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沈琤都巴不得來點身體接觸,眼下「投懷送抱」,立即將兩條胳膊搭在她雙肩上,環住她,為了表現自己的無辜,口中道:「哎呀,你撞到我剛才的舊傷上了,疼死了疼死了。」說著,身子還往她的方向壓去。
暮嬋先將他當做真的受傷了看待,一邊推他一邊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扶你快去歇著吧。」發現推他不動,知道他是故意的了,當真捶了他胸口一下:「是不是這兒疼?」
沈琤見她警覺了,怕收不了場,趕緊自己揉著心口道:「是了,就是這兒。你這一撞一打,我怕是要落病根了。」說著拿眼睛瞟她,就差說出你得負責了。
她努努嘴,似要說什麼。
偏這時,就聽涼棚外有人報告:「大人,水榭中有人要硬闖出來跳湖自盡,已經被屬下們攔住了。」
沈琤這才想起還有陳實那一幫人:「說刺客都招了,跟他們無關,放了他們歸家罷。」
「是。」
因這突如其來的打擾,她清醒也找回來了:「時候不早了,明天還有許多事,你休息罷。」
「我哪能休息。魯子安若是把婁慶業抓回來,我這一夜就別想睡了。」沈琤正想囑託她早些睡,忽然想到不能這麼輕易「放過」她:「你之前說過,等我和陳實他們的宴請結束,就來找我。現在我就在這兒,你也不用再找了。」
暮嬋記起這個約定,側身扶額,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沈琤手腳麻利的從桌上找到沒動過的酒杯,擺好兩樽,將玉酒壺一撂:「忙了一晚上了,口乾舌燥,正好喝上兩杯。」
有娘子作陪,千杯不醉。
「你心口不疼了麼,能喝酒嗎?」
這話聽著像關心也像諷刺,沈琤眼珠轉了下,決定當關心來聽:「疼是疼,但不能浪費你一番美意,你肯略備薄酒招待我,就是疼死我,我也要笑納。」
畢竟自己承諾的,只能大大方方的履行諾言了。暮嬋走到他跟前,纖纖玉指勾起壺柄,瓊漿緩緩流淌進酒盞中。這空隙,暮嬋感到他的視線,知道他盯著自己看,瞥也不敢瞥他。
沈琤像掉入了一個瑰麗的夢境,一切遂心遂意而又美好的不真實。
他見她賽雪香腮浮著一層紅暈,說不出的嬌俏可愛,心下一動,想親上一口。
沈琤心想,不管了,大不了挨一耳光!
且慢,不行!應該不止挨一耳光那麼簡單。
正欲行不軌之時,又有人報:「副將龐新傑、行軍司馬秦飛柏求見。」
想來是他遇刺的消息傳了出去,屬下來探望他的安危。
你們不來探望,老子好的很,你們一來,老子就不好了。沈琤握著酒樽,想打人。
暮嬋小聲道:「不方便的話,我先離開了。」
「不行!你這麼走出去,一定會撞見他們。這幫人最愛衝動,說不定聽到什麼風聲,說那刺客是你派來的,不管你是郡主還是公主,直接動手,你千萬不能出去。」沈琤一滴酒還沒喝進肚子裡,豈能這麼白白放她走。
暮嬋覺得有些道理,畢竟刺客第一次口供說是她派去的,手下的人為給沈琤報仇,什麼都做的出來:「那怎麼辦?我在這裡,似乎也不太合適。」
「你搬一把椅子坐在屏風後面,腳離地,別叫人從下面看到你的腳。等我和他們說完話,你再出來。」說完,立即取來椅子,拉過牆角的屏風替她遮擋好,叮囑道:「你別出聲。」
暮嬋看他,心說這生龍活虎的樣子,哪點像心口痛?
