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端木綺又帶著楊旭堯給四房、五房的叔父嬸母們也見了禮,再後面就輪到了小輩們。
長房的端木紜和端木緋都穿了新作的夏裳,一個著海棠紅,一個著玫粉色,眉目如畫,尤其是年長的端木紜明豔奪目,只是這麽靜靜地坐在那裡,就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端木紜變得更美了!
楊旭堯眼底閃過一抹驚豔之色,心裡暗暗地發出惋惜的慨歎,耳邊傳來端木綺淡漠的聲音:“夫君,這是我大姐姐和四妹妹。”
端木綺也注意到了楊旭堯的異狀,暗暗地揉著帕子。
一旁的端木緣瞥到了這一幕,看著端木綺那憋屈的樣子暗自冷笑。
楊旭堯鄭重其事地對著端木紜和端木緋作揖:“大姐姐,四妹妹。”
新人走了半圈,就來到了三房的端木珝、端木緣和端木璟跟前,客套地行禮:“二哥哥,三妹妹……”
端木緣心裡對端木綺還恨著,只要一看到她,就想起露華閣的一幕幕,恨不得一巴掌抽到她臉上,可是她的父母不在京,外祖母、舅父舅母還有表哥他們都被抓進了東廠詔獄……如今的她就仿佛是一朵沒有依靠的浮萍,任誰都可以拿捏她。
萬一祖父把她許給像楊家這樣的人家……
只是想想,端木緣就覺得可怕。
端木緣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正在喝茶的端木憲一眼,正襟危坐,壓下心頭的恨意,規規矩矩地叫了聲:“二姐夫。”
認完親後,小賀氏就令丫鬟擺了席,男人們在正廳,女人們就去了隔壁的偏廳入席。
這一頓飯的氣氛很是生硬,比一桌陌生人坐在一起還不如,起初四夫人任氏還想說幾句調侃一下新嫁娘活絡一下氣氛,可是端木綺神情淡淡,端木緣還不時陰陽怪氣地嘲諷幾句,到後來任氏也不說話,女眷們皆是自顧自地吃東西。
午膳後,新人就在未時告辭了,小賀氏依依不舍。
其他人各歸各院,端木緋挽著端木紜悠閑地走在一條九轉十八彎的遊廊中,她酒足飯飽,倦意就上來了,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遊廊外蟬鳴陣陣,高亢而不知疲憊。
院子裡不時可以看到舉著長杆在粘蟬的下人,端木珩今秋要參加秋闈,小賀氏唯恐蟬鳴吵著他讀書,每天都讓下人在府中粘蟬。
小八哥最喜歡看粘蟬了,經常追著這些長杆跑,還不時截胡。
看著小八哥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的身影,端木紜笑得眼睛都半眯了起來,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停下腳步道:“蓁蓁,昨天馬場管事來稟說,馬場裡有一匹母馬生了小馬駒,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這段時間可說是最熱的時候,平日裡端木緋都寧可窩在湛清院裡足不出戶。
一聽到姐姐提起小馬駒,端木緋的瞌睡蟲頓時就飛走了,黑白分明的眼眸綻放出晨曦一般的光彩。
“姐姐,我們去看小馬駒吧!”
