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斐與顧朗茳面對面站著,頭才到顧朗茳的下巴處,因為站的近,非得仰起頭來才看的清。
可是現在沒有外人在了,他就又看都懶得看他了。
顧朗茳突然後退幾步,開始脫羽絨服,季斐猛然顫了顫,狠狠盯著他,手握的死緊。
「你看」,顧朗茳撩起羊毛衫,兩條猙獰的巴痕立即顯露出來,「一刀是你刺的,一刀是為了掩護你,怕我爸遷怒你,我恁是挺到了火車站去找混混頭子挑釁,讓他刺我一刀,連帶著把你那刀也推到他身上。因為失血過多,我差點就沒醒過來,這個學期一半時間是在醫院過的,剛開始的時候床都下不了,跟個癱子似的讓人伺侯屎尿,我他媽的一輩子還沒這麼窩囊過!」
季斐盯著那兩道刀疤神情變了變,緊抿著唇,「我沒讓你給我打掩護,我不怕你爸找我!」
「你不怕我怕呀!要不是怕我躺在醫院的時候護不了你,我能這麼傻呼呼地往別人刀口上撞嗎?那刀要是再深一寸,致富要是再晚來一刻,我命都沒了。其實我爸早查出來那刀是你捅的了,我也知道他查的出來,可他知道我拿命護著你,他就不敢動你。季斐,我是真喜歡你,以前就是喜歡你才......我就想你好好地在我身邊,我受不了你走,真的,從醫院醒過來聽說你去打工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 ......」
「你後悔放我走是不是?你還想把我關起來為所欲為是不是?」那一個月的日子又在腦海浮現,季斐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猛地將顧朗茳往後推,「顧朗茳你個變態,我一點不稀罕你喜歡我!」
顧朗茳被推的一把撞到門上,腦袋撞的咚咚響,他剛上前一步季斐就做起了防禦姿勢,身子繃的緊緊的。
「你別怕,我不打你!真的,我這輩子都不打你了,就是你要我的命,我也不動你一根手指頭了。我就是......我就是想看著你,看著你好。以前是我渾蛋,但我沒那麼壞,真的,我還給慈善機構捐過錢呢,我比好多富的流油的人心腸都好。季斐,我心裡是想對你好的,可我脾氣壞,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專門跟我對著幹,事後我也後悔,可火氣一上來,我就控制不住要動手。我知道這不好,傷了你的心,我改,我真的改,我只求你別走了,真的別走了,行嗎?」
季斐狠狠瞪著他,一句話都不說。
「你再想想,明明都是我的錯,我那麼對你,結果我一點事沒有,你離鄉背井的書都讀不成了,這公平嗎?只要你別走,以後我任你打任你罵,你想怎麼還回來都成,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你讓我吃飯我絕不喝粥,一輩子做牛做馬的任你差遣,你想想,多解氣? 」
「我讓你捅一刀說算了就算了,答應放你走就真的放你走,答應沒你的允許不再踏入榆陽一步就再也沒回去過,季斐......」
「你不用說這麼多,你、你直接說想怎麼樣!」季斐只覺得一股氣憋在胸口,臉都氣紅了,鼻翼微微鼓動著,瞪著眼睛看著他。
「我就想說你再信我一次,我們重新做朋友。你這兩天安心住在我家等消息,我保證不動你一根毫毛!」
季斐緊緊抿著唇,仍舊瞪著眼睛看著他,那意思分明是要我跟你回去,再羊入虎口一次?做夢!
顧朗茳一咬牙,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能再這麼溫吞吞地來了!以前想的是交給時間來證明,去他媽的交給時間來證明,時間就一後媽!這都半年了,人看都懶得看他!嘴巴上跟王蔚說要去他家住,轉身就能找家小旅館,就是露宿街頭也絕對不肯跟他回去!眼睛裡滿是期待想進章建,可他敢打賭,從進門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季斐想進章建的心至少去了一半!他反正是不會再放他走了,外面不比榆陽,蛇龍混雜的,要是真出了點什麼事他找誰還他一個完好無缺的季斐去?
「我知道你心裡討厭我,之前要不是老師在這,你理都懶得理我。成,那一刀當我還你的,你說的,咱們兩清。這一次就算我向你證明我是真心改過,死生由命令!我要是活著,你就給我個機會,咱們重新開始。」
季斐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顧朗茳三兩步走到窗口,雙手一撐,人就不見了。
窗外彭的一聲響!
季斐一瞬間僵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湧上來。
他望向窗外,那些微弱的路燈彷彿一下子都沒有了,眼前都是黑漆漆的,他好像一下子掉進了一個深淵裡,整個人不可抑制地顫抖 。腦海裡一片一片的影像躥出來,他依稀記得那時候自己還小,被一個女人放在沙發裡,女人一邊擦陽台的鐵圍欄,一邊回頭衝他笑,他剛想喊,媽,我餓!鐵圍欄就斷了,女人一下子從缺口處掉了下去!也是四樓,也是四樓!
季斐整個人開始哆嗦,他覺得自己像是陷在泥沼裡,越掙扎越往下沉,他覺得他像是要死了,看了看四周,卻沒有一個人來救他。
好一會兒,季斐茫茫然走到窗口,二樓搭了一層那種泥白色的專門用來遮風擋雨的寬板,季斐看不到底樓,他的心抖了抖,張了張嘴,想喊顧朗茳上來,想說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了!可是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張著嘴。
顧朗茳挺得意的,這地方他老早看過了,二樓有一層板子,下面還固了鐵架子,他從四樓一跳,在寬板上滾了幾滾緩衝力道,剛才那彭的一聲就是撞在寬板上發出的,也就是聲兒大,其實一點事都沒有。末了抓住支撐寬板的鐵架,等力道卸了再鬆手,瞅準種花草的那塊地一跳一滾,力道、著地點都把握的剛剛好,除了手破了點皮,背上大概青了那麼一小塊,一點事兒沒有!真是完美著陸呀,他想 ,前世教他的那個特種兵教練罵他身手不夠矯健完全是扯淡!
