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翹首企盼著自己的天壽節,每天數著日子過。
數著數著,他就發現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那就是,天壽節臨近了,沈琤為什麼還不離開京城?
他的兵馬雖然沒駐紮在京城附近,但離京師也不遠,星夜奔馳的話,當夜便可兵臨城下。
別的節度使都陸續離京了,他為什麼還不動身,難道他想留下和他過節?
但是他不想和沈琤一起過啊,他想過一個沒有節度使的生辰!
用不著找大臣商議,皇帝自己拍拍腦瓜就想通了,沈琤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所以才耗著不走。
他金銀財物拿了,冊封的爵位也到手了,他想的自然就只剩下那一件了。
皇帝立即讓趙甫傳召翰林學士盧策海到含元殿,命他擬寫詔書,將郡主賜予沈琤為妻。
本朝一直有召見翰林學士入禁中參與政事商議的慣例,翰林學士與皇帝關係親近,有「內相」之稱。
而盧策海是盧丞相的孫子,可謂滿門兩宰相了,盧家自然頗受皇帝倚重。
盧策海想了想,道:「不用與太皇太后和太后知會嗎?」
皇帝擺手道:「朕意已定。他遲遲不動身就是為了此事,罷了罷了,依照他的意思賜婚就是了。」微微後悔,一開始就不該聽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現在好了,沈琤得罪了,自己也沒撈到好處。
趙甫事事煽風點火:「陛下,您直接下旨讓他離京師就是了,何必這時候下旨賜婚,說不定他會暗中笑話陛下您怕了他了呢。」
皇帝看著自己這位老太監,苦口婆心的解釋道:「如果朕下旨命他離京,他萬一自稱病了,賴著不走,朕要如何處置?難道硬攆他走嗎?還不是得給他找太醫照顧著,倒時更難辦。」
盧策海見皇帝已經打定主意,也不浪費口舌,之道:「微臣草擬好詔書後,就去與禮部侍郎商量具體的禮儀。」
皇帝微微頷首:「此事就交由你辦了。」忽然想起了什麼,叮囑趙甫道:「你可不許有其他的動作,惹了麻煩,朕不饒你!」
趙甫慌忙跪下,哭喪著臉道:「老奴對皇上一片忠心,皇上的每一句話老奴都記在心裡,每一刻都不敢忘,怎麼會做讓皇上不順心不痛快的事情呢?皇上您明鑒啊。」
皇帝也捨不得這個老僕,趕緊扶起來道:「沒有就好,快起來吧。」又安慰了幾句,才命他和盧策海跪安。
兩人一同出了含元殿,一起往禮部值班房走,盧策海自嘆道:「唉,皇上想過個沒有人煩心的萬壽節,咱們做臣子的應該體諒。」
趙甫作為閹黨,和朝臣本該勢不兩立,但在面對共同的敵人沈琤上,大家又諷刺的團結在了一起:「藩鎮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穩。沈琤現在什麼都得到了,這次回到定北,更難對付了。」
盧策海忽然駐足,原地袖手,仰望天際:「以孝期為藉口,拖著他的賜婚,也不過僅僅讓他難受三五日罷了,或許連三五日都沒有。要動他,還得需要兵馬一刀一槍的來。」
「藩鎮稅收都在節度使手裡,而聽朝廷號令的地方本就剩不多,還要應付各種開支……哪還有銀子打造兵甲。」趙甫想不悲觀都難,朝廷的錢不僅要養禁軍還要養活龐大的官僚們,再這麼下去連俸祿都開不出來了,皇帝竟然還要過天壽節,唉。
盧策海跟著搖頭嘆氣,忽然像想起來什麼似的:「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既然咱們拿沈琤沒辦法,那麼其他節度使呢?我聽說泉南節度使高嶺言還沒離開京城,他可是個暴脾氣,若是看到他本家兄弟高嶺枚對沈琤言聽計從,會不會蹦出來挑事呢?不好說啊不說啊,不過,可以肯定,不管惹出什麼事來都不幹咱們的事,對不對?」
高齡言曾被衛齊泰圍城,但堅決不投降,吃完自家的貓狗驢馬便開始吃流民僕人,寧死不降。