她的聲音甜糯,撒嬌地看著端木紜。
端木紜被妹妹這可愛的樣子看得心都要化了,原本是打算明早再帶她去的,想也不想地應了,吩咐紫藤去備馬。
於是乎,姐妹倆根本就沒回湛清院,直接調頭往儀門的方向去了。
一盞茶後,姐妹倆就騎著霜紈和飛翩自一側角門而出。
自打去歲買下了棲霞馬場後,馬場一直都是端木紜在打點,這還是端木緋第二次去棲霞馬場。
馬場的管事一聽說兩位姑娘來了,他立刻就趕來馬場口相迎,“大姑娘,四姑娘,裡邊請。”管事是一個勁瘦的中年人,皮膚黝黑,臉上帶著憨厚的微笑。
端木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馬場已經和她上次來時很不一樣了,乾淨,整潔,那些破舊的屋子和馬廄都已經重新修整過了,風一吹,可以聞到風中帶著青草和馬兒的味道。
馬場的長工們忙忙碌碌,有的整理乾草,有的在刷馬,有的趕馬……
端木緋只是看著那些在柵欄裡飛馳嬉戲的馬兒,就覺得心情輕快了起來,她讓人解開了飛翩和霜紈的馬嚼子和馬鞍,讓它們在馬場裡自己玩去。
飛翩樂壞了,立刻就像是從籠子裡放出去的鳥兒般歡快地撒著蹄子跑了,霜紈不近不遠地跟在它身後。
“四姑娘,您這匹馬真是好馬!”管事當然是個懂馬的,不由讚了一句。
端木緋得意洋洋地笑了,“那是當然。有其父必有其女的,飛翩的爹那可是馬王……”端木緋一說起奔霄就是口若懸河。
話語間,她們就在管事的引領下來到了一排馬廄前。
“大姑娘,四姑娘,這邊請,母馬和馬駒就在最前面的一間馬廄裡。”管事恭敬在前面為姐妹倆引路,“母馬護犢,容易受驚,小的就專門給它安排了一間馬廄。”
馬廄裡的氣味並不好聞,管事起初還有些擔心兩位姑娘受不住,卻不知飛翩幾乎是端木緋看著長大的,親力親為,早就習慣了。
她的眼裡只看得到那匹可愛的小馬駒。
剛出生才三天的小馬駒才只有鹿那麽高,眼睛水當當的,仿佛能滴出水來,身上長著稀疏的胎毛,四條腿顯得尤為細長。
它才出生三天,就已經十分活潑,一直圍著母馬打轉,看到他們進來時,就從母馬身後怯怯地探出頭來。
“姐姐,它可真可愛!”端木緋一眨不眨地看著小馬駒,臉上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越看小馬越可愛……當然比自家的飛翩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
“它的腿看來與烏夜小時候差不多長,以後一定是匹高大矯健的馬兒。”端木紜含笑道。
端木緋笑得兩眼宛如月牙,頻頻點頭,正想說什麽,就聽外面傳來一個生硬的女音:“真是沒意思!我還以為這裡能有什麽好馬呢?看來看去,都是些再普通不過的馬,比起我們草原,可差遠了!!”
那個挑剔的女音聽著有些耳熟。
端木緋轉頭看去,就見五六個年輕的姑娘家在馬場副管事的引領下朝這邊走來。
這幾個姑娘眉目深刻,身上都穿著顏色鮮豔的長袍,修身的衣袍襯得她們的身段窈窕玲瓏,腰側佩戴的鈴鐺飾品叮咚作響,帶著明顯的異族風采。
走在最前面的少女身材高挑,五官深刻,秀美的臉龐上帶著一抹倨傲。
正是羅蘭郡主。
不僅是端木緋看到羅蘭郡主,羅蘭郡主也看到了端木緋,腳下的步子微緩,心道: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這對姐妹也來這個馬場看馬。
因為這些部族王公們被皇帝留在了京中,羅蘭郡主、花城縣主等部族貴女們也就沒回去,整天在京畿一帶四處瞎逛,遊山玩水。
也是最近聽說這裡有家馬場,幾個部族貴女就約好了過來看看。
她們也都認識端木紜和端木緋,上前彼此見了禮。
副管事恭敬地對著姐妹倆稟道:“大姑娘,四姑娘,這幾位姑娘是過來看馬的。”
羅蘭郡主聞言怔了怔,她本以為姐妹倆也是來馬場挑馬的。
“原來這家馬場是端木家的。”花城縣主笑著與姐妹倆寒暄了一句,“倒是巧了。”
也難怪這裡的馬不過如此。羅蘭郡主漫不經心地隨手甩了甩手裡的的馬鞭,不屑地想著。
她昂了昂下巴,掃視了一眼馬廄裡的幾匹馬,聲音驕慢,“端木大姑娘,這裡的馬實在是差了點,我剛才在馬場看了大半圈,都挑不出一匹好馬。你這裡難道就沒別的馬了,可別藏著掖著啊!”