等她藏好,沈琤放了人進來,大概是見他沒有受傷,兩位下屬都鬆了一口氣。
定北節度使沈家有個弊端,那就是只有沈琤一個獨苗。全因為沈琤他爹沈霖早年重要部位受過傷,辛苦耕耘多年才有兩個兒子,其中一位還意外墜馬而亡。沈霖這人又不願意收養子,理由是:收什麼狗屁養子!好像老子生不出親兒子一樣!導致定北的繼承人就剩沈琤一位。
不過也有好處,那就是好壞都是沈琤這一個人,不存在部將擁護不同繼承人,導致內部廝殺內耗。壞處也很明顯,沈琤一不小心死了,定北藩鎮必然四分五裂,或被朝廷招降或被其他藩鎮吞併。
「大人,見您無事,卑職這一顆心總算能揣回肚子裡了。」
「我還沒殺上京城,哪有這麼容易死。」
「大人,刺客呢?查出是誰指使的了嗎?依照卑職看,這柘州城內表面歸順,其實背地裡不服者甚多,多少人嘴服心不服,不如……不殺不立威!再殺一批!」龐新傑乃是一員猛將,不怕死,自然也不怕別人死。
「查清了,是婁慶業主使的,背後自然是他叔叔婁合安。你猜的沒錯,的確有柘州本地人配合他們,就是封泉寺那幫和尚,我已經派人去拿了,說不定還能抓到婁慶業本人。你提議殺一批人立威,有點道理,但這麼做,咱們不和其他人一樣了。」沈琤端坐道:「他一開始還想誣陷郡主,進行挑撥,幸虧我將他識破了。郡主有個主意,找時間設立布施台,我和她一起布施粥品,一來破除謠言,二來安撫人心。」
龐新傑一愣:「什麼謠言?」
「咳!」秦飛柏接過話題:「郡主這主意好,她肯和大人一起布施,看誰還敢指責咱們藩鎮不忠心。」
我娘子當然冰雪聰明了:「雖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但現在遍地是壞事,咱們辦點好事,說不定真能傳到千里之外去。」
「可是就怕別的藩鎮認為大人您婦人之仁,覺得咱們好欺負。」龐新傑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高開元如何?所過之處一片赤地,無惡不作,還不是死在了柘州城。」沈琤道。
秦飛柏看著沈琤再次感覺自己沒有跟錯人,其他藩鎮節度使見沈琤如此善待百姓,該害怕才是,因為說明沈琤的雄心不止在幾個藩鎮的地盤那麼簡單。
此時,有人來報:「魯統領回來了。」
「傳!」
魯子安興沖沖的進來,激動的道:「回稟大人,按照您的吩咐,當真在封泉寺抓到一個您說的模樣的流民!人已經押回來了。」
果然,今夜別想睡了。沈琤得意的勾唇冷笑:「那麼把人請進來吧。」
他之所以覺得婁慶業在封泉寺,是因為數年後,婁慶業做說客說服他納婁家女兒為妾的時候,親口說,他婁慶業足跡遍布整個帝國,每個藩鎮他都喬裝打扮偵察過。且他這人每次出任務,必親自督辦。藩鎮之間的仇怨,許多出自他的挑撥。如果沈琤肯和灤臨的婁家結親,可以分享各藩鎮的眼線和密探。
沈琤是什麼人,愛妻如命,當然拒絕了。
每次任務,必親自督辦。婁慶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日後的他出賣了現在的他。
魯子安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胖子走了進來。這胖子如沈琤所言,五短身材、嘴唇外翻,樣貌平平無奇,走到大街上都不會多看一眼。
沈琤一見,馬上道:「哎,這是幹什麼,快給婁兄弟鬆綁,否則灤臨和隴寧兩鎮聯合兵馬討伐我,我如何受得了。」
龐新傑和秦飛柏先驚訝這位是婁慶業,繼而驚訝灤臨和隴寧聯兵,都惡狠狠的瞪向婁慶業。
婁慶業賠笑:「大人,您在說什麼啊,小的真的聽不懂,小的只是個藥材販子,被困在柘州,也沒個親戚,只能暫時棲身封泉寺。」故意說一口灤臨以外的方言。
沈琤冷笑道:「真的嗎?那抓錯人了。」
「是是,是抓錯人了。」
「不過算你倒霉,我想借你人油一用。我小時候聽人說,點天燈跟點油燈差不多,把胖子的皮劃破了流出油脂,可以當燈油,頭髮浸油做芯,可以點上一天。我看你一身肥油,十分適合。如今兵荒馬亂,像你這樣滿身肥油的人很難找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沈琤道:「來人,把他皮劃破了,頭髮泡油,拉出去,點了!」
龐新傑興奮的道:「大人,由我來監督吧。」
婁慶業見是來真的,馬上改口道:「有話好說,你殺了我,我叔叔不會善罷甘休的。再說凡事好商量,何必弄的那麼僵呢?」
「肯認了?」沈琤鄙夷的一哼:「你叔叔不會善罷甘休,那你派人行刺我,我就會善罷甘休嗎?我就該把你皮剝下給你叔叔送去。我們定北和灤臨從無仇怨,你一來就下黑手構陷我和郡主,我隨便饒了你,你讓我如何跟郡主交代。」
龐新傑一臉的失望:「剝皮?不點燈了?」
秦飛柏瞇起眼睛無語的看了他一眼。
婁慶業趕緊道:「這件事我的確做的不合適,但各為其主,如果你們有這個機會也不會輕易放過的。」
龐新傑氣道:「放屁,我們大人才不會像你們那麼卑鄙,要想攻打你們,根本不會先誣陷找攻打的理由,直接打你娘的!」
「……」沈琤道:「可惜啊,你們的計畫落空了,我對郡主以禮相待,郡主誇我忠君護主。卑鄙的計畫放在我這樣光明磊落的人身上是行不通的。你人品雖然卑劣,但沒造成嚴重的後果,我也就不打算深追究了,我就砍掉你的雙腿,再命你叔叔拿兩千匹良駒來換你,你看如何?」
一刀殺了婁慶業便宜他了,先狠狠詐灤臨一筆再說。
婁慶業一聽,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別、別,你留下我的雙腿,我寫信叫我叔叔拿三千匹馬來。」
沈琤一挑眉:「你有那麼值錢嗎?我看你值兩千匹馬了不起了。」
「您先別急,叫我寫信,要不來三千匹馬再說。您看如何?」婁慶業巧舌如簧說服沈琤,務必保住自己的兩條腿:「我、我還能說服我叔叔把他女兒嫁給你,我七堂妹是灤臨有名的美女,我們把她嫁給你,我們可以結成同盟。」
娘子還聽著呢,你這王八蛋胡說什麼?!沈琤大怒,一拍桌:「住口,少來這套!」
龐新傑和秦飛柏納悶的互相看了一眼,大人怎麼生這麼大氣?