他往地上抓了把泥巴往臉上抹,拿小樹杈子把羽絨服劃了道大口子,頭髮也抓亂了,弄成一副挺慘的樣子,裝模作樣地往瘸著腿往外走幾步,還沒來得及正式裝可憐了,一下子給嚇的臉都白了——季斐坐在窗沿上,探著腦袋往外看。
「季、季斐你別動,別動!」
事後想起來顧朗茳仍然覺得那種恐慌的感覺讓人難以忍受,他看著季斐歪著身子坐在四樓的窗沿上,彷彿隨時可能掉下來。他覺得自己緊張的差點連呼吸都忘了,心臟彷彿正被一隻手捏著,隨時一用力就能捏破了它。他幾乎一輩子都沒跑過那麼快,一腳恨不得能跨完一層樓的樓梯,飛一般衝回了王蔚家。
季斐看到顧朗茳的時候還有些茫然,張了張嘴,「你......」
顧朗茳衝過去一把將他抱下來,緊緊抱在懷裡。他無法想像,如果這一次再失去,自己會怎麼樣,他無法肯定自己還能有勇氣像上輩子那樣再一個人熬過那些年。
季斐怔怔的,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
他哭的那樣慘烈,顧朗茳心糾成一團,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什麼玩意兒!
「我沒事兒季斐,別哭了,真的沒事,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別哭......」他將季斐抱在懷裡,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心裡越來越難受。
好一會兒,季斐緩過來了,從他懷裡掙出來,看他一眼,轉身進了房。
顧朗茳有些恐慌地跟上去,他知道這次玩兒狠了。
季斐從房裡把行李袋拖出來,聲音有些啞,「走吧,不是說這兩天讓我去你家住嗎?等下王老師要回來了。」他臉色不太好,顯得有些蒼白,兩隻眼睛又紅又腫,睫毛也還是濕的,整個人被棉衣包著還顯得瘦,格外可憐。
「現在沒車了,我打電話叫平叔來接。」
季斐垂著腦袋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顧朗茳借王蔚家的電話打了回去,又去擰了條熱帕子幫季斐擦眼睛,季斐動了動,然後就沒說什麼時候了,任他擦。
過了一會兒,估計著車子快來了,顧朗茳便脫了自己的手套給季斐帶上,給他圍了圍巾。見他很累的樣子,道,「你要是累就先睡會兒,等下車子來了我叫你。」
季斐沒說話,真的就倚著沙發閉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見他真的睡著了,顧朗茳將自己的羽絨服蓋到他身上,季斐身子縮了縮,在衣服底下縮成一團。眼睫毛低低垂著,眼睛依然有些腫,巴掌大的臉皺成一團。
顧朗茳胸口悶悶的,看著他出神,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每次想對他好,結果都傷了他的心。他突然有些怕,重生那一刻的信心滿滿,半年來各種美美的設想,會不會也都變成了傷害?如果他再傷了他,可怎麼辦呢?
上輩子一生都是別人在巴結奉承他,養父對他有求必應,沒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後來認祖歸宗,更是一幫子人圍著他轉,想著法兒攀他的交情。生父覺得他行事太過狠絕,想教訓一頓,可每次關係一僵,為了緩和,反而私下裡不斷幫他打點開路,更慣的他囂張不可一世。向來都是別人求他,他一輩子也沒想過,有一天他想對一個人好,別人反而不稀罕。
他不怕他不稀罕,他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做錯了,又叫他傷了心,失瞭望。
平叔很快來了,季斐還沒醒,顧朗茳也沒叫他,用衣服裹好了,輕輕把他背在背上,那小心翼翼的樣子看的平叔一愣一愣的,連忙幫忙拿行李跟在後頭。
季斐趴在顧朗茳背上,睫毛顫了顫。
他想起季定國生氣的時候罵他下賤坯子,也這樣罵他死去的媽,他總是很生氣,總是忍不住回嘴,被扇了巴掌也不哭,瞪著眼睛跟他爸爭。可現在他知道季定國罵對了,自己豈不就是個下賤坯子?千辛萬苦地逃出來,人家不過使了點小伎倆,他就又乖乖地跟著人回去了。他不是傻子,清醒過來後怎麼會不知道顧朗茳早算好了?要不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怎麼就一點事兒沒有,跑的飛快,比他精神還好?可是明知道如此,他卻再也不敢像以前那像衝著他喊,顧朗茳,你怎麼不去死!他想,如果他媽能再活過來,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全世界的人都瞧不起他也沒關係,可是顧朗茳不是他媽,什麼都不是。
這個人,打過他,罵過他,用最卑劣的手段對付過他。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竟然捨不得他死。
季斐從未想過,自己是如此下賤的一個人。
顧朗茳的步子猛然滯了滯,平叔見他不動了,問,「少爺,怎麼了?是不是太重了,要不我來背?」
「沒事兒」,顧朗茳聲音很低,彷彿很艱難似的,「我就是嫌他太輕了。」他覺得心裡頭濕漉漉的,像是流了血,脖子也濕漉漉的 ,像被用刀子劃開了,真他媽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