“是啊,端木大姑娘,要是還有什麽好馬,趕緊牽出來啊。”一個穿翠綠衣袍的貴女上前一步,走到羅蘭身旁,用挑釁的語氣說道。
隨著這兩人挑釁的話語,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凝重起來,空氣中隱約有火花閃現,花城縣主臉色微僵,其他部族貴女也是面面相覷,面色各異。
“郡主請回吧,我們馬場的馬不賣郡主。”端木紜神色淡淡,黑亮的眸子裡明亮清澈,像是平靜無波的湖面般,顯然沒有被羅蘭郡主她們激怒。
空氣又是一冷。
姐姐威武。端木緋暗暗地給姐姐鼓掌,小嘴抿出了一個可愛的弧度,梨渦淺淺,一副天真單純的樣子。
羅蘭郡主冷冷地嗤笑了一聲,下巴昂得更高了,“端木大姑娘,你這是承認你這裡的馬上不了台面?!”
端木紜皺了皺眉,瞳孔中掠過一抹不快。
這棲霞馬場是妹妹的嫁妝,當然是最好的,不過是羅蘭不懂相馬,還故意找茬罷了。
“我們馬場的馬隨便挑一匹,都比郡主的馬強多了。”端木紜抬眼與羅蘭郡主四目對視,聲音清冷。
“端木大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氣!”羅蘭郡主仿佛聽了什麽笑話似的,神色間掩不住的嘲諷。這對姐妹還真是一路貨色,名下有個馬場而已,莫不是以為她一個養在京城閨閣中的閨秀會比他們還懂馬?!
不知天高地厚!
羅蘭郡主驕傲地抬了抬下巴,環視身旁的幾個部族貴女道:“誰不知道我們西北草原的馬是大盛最好的馬!”
幾個西北部族的貴女深以為然,頻頻點頭。
羅蘭郡主挑釁地看著端木紜,“端木大姑娘,你既然敢如此獅子開大口,那可敢跟我比比!?我押二十匹西北的寶馬。”
端木紜動了動眉梢。
她雖然沒興趣和羅蘭郡主較量,但是對方提出的二十匹西北馬卻讓她心動了。
羅蘭郡主是過分自傲,但是她有句話說的也沒錯,西北馬確實是大盛馬中的良馬,而這百川族是西北諸族中最強盛的一族,所擁有的良馬也是赫赫有名的,平日裡可沒那麽容易弄到手。
有人送馬上門,這若是不收,豈不是太浪費了?!
只是彈指間,端木紜心裡就有了決定,從容地說道:“比就比,那我就押兩千兩白銀。”
普通的馬七八十兩就可以買一匹,西北馬優於普通馬,一百兩上下也差不多了,兩千兩與羅蘭郡主的押的二十匹馬正好價值相當。
她不會佔羅蘭郡主的便宜,更不會輕率地拿妹妹的嫁妝來賭,既然要打賭,就乾脆出一筆價值相當的賭注。
羅蘭郡主自然不在意這區區兩千兩的彩頭,對她而言,只要她贏了,就可以狠狠地打這對姐妹的臉,這就足矣。
她今天騎的馬是父王送給她的一匹寶馬,千裡挑一,無論是速度還是耐力,還有氣勢,都不會輸給這些荏弱的中原馬!
她自信地說道:“那就請端木大姑娘隨便挑一匹馬吧,我們繞著這裡的馬場跑一圈,誰快就算誰贏,你覺得如何?”