「大人您誤會了,這不是我胡編的。其實我叔叔真的早有此意,只是你有孝在身,短時無法婚配,我們覺得……」
「會很麻煩,索性不如除掉我。但是如果我有迎娶的意願,便定下婚約,跟我結盟?不為友便為敵,婁節度使倒是頗為功利啊。」
「只要兩個藩鎮有共同利益在,就是同盟!」
上輩子沒說動沈琤,這輩子也是白費力:「我告訴你,別說讓我娶婁合安的女兒,做他的女婿,就是娶婁合安的老母親,做他爹,也沒興趣。行了,不要再耽擱了,你現在就修書一封給你叔叔,索要良駒兩千匹來贖你。」
話說到這份上,沒有任何餘地了,婁慶業雖然聽了生氣,但不敢造次:「我立即就寫。」
沈琤叫人進來把婁慶業帶下去好生看管,又吩咐龐新傑和秦飛柏轉告其他人,他好的很,不要聽風就是雨。
龐新傑和秦飛柏聽令,退了出去。
等他們一走,沈琤立即起身探頭進屏風裡:「終於都走了。」
「……嗯,我也該走了。」暮嬋不無擔心的道:「你勒索人家叔叔,他們會不會派兵來打你啊。」
「他敢跟我硬打,就不會又是耍陰招又是拉幫手的對付我了。」輕輕扶著她肩膀往屏風外走:「剛才那杯酒還沒喝完呢,這回好了,應該都回去了,沒人打擾了。」
他如此執著,倒令暮嬋覺得他怪可憐的:「我再給你倒一杯吧。」給他斟完酒,與他同桌而坐,自己也斟了半杯酒,小酌了一口。
沈琤將酒一飲而盡,倒懸酒樽給她看。暮嬋會意,笑道:「你慢些,又沒人跟你搶。」便又起身給他斟酒。
娘子真是溫柔體貼,她靠近時,能聞到她身上特有的幽香,隨著徐徐的夜風,直送到他心裡。他挑眼看她,光潔的額頭,清亮的鳳眸,小巧的瓊鼻,花瓣似的嘴唇,柔軟而濕潤,修長白皙的脖子……渾圓的……沒記錯的話,左邊有顆胭脂痣……
記憶如同衣裳般的一件件剝落,與她過往的親密畫面如洪水般襲來。
沈琤只覺得頭腦一熱,一股熱流襲來,他立即抬手去抹鼻下。
「怎麼了?」暮嬋突然見他一臉的驚慌,擔心的問。
「我、我以為自己流鼻血了。」他喉頭動了下,啞聲道。
「沒有呀。」暮嬋不明所以的看他,忽然發現他將眼睛閉上了,不看她也不看酒菜,不知在想什麼。
「你怎麼了?是不是真的受傷了不舒服?」
他把暮嬋留下飲酒,真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所謂「惡犬司肉,渴馬護水」,他現在飽受煎熬。還是過去做禽獸好,直接推倒先來個三天三夜,現在好了,變成家養的了,什麼都不敢做。
「我沒事,就是突然間覺得很累,咱們各自回去吧。」沈琤說完,隨即改口:「不、我先派人送你回去。」說做就做,喚了人進來送她回去。
暮嬋雖然心中有疑問,但還是挺他的安排,走到門口時,越發覺得納悶,他一開始還動手動腳的,怎麼突然正人君子起來了?旋首回望,見他扶著額頭,似心事重重。
她微微搖頭,出了門。
沈琤微睜開眼睛,看到她的背影,心說你要是知道我這會心裡想什麼,還能走的如此優哉游哉?一準喊著救命飛奔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