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州府之外,十裡長街,燈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便是家在村子的趙鐵牛跟月娘都帶了幾個寶貝來觀一年一次的煙花。
如今胖胖嘟嘟跟團團已經九歲了,而念念也八歲了。而以往總在他們身邊懶懶趴著的,通體黑亮的小狼,如今卻因為身體原因未曾跟來。
原本月娘一家就很稀罕它,加上救命的恩情,一家人可不就把它納入了家人的範疇?尤其是年紀大一點的三胞胎,簡直恨不得天天睡覺都抱著它。
只可惜,自從那次受傷之後,它的野性跟天生的靈敏就不復存在了。而性子,也有些懶洋洋,除非是遇上家人被欺負的事兒,否則從來不會輕易出聲,甚至不願意被打擾。當然,這裡面不包括幾個小傢伙。尤其是團團。要知道,小狼可是最喜歡把胖嘟嘟的團團卷在尾巴底下睡覺呢。
說起來還有一樁趣事兒呢,團團小時候走路晚,總喜歡到處爬。有時候一不留神,就讓一家人找不到。那時候,常常是小狼很無奈的從窩裡出去,沒一會就會叼著髒兮兮的小團團回來。
有時候,月娘都覺得小狼啊嗚的很無奈,甚至都像是翻著白眼鄙夷呢。
想到這裡,月娘又開始想念跟周氏在家的小狼了。
「娘,娘,這裡的肉脯好吃,我們回去的時候一定要給小狼帶一大包。」團團邁著小短腿咚咚咚的跑進船坊,她最喜歡小狼了,每次別人說小狼的壞話,她都會忍不住笨拙的跟人打架。幸虧爹娘跟兄長小弟都護著她的小狼。
「小妹可要多帶一些,免得小狼忘了你的模樣,晚上去二弟屋裡趴著。」胖胖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伸手把碟子遞過去。
「才不會,團團最喜歡小狼,小狼也最喜歡團團。」說完,她還似模似樣的揚起了好看的小下巴。因為天生遲鈍,加上鐵牛月娘捨不得拘了她的性情,所以至今她對世事都懵懵懂懂的。
瞧著她嬌憨的樣子,一家人又笑作了一團。
雖然年紀小,可胖胖和嘟嘟已經開始學著經營鋪子了,而念念則相反是一心只讀聖賢書。也只有團團,因為身體不好,反應也比別的孩子遲鈍,讓一家人操碎了心。
因為擔心岸上人多擁擠出了事端,索性趙鐵牛就包了一艘畫舫船隻泊於岸邊,只等著煙花高綻之時。
許是覺得畫舫之上無趣,團團竟然躲開了丫鬟小廝自個偷偷摸摸的上了岸。玩鬧了一會兒,她肚子就有些餓了,看著路邊小攤上的小餛飩暗暗咽了口口水。只是她也知道,吃東西要付錢的,以前跟著哥哥們出門,就見哥哥拿了銅板銀子買物件。
她左掏右找,卻也沒找到一個文錢。當下,就垮了臉,失望的撇起嘴來。
不遠處一個身披狐狸大氅的少年,雖說是少年,卻也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初初長成的少年,一身孤傲貴氣,縱然在人群總也難掩冷漠與淡然。扭頭間,看著清秀嬌小的人,心間一動,少年原本冷淡無情的面上竟也綻出一個淺淺的笑意。
「少爺,該去酒樓了。安大人只怕早就候著了。」不知何時,一個侍衛裝束的人上前低聲稟告。
少年揮揮手,眼睛依舊一瞬不瞬的看著身穿白色皮裘,只佩戴著珍珠頭飾的女孩。隨後,他擋了身後隱藏的侍衛跟隨,大步邁向那個嬌娃娃。
「可是餓了?哥哥請你吃小餛飩好不好?」一向肅然的人柔聲問道,看著女孩突然間展開的笑顏,還有耳垂上搖晃的小珍珠。他不由手指發癢,不過最終,他也只是伸手把人抱到小攤的座位上。
團團歪歪頭,像嬰兒那般乾淨純粹的眼中倒映出少年英俊的面容,興高采烈的點點頭,「不要芫荽。」
小閨女是嬌嬌氣氣的被一家人寵愛著長大的,自然對吃食也是極為挑剔的。她一貫不愛那個味道,就算是年節時候,但凡沾染了芫荽氣味的吃食,她都不會碰。也是趙家人慣著,現在全家自都順著小閨女戒了芫荽的味兒。
少年含笑點頭,吩咐小老闆上了兩碗餛飩。瞧著團團吃的香甜,尤其是那雙會說話的眸子,更像是問他為什麼不吃。這般,一向錦衣玉食,吃飯喝水都有專人負責的少年,竟然也覺得食欲大開,心情很好的吃起來。
這倒是把他身邊跟著的侍衛急壞了,小主子這不是胡鬧嗎?若是吃出個好歹,可不是要了他兄弟幾個的命!只是縱然再心急,他也沒膽量上前阻止一句。最後只得認命的吩咐暗中侍衛準備了解毒的丹藥……
吃飽了的團團臉色發紅,看著眼前好看的哥哥竟然癡了。最後還是少年為她帶上皮裘上的帽子,問道是否冷了,她才堪堪回神。
因為說不清畫舫在何處,索性少年就牽著她的手在街市上玩鬧起來。略帶薄繭的手,握著滑膩柔軟的小手,竟然是那般契合。
倆人在猜燈謎的攤位前逗留了許久,每次少年才對一個謎,團團都能拍著巴掌樂呵半天。到最後,團團直接就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少年了。
這個長得好看的哥哥真厲害,以後自己嫁人,就要嫁給他這樣的。