“好啊。”端木紜一口應下,朝旁邊的馬廄看了看,指著其中一間馬廄對馬場的管事道,“吳管事,我看那匹四蹄皆白的棕馬不錯。”
“是,大姑娘。”吳管事唯唯應諾,連忙親自去把那匹棕馬牽了過來。
那是一匹精瘦的棕馬,比起羅蘭郡主的那匹白馬,它不夠高大,也不夠健壯,兩匹馬站在一起時,高下立見,棕馬平庸無奇,就像是一匹路上隨處可見拉車的馬兒。
那些部族貴女們出身北地,自打會走路就會騎馬,也稍微懂點相馬之術,不禁暗暗搖頭,彼此交換著眼神。
這個端木家的大姑娘畢竟是京城嬌養大的姑娘家,馬球是打得不錯,騎術也尚可,但是顯然對馬是一竅不通。
這場比試根本就毫無懸念,端木紜輸定了!
羅蘭郡主也是這麽覺得,看了看那匹棕馬,好意地提醒道:“端木大姑娘,你要不要再換一匹馬?你妹妹的那匹黑馬是不錯……”想起飛翩,羅蘭郡主的眼底閃過一抹陰鬱,“這一匹還差得遠呢!”
跟這種馬比賽,自己未免勝之不武。
反正這個馬場的馬,她剛才都看過了,根本都是些劣馬,除了端木緋的那匹黑馬,這裡沒有一匹馬可以與她的馬相提並論。
端木紜點了點頭,引以為豪地說:“我們家飛翩當然是最好的。”
說話間,她從吳管事手裡接過了那匹棕馬的馬繩,喂了它吃了一塊松仁糖,又摸了摸它修長的馬脖子,氣定神閑地說道:“這匹馬也不差,以它與郡主一比,綽綽有余!”她明亮的眼眸中熠熠生輝。
那匹棕馬滿足地發出“噅噅”聲,蹭了蹭端木紜的手,神情親昵。
真是不識好人心!羅蘭郡主嫌棄地看了那匹其貌不揚的棕馬一眼,反正她提醒過了,也算仁至義盡了,是端木紜非要自取其辱。
“羅蘭郡主,請。”端木紜一手牽著棕馬,一手做請狀,領著眾人朝跑馬場的方向去了,一副主人的做派。
與此同時,吳管事很快就使人把跑馬場一帶的馬匹都趕去了別處,清了場。
端木紜和羅蘭郡主分別上了各自的馬,在起跑線前立定,花城縣主自告奮勇地替她倆發令。
一切就緒後,馬場周圍陷入一片寂靜,只有不遠處的馬群那邊偶爾傳來馬蹄聲和嘶鳴聲。
所有人都屏息地看著一旁手執鼓槌的花城縣主。
“鐺!”
當響亮的鑼鼓聲響起後,兩匹駿馬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馬蹄飛揚,踏在細砂鋪就的地面上,塵土飛濺了起來。
那匹白馬不愧是西北寶馬,很快就領先了棕馬大半個馬身。
白馬上的羅蘭郡主回頭朝端木紜拋下了一個得意自信的微笑。
就她憑這種劣馬還想與自己的馬一爭,真是井底之蛙!