他和高嶺枚沾親帶故,都出自名門,必然看不起一個祖宗的弟兄投降沈琤,少不了言語揶揄,若是沈琤也在場,就有好戲看了。
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誰把誰打死了,都是為民除害。
趙甫恍然大悟:「是啊,怎麼之前沒想到呢,這就叫做以毒攻毒!」瞇起眼睛,笑著看向遠方,仿佛已經出現了火並事件一般。
盧策海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但很快便消散了。
——
自打沈琤那日撞了腦袋,連續三日都再沒見著暮嬋,第二天上門得到的答覆是進宮了,第三天是不舒服,第四天是和安福郡主等人去踏青了。
沈琤懷疑撞腦袋的不是他,而是暮嬋,是不是失去記憶了?怎麼會好端端的避著他。
幸好皇帝那邊傳來喜訊,召他入宮,宣讀了賜婚的詔書。
宣讀完畢,皇帝走下龍椅,親切的道:「以後你就是朕的堂妹夫了,都是自家人了。只是可惜你還要返回駐地,不能留下來過天壽節,否則朕一定要好好款待你。」
沈琤得到了想要的,自然不能再留下來「嚇唬」皇帝:「是啊,臣得返回駐地了,而且明年迎娶郡主,臣也不會踏進京城,只是在路上迎接婚隊,所以想必這次是臣最後一次踏進京城了。」
皇帝龍顏大悅,好啊非常好,就愛聽這句話:「因為嶸王身體抱恙,不方便進宮接旨,所以朕已經派太監過去傳旨了。」
沈琤真想看看嶸王接旨的表情,便問:「傳旨的公公去多久了?」
「到嶸王府之前會先到一下禮部,可能還在路上。」皇帝看沈琤的意思,似乎是要出宮,立即鼓勵道:「你現在去追,應該追得上。」
「臣先行告退。」
皇帝帶著微笑目送沈琤,多麼希望這是最後一次相見。
沈琤出了宮,快馬加鞭到了嶸王府,沈琤讓侍衛留在外面,大步走了進去。
果見正殿的院子裡排的都是人,有宮裡的太監也有禮部的官員。
太監們手裡端著賞賜,上面蓋著紅布,沈琤看不見裡面是什麼。官員們不用端東西,手是空著的,於是都拱手祝賀:「恭喜爵爺,賀喜爵爺,才當了爵爺,又做了郡馬。」
沈琤笑道:「多謝多謝,不知聖旨宣讀完了沒有?」
「您放心吧,宣讀完了!現在這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皇上賜婚了,不出幾個時辰,這滿京城也都會知道了。」
來晚一步,沈琤略顯掃興,與禮部的官員別過,進了殿內,見嶸王一家已經直了身子,正和負責傳召的趙甫說著什麼。
看到他,嶸王臉色一變,扭開了臉。
王妃喜道:「女婿的消息可真快,暮嬋……哎?你往哪兒去?」
原來暮嬋一看到沈琤,當即低著頭往內殿走去,因為內殿裡有個側門,從那兒就能回到後院去了。
沈琤對王妃和嶸王拱手道:「失陪片刻。」便隨著她的身影追了出去。
暮嬋走的很快,看得出是真的在躲避他。
沈琤一頭霧水,除非他夢遊做下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兒,否則為何一點預兆沒有的就避著他。
「娘子,你等等。」沈琤不緊不慢的追著她:「不等是吧,那我就跟著你,一路跟著你回臥房。」
暮嬋聞言,終於停下了,站在迴廊的柱子下,還是低著頭不看他。
沈琤納悶,彎腰從下面往上看她的臉,見她雙頰浮著紅暈,不覺釋然,直起腰笑道:「我懂了,原來是知道要賜婚了,不好意思見我。」像平常一樣去攬她的肩膀:「那你就直說……」話沒說完,就見她一蹲身,從他臂彎裡逃了出去。
「……我、我……我沒法直說……總之,我現在一想到你就……」
沈琤全然不知她已經被王妃教育過了,調笑道:「就在想究竟要給我生幾個孩子,對不對?」
她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這幾日,她一閉眼睛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再代入她和沈琤就更難以名狀了。越不想代入就越摘不掉那些幻想。
