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太太剛吃完午膳, 由幾個大丫頭陪著在回廊處遛彎。這時候, 一個眼熟的丫頭急匆匆地跑過來, 「撲通」就跪下了。
她嚇了一跳, 忙讓人把她攙起來, 問道:「你不是在舒哥兒處伺候嗎?慌慌張張的,出什麼事情了……」
「二爺,二爺他要打死水月姐姐,還說扔出府……」水音拿袖子擦著眼淚, 斷斷續續把事情說了一遍。
一時眾人都沒有說話, 葉老太太坐在廊沿上歇了會,交待身旁的郭嚒嚒,「你去和舒哥兒媳婦說一聲……我這邊缺少個針線丫頭,水音的女紅還不錯, 我想把她留下。」
郭嚒嚒答應一聲,屈身離去。
「老太太,我不是這樣的意思……」水音驚慌道。二爺身份尊貴又俊美如天人, 就是當不成姨娘,做個通房她也願意。
葉老太太聲音有些冷:「無論你是怎麼想的, 從現在起就都打住。水月敢勾引爺們, 又以下犯上,膽子夠大……這樣的結局也適合她。」
「我把你要過來,已經是盡了主僕的情分。做人家奴婢就得有自覺, 知道什麼該做, 什麼不該做。」
水音的後背都出了汗, 含糊著說不出話來。
「把她帶下去。」葉老太太和大丫頭桃枝說道。
「是,老太太。」桃枝梳雙髻,肌膚微豐。伸手招來兩個小丫頭,架著水音進了西廂房。
一場事鬧下來,葉老太太再沒有了遛彎的心思。大過年的,出這樣的醃臢事,讓人心裡不痛快。舒哥兒是自己的親外孫,堂堂二品大員,他會和一個丫頭故意過不去?除非這丫頭做了什麼下作的事情。她歎息聲,這也怨自己,水月和水音眼頭活,長得好看……偏又指給了舒哥兒,原本想著……
唉,誰知道這兩個丫頭如此沉不住氣。
郭嚒嚒到「秋水居」的時候,新荷剛吃完午膳。她怔怔的。明白四叔的做法都是為她好,幫她立威。
她也不是害怕,就是不大習慣。原本聽說四叔做事狠辣,可畢竟只是聽說。等到親眼見了……才知道心裡的真實感受。
顧望舒在太師椅上坐著喝茶,看著小妻子在一旁遠遠地站了,是有些怕自己的模樣。
他對別人的感覺十分敏銳。左手緊握成拳,又慢慢忪開,藏到了衣袖裡。
這件事情,他是可以私下處理掉……但卻沒有。
他不能總在她面前千方百計地掩蓋黑暗,既然兩人都成親了,小妻子應當瞭解他的所有……至於,瞭解之後會不會厭惡?顧望舒不敢再想了。
「給二爺、夫人請安。」郭嚒嚒屈身行禮。
新荷勉強笑著讓雲玲搬杌子來,說道:「嚒嚒怎麼親自來了,外祖母要交待什麼,托個尋常的丫頭過來就行。」
郭嚒嚒笑道:「夫人客氣,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老太太那裡缺少個女紅丫頭,想把水音要去。」
新荷想了想,大致猜到了葉老太太的意思,也沒多話,「那是她的福氣,等會我就讓丫頭把她的東西收拾收拾,一併都給帶著。」
「夫人最是明白事理的,怪不得老太太喜歡。」她還以為要費心解釋一二呢,這麼快能想通,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只可惜,年紀還尚幼。隨即又覺得自己瞎操心,再年幼人家也是主子,背後是新府,又是二爺的正妻……
郭嚒嚒笑著告辭,新荷讓雲玲跟著去送。
應她的要求,顧宅上下都佈置了很多燈籠,吉祥的紅色紗燈,上面描畫著福娃娃……十分細緻,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一到晚上,滿庭院都是橘黃色的光。很溫暖。
大年三十晚,大家都聚到「靜安堂」去吃年夜飯,男人們在花廳喝酒聊天。
女人們就在宴息處自個樂呵。
葉家家大業大,兒孫滿堂,很是熱鬧。小孩子們跑來跑去的,兒媳婦蔣氏、林氏、田氏各自帶著女兒、孫媳、庶女在席間坐了。一旁還有站著伺候的姨娘們。難得一片平和地說說笑笑。
葉辰雪在新荷的旁邊坐了,身後站著她的兩個大丫頭,穎兒和甯兒。都梳雙髻,身穿嶄新的緞褙。前者長相溫和,後者則嬌豔俏麗、眼角眉梢處都是算計。