少年臉色不變,可心裡卻暖乎乎的。而他身後暗中保護的諸位,如今則恨不得掩面。還他們那個冷面冷心的主子啊,還他們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殿下啊。
最後花燈攤位的攤主都快哭出來了,可為著名聲,他還得把一盞盞精美的花燈跟喜頭遞過去。好在團團只相中了一盞,而且她也不貪心,最後只要了那個青鳥的燈還有兩根好看的紅線走。
攤主小販千謝萬謝的送走了兩位大神,這才抹了一把臉,然後拾掇了東西準備換個地方擺攤。哎呦娘啊,這裡的貴人們腦袋瓜忒好使了,自個的燈謎根本就像是小兒科啊。沒瞧見,剛剛那位小公子,一臉嫌棄的模樣麼。
少年仔細照顧著身邊的女孩,生怕她因為玩的盡興受了涼或者累著了。等到玩鬧了大半個時辰,團團累的犯了困,少年才趕緊抱起人,轉身暗暗吩咐跟隨的護衛去尋了女孩的家人。
至於候在酒樓的安大人一行,那有什麼著急的?左右事情已經佈置妥當,若是這般都能讓人溜掉,那他也就該騰出大理寺之職了。
卻說畫舫上發現團團丟了的眾人,如今可真是慌亂極了。先是趙鐵牛親自去了府衙尋江大遠幫忙,然後胖胖幾個各自帶了小廝僕人各處尋找。
等到月娘看見自家寶貝閨女被一個少年親親蜜蜜抱著時,她的腦袋轟然一下子就大了,提起裙子三步兩步就跑了過去把閨女搶過來。只是眼中,滿滿的還是對陌生少年的忌憚跟懷疑。
少年也不在意,只是拱手簡單說了下情況,並言明若有問題,可以去官驛或者府衙之中尋他。恰好這個時候,江大遠到了,見到少年,立刻神色恭敬的行了禮。
見江大遠的神情,月娘就知道眼前這個看似風月齊光的少年決非自己想的那般,是紈絝或者惡人。
知道鬧了誤會,月娘自然也倒了歉,然後退回到畫舫,留趙鐵牛招待外人。
兩廂分開後,少年負手立於酒樓之上遠眺,半晌才抬起右手攤開,掌心之中卻是一枚珍珠耳鐺。圓潤可愛的,就如那個嬌女娃。
「殿下,事情已經辦妥了。如今人都被壓在了刺史府裡。」江大遠一臉正色,低聲說道,「帳簿也尋到了。」
少年點頭,斂去面上的柔色,轉身大步踏出門檻。
……
在離開荊州之時,少年又一身常服去了一趟落霞鎮。在那個果園裡瞧見正在采梅花的女娃,他才鬆了心裡緊繃的那根弦。
只是他如今還想像不到,正應為他在花燈節時候搶了團團去玩,讓胖胖幾人心裡記了十幾年。就連後來他來娶人,可都連番遭到責難。
所以說,護妹的哥哥,戰鬥力絕對爆表。
就像小時候,一受了委屈,團團就會扯開嗓子喊哥哥,接著不管胖胖跟嘟嘟在忙活啥,都會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去給妹子撐腰一般。甚至就連念念,也在兩個哥哥潛移默化的影響中,把姐姐當了個嬌娃娃保護著。
那就更別說小心眼的月娘跟趙鐵牛了,知道少年身份後,更是日日給閨女灌輸高門大戶險惡的思想。堅決要杜絕閨女離開自家,嫁到那麼遠的京城的念想。
一句話,追妻路漫漫,寵妻路還有的可磨呢。
多少風雲湧起,外人不知。想來也只有少年自己知道,之後他為了那個小人,提前了多少計劃。多少次九死一生,只為了能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好那份清澈溫暖。
誰都不知道,本朝新帝為何會獨寵一個皇商之女,更不知道他為何致意立她為后。當然,也沒有人關心這些,因為他們更在意為何帝王膝下子嗣如此不豐。
大概也只有宮裡一些貼身伺候的人才知道,新帝自打是王爺時候,就未曾近過女人的身。如今滿宮,更是為了皇后形如虛設。
至於說宮鬥,呵呵,難道你不知帝后同食同住?你有幾個膽子,敢行這危害帝王之事?更何況,之前那些給皇后添堵的妃子,可各個都被按上了謀逆之罪,連帶著家族遭殃。
鐵血帝王,於戰場上殺伐無數,卻獨獨對團團恩寵有加。更為她守身如玉,乾乾淨淨的配上了她的清白。
這些暫且不提,只說那幾個護妹的兄長,跟已然身居高位,能在朝堂呼風喚雨的念念,可都滿心惦記著自家團團呢。說到底,他們做的許多事,都只為給團團鋪設一條平坦大路,讓她隨心所欲的想笑則笑,想罵就罵。
這不,一直揚言皇后出身寒徽,生性善妒,為后不賢,獨霸盛寵,讓帝王膝下不豐,實在不配為后的世族大家許大人一家。未過三月不僅家裡有錢難買斗米糧,更是被人告發結黨營私,私收賄賂,縱僕傷人。這條條有理有據,字字都能戳到許大人一脈的心肺之上。
左右此事之後,帝王下令,再有妄議後宮者,按窺伺帝位處置。
而胖胖跟嘟嘟,這一日齊聚丞相府吃茶。等到下午時,傳來許家眾人被流放的消息後,才嗤笑著離開。
自己並不知自己已經成為一代妖后的團團,這會兒正淚眼朦朧的捶打著皇帝。當然,在對方伏底認錯之後,她才慵懶的趴在人胸口之上。
然後,床帳低垂,一切盡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