今天自己要讓這端木紜知道她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羅蘭郡主高舉馬鞭在馬臀上又甩了一鞭,“啪”,白馬發出急促的嘶鳴聲,跑得更快了……
羅蘭郡主意氣奮發,將身子伏得更低了,打算把端木紜遠遠地甩在身後……
“噠噠噠……”
馬場外觀戰的端木緋、花城縣主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端木紜和羅蘭郡主的身上,不少人都暗暗搖頭,那翠衣貴女直接嘀咕道:“這場比賽勝負已定。”
確是勝負已定。端木緋心道。
對了。
端木緋想起一件事,對著一旁的吳管事招了招手,附耳吩咐了一句。
吳管事點點頭,朝端木紜的方向看了一眼,飛快退下了。
周圍的那些部族貴女們都沒有在意他的去留,注意力集中在了跑馬場的比賽上。
一白一棕兩匹馬越跑越快,很快,賽程就跑了近三分之一,兩匹馬在前方開始沿著橢圓的跑道轉彎。
漸漸地,局勢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花城,她……她好像追上來了些。”有一個部族貴女不太確定地說道,她口中的這個“她”指的當然是端木紜。
端木緋在一旁一邊吃著松仁糖,一邊又點了點頭,心道:不是好像,是確實。棕馬的馬首已經追上了白馬的半身……唔,這麽算算,下一個轉彎,姐姐應該就可以領先了吧。
她背後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馬蹄聲,飛翩聞香而來,“噅噅”地叫著,撒嬌著討糖吃。
端木緋隨手投喂了它一顆糖,飛翩咬了糖後,就屁顛屁顛地又跑了,對場中的比賽毫無興趣。
沒人注意端木緋和飛翩,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場中的端木紜和她胯下的棕馬上。
少女那精致的側臉在陽光下仿佛在發光似的,她修長纖細的身體與馬似乎融為一體,這一點在轉彎時,顯得尤為明顯,轉彎時,馬速一點也沒有緩下,少女靈活嫻熟地配合著那匹棕馬調整姿態與重心……
“噠噠……”
一時間,周圍似乎只剩下了那兩匹馬的馬蹄聲,其它的聲音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噠噠噠……”
觀戰的那幾位部族貴女驚訝地雙目園睜,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端木紜輕松地超越了羅蘭郡主,以大半個馬身的優勢越過了終點線。
“啪啪啪!”端木緋熱烈地給端木紜鼓起掌來,笑得神采飛揚。她的姐姐可真棒!
那一白一棕兩匹馬又衝出了數十丈才漸漸地停了下來,馬蹄還在原地輕輕地踱著,鼻腔噴著氣。
羅蘭郡主的臉色難看極了,完全不相信自己竟然輸給了端木紜,喃喃自語地嘀咕了好幾句“不可能”,然後,她目光如劍地看向了端木紜,尖聲質問道:“你……你到底做了什麽,這只是一個破破爛爛的馬場,能有什麽好馬!”
對,一定是端木紜動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手腳,以前父王好像說過,有的人會給馬下藥,還會在賽場動手腳……要作弊的手段多的是。
端木紜冷冷地給了她四個字:“一葉障目。”
頓了一下後,她眯了眯眼,又道:“羅蘭郡主,你不會是想賴帳吧?!”
“放心吧,我不會賴帳。”羅蘭郡主臉色黑了一半,咬牙道。他們百川族一向說話算話。
羅蘭郡主心裡其實不服氣,可是方才是她當眾允下了彩頭,如果她不給的話,別人只會說她賴帳,說她百川族失信。
“郡主不會賴帳就好。”一旁的端木緋笑眯眯地點了點頭,頗為欣慰的樣子。
她走到了端木紜的身旁,對著吳管事做了個手勢,吳管事立刻就把方才擬好的欠條拿來了,呈到了羅蘭郡主跟前。
“還請郡主畫押吧。”端木緋又道,小臉上笑得更可愛了。
飛翩屁顛屁顛地跟在端木緋身後,就像小跟班似的,它咬咬端木緋的袖子,意思是,糖呢?!
羅蘭郡主看著這對姐妹倆和她們的馬,心裡憋著一口氣不上不下,很是憋屈。
她才剛說了不會賴帳,只能以拇指按了紅印泥,在欠條上蓋了手印,然後不服氣地又道:“端木大姑娘,我要跟你再比一次,我再押……”
“羅蘭。”這時,花城縣主出聲打斷了羅蘭郡主,表情有些複雜地說道,“這匹馬應該是匈奴馬。”
這馬看似普通,其實是匈奴馬。
匈奴馬體形矮小,皮厚毛粗,其貌平平,實則不驚不詐,勇猛無比,它在起步與衝刺上也許不如大宛寶馬、烏孫馬等,但是它四肢強健,奔跑的速度均勻穩定,體力耐力尤為突出。
這一回是羅蘭看走了眼,這場比賽的輸贏毋庸置疑,即便是再比下去,羅蘭也只會輸得更多。
匈奴馬?!羅蘭郡主再次看向端木紜胯下的那匹平凡的棕馬,驚道:“這不可能!你怎麽能弄到匈奴馬?!”