「表嫂,喝一杯吧?」葉辰雪倒了杯酒,遞給新荷。
明知道她沒有善意,當著這麼多人,新荷也只能一飲而盡。
蔣氏只當沒看到女兒的行為,依舊拉著二弟妹林氏一起閒聊。
葉辰雪的第二杯酒又倒下來時,新荷按住了酒壺,笑道:「……嫂子不勝酒力,再喝下去真就醉了……」
「喲,大過年的,表嫂非得如此掃興,醉了又有何妨,反正也是湊個喜慶。」她連說帶笑,看著十分的風趣、可愛。
葉老太太也笑,「喝了吧,沒事,醉了讓舒哥兒背你回去。」
「……我還沒見過二表哥背媳婦呢。肯定特別好玩。」葉辰月很好奇。她才八歲,是葉瑾澤的嫡次女,府裡的七小姐。因行第最小,大家也都寵著。很活潑、爛漫的小姑娘。
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新荷紅了臉。最後,她喝到醉醺醺的。散場時,過臺階,還差一點要摔倒。
穎兒離她最近,伸手扶了一把。碰巧就被葉辰雪看見了,用眼剜了她好久。罵了句,吃裡爬外的貨。
顧望舒早得了丫頭稟報,在回廊處等她。見她走路歪歪斜斜的,上前一步把她抱起來,往角門方向去。
新荷突然淩空,迷糊的去摟那人的脖頸兒。聞著熟悉的檀香味,她很安心。
「……她怎麼喝的這樣醉?」 顧望舒皺眉問道。小妻子很乖巧地偎著自己,卻一身濃濃的酒味。
雲玲低頭回道:「……席上,大小姐一直在灌夫人。」
顧望舒薄唇抿著,沒說話。這幾日,小妻子和他總有點疏遠。雖說不明顯,他也感覺得到。
如今醉了,竟願意親近他。顧望舒的手臂緊了緊。
從後半夜起,鞭炮聲就「劈裡啪啦」響個不停了。新荷吵得睡不著覺,就往身邊拱。顧望舒本來就淺眠,他也被鞭炮聲驚醒了。望著一直試圖把他拱掉床的小妻子,伸手把她拉進了自己的被窩。
被他禁錮著,新荷拱了一會,發覺拱不動,便沉沉睡去了。
宿醉的結果就是,早晨醒來,頭疼無比。聽著外面灶頭婆子燒水、煮飯的聲音,新荷揉著太陽穴坐了起來。身側沒人。
「四叔。」新荷喊了聲。
很快就有了回應,他在淨房。
雲玲、雲朵挑簾子走了進來,服侍她起床。因為是大年初一,給她選了桃紅色繡纏枝緞褙,赤金芍藥步搖。看著很喜慶、端莊。
顧望舒從淨房出來,和新荷一起去給新老太太拜年、在其住處吃過早膳後,又去各位舅舅家轉了一圈,才回「秋水居」。
明天是大年初二,要準備回門帶的東西了。新荷纏著顧望舒問東問西,她很興奮,終於能見到母親了。
她難得如此開心,顧望舒也縱容著她,有問必答。
大年初二一大早,新明宣和新明揚駕著馬車來接新荷回門。新明揚穿著寶藍色直綴,他已經十四歲了,長得十分高大,肖像其父,很是挺拔俊秀。
顧望舒吩咐小廝把準備好的回門禮往馬車上搬,兩扇豬肉、兩袋白麵、兩筐雞蛋、上好的秋露白兩壇、橘子、蘋果等時下瓜果各兩箱、糕點糖塊無數……都是取夫妻成雙、合好百年的美意。臨出門時,虎子又匆忙帶了一對紅冠大公雞。一馬車裝的滿滿當當,嘚嘚的往帽兒胡同駛去。
四人分坐了兩輛馬車,新明宣兄弟倆和顧望舒算是熟識,一路上也沒冷場。
約半個多時辰,一溜馬車停在了新府門前。
顧望舒從第一輛馬車裡下來,等了片刻,新荷才從後面走過來,兩人去「德惠苑」給新德澤、秦氏磕頭。
秦氏的表情欣慰又奇怪,悲喜交集的。女孩兒穿著大紅刻絲金枝紋緞褙,梳著拋家髻,戴了兩支赤金如意紅珊瑚髮簪,脖頸處還帶著長命鎖赤金瓔珞圈。已經是婦人的裝扮了。
女孩兒小臉細白,穿著也尊貴,想必是過得不錯。秦氏略放些心。
有小廝進來通報,說二爺要請姑爺去前廳喝茶。新德澤便領著顧望舒去了。
「念慈苑」裡,張嚒嚒正和誦讀經文的新老太太說話,「聽說大小姐回門,老奴遠遠地去看了一眼,榮光滿面的,您別擔心了。」她絮絮叨叨的,還提到一馬車的回門禮,說嫁的好。
新老太太至始至終都沒有抬頭,好像經書上開朵牡丹花似的,一直盯著看。她最喜歡的孫女兒嫁給了她最恨人的兒子。這簡直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