她去跟嫂子商量,誰知道嫂子笑倒在榻上,就是不告訴她到底該怎麼辦。
有什麼好笑的,真是的,她索性也不找人吐露心聲了,一個人把疑惑擔憂和不安都憋在心裡。
她發現她是見不得沈琤了,甚至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想到那些事情。
「沒想到你如此掛心。」沈琤心裡不禁暖洋洋的。
「……琤郎,我覺得那樣怪怪的,能不能少生一、兩個啊?」
他覺得好笑:「又不是軍令狀,不能改口。順其自然,你想生幾個就幾個。」他捧起她的手,軟軟的握在手裡:「你難不成就是為了這件事在苦惱?」
暮嬋盯著他的動作,寒毛都要豎起來了,有一系列的圖畫就是這樣的,先握手再摟肩膀然後親吻之後就……就那個了。
她想到這裡,臉跟滴血一樣,趕緊抽出手來。
這究竟是怎麼了?連手也不給摸了?這不是一夜之間功業盡毀了麼?不行,死也要死個明白:「娘子,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出來,我,你還信不著嗎?」
暮嬋心裡哀嘆,母妃不讓她和琤郎說,所以這個煩惱只能是她自己的:「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腦子亂。你這麼體諒我,我也不能食言,說給你生五個兒子就生五個,唉,每個人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唉。」
沈琤想不通,要說她是害怕生育之苦才這樣閃爍其詞,似乎也不全然如此。但她不想說,他也不能逼她,於是笑道:「反正現在皇帝賜婚了,你是我沈琤的妻子,天下皆知。」
「是了,沈節度使和郡主的婚事,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喜事。」趙甫從不遠處踱步過來,拂塵一掃,搭在胳膊上:「恭喜恭喜,王爺方才說了,要設宴慶祝,邀請四方賓客前來慶祝。」
暮嬋一聽,頭又大了,昨天和堂姐妹姑姑們出去踏青,被她們輪番「質問」。
一個問:「他好看嗎?」一個又問:「你們在柘州的時候也和現在一樣親近嗎?還說是現在更親近了,親近到什麼樣兒了?」另一個再問:「他有其他女人嗎?迎娶你的話,定北的府邸什麼時候重修?」
現在賜婚了,更要面對諸多的問題了,暮嬋道:「我不參加了!」
沈琤大喜:「好啊,我們在後院自己吃,我陪你,就咱們兩個。」
暮嬋慌了神,只有兩個人怎麼使得,豈不是花前月下寬衣解帶,改口道:「我……還是參加吧。」
「別去了,鬧哄哄的,就咱們兩個不好嗎?」
趙甫在一旁生悶氣,真是不把他放在眼裡,把他當成石頭了。好吧,朝中的閹人死了多半,不如之前有勢力了,但也不能這麼對他。可誰讓對方是沈琤呢,只得忍著賠笑勸道:「沈節度使,您還是參加的好,因為會來許多重要賓客。」
比如高齡言、高嶺枚和諸多禁軍將領,這些人之前不和沈琤接觸,但嶸王作為碩果僅存的王爺,又是皇帝賜婚,不能不給面子一定會來,到時候……呵呵,適時挑起事端……讓他們火並,自己真是聰明,將鴻門宴擺在嶸王府。
想得正美,卻發現沈琤根本不聽到他的話,只顧著跟郡主說話。
「我都幾天沒見你了,我一來,你又要躲,我在京中時日也不多了,下次見面說不定真要明年了。」沈琤眼中流露出落寞,還是裝可憐,讓她心軟來的有效。
暮嬋幾乎被說動:「……是呀,你就要走了……」
趙甫驚慌失措,瞪大眼睛看著暮嬋,不行啊,郡主你不能答應,老奴的鴻門宴:「咳,咳,這酒筵雖說是慶祝賜婚,可其實,也算得上是訂婚筵席了,一輩子就一次,老奴覺得還是參加的好啊。」
沈琤覺得有那麼點道理:「……娘子,那咱們就先參加吧,如果你覺得無趣,就讓丫鬟過來叫我。」
趙甫聽了,高興的幾乎要鼓掌:「這就對了嘛!」
沈琤皺眉,心裡嘀咕,這死太監怎麼回事?怎麼看起來比自己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