八十年前,匈奴族被被當時的鎮北王帶領鎮北軍屢屢挫敗,不得已舉族西進,曾經令人望之生畏的匈奴軍馬也就漸漸地在歷史的長河中湮滅了,消失得無聲無息……
最近這幾十年來,只是偶爾有人在西北草原和北境草原看到一些匈奴馬神出鬼沒,但是這野馬野性未馴,想要拿下並馴化也並非易事。
端木紜才懶得跟羅蘭郡主多說,隻給了四個字:“無可奉告。”
說著,她翻身下了馬,在馬脖子上溫柔地摸了摸,那匹棕馬歡樂地犯翻了翻上唇。
這匹馬真的是匈奴馬嗎?!羅蘭郡主看著端木紜身旁的棕馬,心裡還有幾分狐疑,趾高氣昂地又道:“我要買一匹這匈奴馬!”
“不賣。”端木紜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這匈奴馬她本來就不打算賣,更別說是賣給羅蘭郡主。羅蘭郡主此人既沒相馬的眼光,騎術又不好,對馬又毫無愛護之心,根本就配不上自家的馬。
羅蘭郡主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還想說什麽,但是端木紜已經沒興趣聽了。她淡淡地對吳管事吩咐道:“吳管事,送客。”
吳管事與副管事連忙上前,皆是對著羅蘭郡主伸手做請狀。
端木緋崇拜地看著姐姐,心裡再次歎道:姐姐威武!
端木紜不想再理會羅蘭郡主她們,挽起了端木緋的胳膊又往馬廄的方向走去,“蓁蓁,我們去看小馬駒去。”
羅蘭郡主目光陰沉地看著姐妹倆的背影,終究甩袖而去,花城縣主等人也緊隨其後地離開了棲霞馬場。
端木紜挽著端木緋一邊往前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蓁蓁,這個馬場,我打算不以做買賣為主,我想要繁衍馬種。現在馬場裡有匈奴馬、河西馬、波斯馬……”
端木紜說起來馬來,神采煥發,端木緋傻乎乎地看著姐姐那精致的側臉,心道:當初買下這個馬場的時候,這裡有這麽多種名馬嗎?
她記得這裡原本都是些普通馬吧?
端木紜仿佛猜出了端木緋的疑惑,轉頭對著她笑了,解釋道:“都是我拜托岑公子幫忙買到的。”
岑隱?!端木緋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神情微妙,為什麽這些她都不知道!!
馬廄裡的那匹小馬駒反應比端木緋更大,它看到兩個陌生人又來了,猛地彈跳了起來,三兩下就躲到了母馬的身後,然後好奇地探出頭來,再躲回去,接著又探出來……
看著小馬駒那可愛的樣子,端木紜不禁勾唇笑了,唇間逸出了清脆爽朗的笑聲,目光灼灼地看著那匹小馬駒。
“蓁蓁,它是不是很棒?”端木紜的神情中透著一抹慈祥的味道,“它的母親是烏孫馬,父親是匈奴馬……”
她話音未落,就見剛才那匹四蹄皆白的棕馬在她們身旁跑過,歡快地跑進了馬棚裡。
小馬駒立刻就從母馬身後跑了出來,親昵地蹭了蹭棕馬,棕馬用長長的馬尾巴拍了拍小家夥。
看著這一大一小親昵地彼此互動著,端木紜眸色微微凝滯,似乎想到了什麽,周身散發出一種懷念的氣息,混雜著淡淡的悲傷。
“姐姐。”端木緋上前一步,拉住了端木紜的袖子,與此同時,在她身旁蹭了好一會兒的飛翩也咬住了她的袖子。
當端木紜轉頭看向妹妹時,看到的就這一幕,忍俊不禁地笑了,眉目疏朗。
“蓁蓁,當年在北境的時候,爹爹就想過也試過培育馬種,我還留有一些爹爹的筆記,這半年來我一直在研究這些筆記。爹爹曾說,如今戰場上常用的烏孫馬、遼東馬體型高大,性子溫順,耐力也不錯,卻不如這匈奴馬勇猛沉穩,不畏嚴寒……”
