丫頭,卻聞君然道出“端木四姑娘”,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畢竟複姓“端木”的人可不多。
話語間,皇帝也走了過來,那麗色青年自然是識趣地退到了一邊。
君然利索地收起了手中的折扇,抱拳回道:“慕老爺,這小丫頭是端木城守尉的么女,上個月才去給尊夫人請過安。”
皇帝微微挑眉,“慕”是大盛國姓,君然特意稱呼自己為“慕老爺”,分明是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只是為何?
對上皇帝透著一絲疑惑的眼眸,君然不以為然,笑吟吟地以扇柄對著端木緋一指,聳聳肩道:“慕老爺,您是不知道,這丫頭慣會扮豬吃老虎,看起來傻,實際上精明著呢!她看我在這裡,怕是早就猜到您的身份了。”說著,君然漫不經心地瞥了身旁某個喬裝的錦衣衛一眼,連繡春刀都沒藏好,怎麽瞞得過有心人!
端木緋也不否認,直接對著皇帝屈膝行禮道:“小女給爺請安。”
見這小丫頭明明知道了皇帝的身份,卻不見誠惶誠恐,也不口稱“皇上”,倒是引來其他幾人打量的目光,皆是心想:這端木家的小丫頭不過**歲的樣子,模樣看著有幾分嬌憨,倒是有幾分小機靈。
皇帝隨意地審視著端木緋,用扇柄敲著掌心問:“小丫頭,你是端木憲的孫女?”
端木緋福了福身,點頭應道:“回爺,小女在家中姐妹中排行第四。”
聞言,大皇子上下打量著端木緋,神色中透著一絲興味,這麽說來,眼前這個小丫頭是自己的表妹?
“爺……”
這時,一旁的岑公公似乎想到了什麽,走到皇帝身旁,附耳悄聲說了幾句,聽得皇帝挑了挑眉,也生出了幾分興味來,再問:“小丫頭,這個月凝露會上的那幅潑墨畫可是你所作?!”
端木緋又點了點頭,笑吟吟地應道:“正是小女所作。”
“你自小在邊關長大,也難怪可以畫出一幅蒼涼悲壯的千裡邊關圖。”皇帝帶著一分讚賞、兩分感慨地說道。
聞言,一旁身穿靛藍色錦袍的大皇子也面露幾分好奇之色,問道:“父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皇帝的示意下,岑公公用那蒼老尖細的聲音把如今京中關於凝露會上端木緋如何以潑墨為技成就一幅千裡邊關圖,令眾位公子姑娘歎服,成就京中一則美談的事簡練地說了一遍。
潑墨畫的事最近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但封炎卻是第一次聽聞,眸色幽深,如同一汪深不可見的潭水。
他帶著幾分探究與審視的目光看向了端木緋,腦海中想的是他的阿辭。
他的阿辭擅畫,但甚少畫花鳥、仕女圖什麽的,阿辭她外表柔弱,心內卻頗有幾分俠女般的豪氣,筆下的字、畫皆是氣象恢弘,仿佛一個領兵的元帥般,千軍萬馬縱橫進退,盡在她揮手之間。
這個端木家的小丫頭的潑墨畫聽來倒是有幾分阿辭的意境……
封炎眨了眨眼,濃濃的苦澀在眼底翻滾著,仿佛就要溢出來了。
他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呢!
阿辭是阿辭,是惟一的阿辭。
他的阿辭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封炎閉了閉眼,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抬眼望向前方的藍天,碧空萬裡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