“這次又得了百川族的西北馬,也是意外之喜了。聽說西北馬四肢關節結實,聽覺靈敏,夜晚入睡也能聽到聲音,而且記憶力很強,尤其對於飲水、食草的地點記憶清楚,那些西北部族要是在草原裡迷路,只要相信他的馬,就能回到駐地。”
端木紜侃侃而談,目光又看向了前方的棕馬和小馬駒,眸子比那夜空中最璀璨的啟明星還要明亮。
“待會兒,我得讓黃師傅親自去千雅園挑馬才行……對了,蓁蓁,你還不認識黃師傅吧?這是岑公子介紹的養馬師傅,是從軍中退下來的。”
“……”端木緋的表情更微妙了,心道:姐姐高興就好。
端木紜還在接續說著:“黃師傅也整理了一些養馬、育馬的筆記給我,我看著真是受益匪淺。可惜今天黃師傅去別家馬場看馬了。”
端木緋看著端木紜說到馬時那精神奕奕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
姐姐能找到她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真好!
端木緋知道,以端木紜的脾氣,她其實並不喜歡府裡的那些瑣碎的內務事,姐姐聰明,細心,膽大,機敏,還是更適合去做一些更具創造性的事情。
“姐姐,過幾天我們再來看馬駒。”端木緋笑吟吟地說道。
端木紜應了一聲,飛翩見端木緋不理會它,又跑來纏著端木紜,端木紜心軟地摸了一顆松仁糖給它吃,輕聲道:“這是最後一顆。”
她摸了摸飛翩的脖頸,又道:“想要培育出一個新馬種不是一年半載可以成的,蓁蓁,這個馬場可能好幾年都賺不上什麽錢了。”
“姐姐,我們有銀子!”端木緋豪爽地拍了拍胸膛,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端木紜抬手揉了揉端木緋柔軟的發頂,笑得溫柔和煦。
“蓁蓁,我們再去看看別的馬。”端木紜拉著端木緋的手,又往別處去了。
飛翩還不死心,屁顛屁顛地跟在姐妹倆的身後。
沒一會兒,霜紈也跟了過來,再跟著,方才與飛翩玩過的幾匹馬兒也“噠噠”地跑了過來,就見姐妹倆帶著一群馬兒在馬場四處溜達著,所經之處,引來不少長工、馬匹打量的眼神,形成一道奇異的風景。
端木紜信心滿滿地想要好好打造棲霞馬場,回去後,就又重新整理了筆記,每天忙裡偷閑的翻看一些馬經。倒是很快就把羅蘭郡主一行人拋諸了腦後。
然而,羅蘭郡主卻沒有忘,沒幾日,百川族的吉爾斯親王就親自登門了。
“端木大人,本王這次冒昧登門是想向大人購買貴府馬場的匈奴馬。”吉爾斯開門見上地道出來意,“本王願意出重金。”
端木憲愣了愣,有些意外。
端木府的公中是沒有馬場的,但是端木憲知道大孫女給四丫頭買了個馬場當嫁妝,自家的產業裡一共也就這一個馬場,別說是吉爾斯親王,任何人想動四丫頭嫁妝的主意肯定是不行的。
端木憲淺啜了熱茶,放下茶盅後,才笑呵呵地打起太極來:“那馬場不過是小孩子家家小打小鬧,養了些馬,這匈奴馬已經絕跡百年多,我家的馬場怎麽可能會有。”
吉爾斯如何會信端木憲的敷衍之詞,又道:“端木大人,本王只要一對匈奴馬,願出價五千兩白銀。”這可是高價了。
端木憲要是會被區區五千兩打動,他今天就不會位及首輔了,也不管他相不相信,笑眯眯地說道:“王爺,真是可惜了。敝府真的沒有匈奴馬。”
說著,端木憲話鋒一轉,笑得更親切了,“王爺,再過一個多月,皇上就要南巡了,王爺可要隨駕?”
吉爾斯嘴角一抽,臉色頓時就變得僵硬了起來。
這段時日,他和幾個西北部族王公最怕聽的幾個字就是什麽“南巡”、“江南”了。
這段時日為了從他們這些部族身上摳銀子,端木憲可沒少找他們,搞得吉爾斯頭痛欲裂,零零總總地出了不少血,這一回要真是跟去江南,那不是等著再被挖一塊肉嗎?!
老狐狸,端木憲真是個鑽到錢眼裡的老狐狸,也難怪皇帝會任命他為首輔!
吉爾斯心裡登時後悔了,覺得今天就不該來找端木憲。
“咳咳。”吉爾斯清了清嗓子,搪塞道,“端木大人,本王已經一年沒回西北了,百川族瑣事繁多,那邊屢屢來信催本王回去,也就是為了萬壽節,本王才耽擱到現在。說到萬壽節,本王給皇上備的壽禮好像今天就要到了,本宮就先告辭了。”
說著,他也不等端木憲說話,就拱了拱手,迫不及待地告辭了。
等他出了端木府,被迎面而來的晚風一吹,才想起了自己此行最初的用意。
糟糕,他居然被端木憲這老狐狸忽悠了過去!
但是,一想到匈奴馬,吉爾斯又心癢癢,不想放棄。
曾經,匈奴人騎著匈奴馬在北地與西北來無影去無蹤,所經之處,寸草不生,憑借著就是他們的彎刀和匈奴馬,不過自匈奴人消失在這片土地上,近百年來,草原上也罕見匈奴馬群。
這麽好的戰馬就在眼前,他就要這麽錯過嗎?!
吉爾斯回頭朝端木府看了一眼,還有些不甘心,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他都動了心,他不信皇帝會不動心。
吉爾斯忙著上躥下跳,然而,他還沒找到機會見皇帝提提匈奴馬的事,就先中暑暈倒了。
現在是七月下旬,正是京城最炎熱的時候,西北雖然曬,卻沒有那麽熱,夏季的夜晚一般十分涼快,可是京城不同,包括吉爾斯親王在內的西北部族的王公們還從沒經歷過京城的這種高溫,中暑、腹瀉、發燒等等,狀況不斷。
皇帝的住處當然少不了冰盆,卻也還是各種不適。
皇帝猶豫著要不要去行宮避暑,這才露出那麽點苗頭就把端木憲嚇得不輕,趕緊以現在去避暑會趕不上九月初的南巡為由把皇帝安撫了下來。
饒是這樣,端木憲也沒有松一口氣,國庫的銀子像流水一樣花了出去,也只是勉強湊到了籌備南巡的花費——皇帝南巡排場自然不小,要備至少一千多艘大小船隻,要在沿途修建讓皇帝休息的駐蹕之地,連帶附近一帶的道路、橋梁、碼頭、名勝等等都要進行修整,這都需要耗費銀子,必須由國庫下撥給地方……各種瑣事堆積在一起,端木憲天天都頭痛欲裂。
這些北境、西北的部族個個奸猾,讓他們掏點銀子就光知道打太極,尤其是百川族,連自家四丫頭的嫁妝都想買,開口就是五千兩買一對馬,肯定是錢多得燒手了!
端木憲憤憤地想著,額頭不知不覺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一個冰盆根本就不經用,空氣還是悶熱不堪。
就在這時,長隨挑開竹簾進來了,手裡還拿著一個食盒,稟說:“老太爺,大姑娘命人送了冰、綠豆湯和杏仁豆腐。”
戶部自然有冰,但是這冰的量實在不夠日日花用。
端木憲忍不住朝那融化了大半的冰盆看了一眼,心裡覺得自家大孫女真是體貼入微。
哎,這麽好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