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訓練果然是史無前例的慘無人道。
隨著三月空間場景的不斷變化,她就在萬丈飛瀑下洗禮了兩個月,在十個太陽下暴曬了兩個月,在一大堆破銅爛鐵中活埋了兩個月,在火焰山邊烘烤了兩個月,在狂風中凌亂飄搖了兩個月,在無數根樹木上當了兩個月的人猿泰山。原本以為只要念叨著麒兒的名字就萬事OK了,誰知這還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她的身體必須處在極度虛弱,瀕臨死亡時才能生效,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一路訓練下來,真可謂是月月辛酸,日日血淚。
「一搭二,做得不錯。」尼維大總管即便是表揚人,仍舊是一副平板機械的語調,完全聽不出絲毫的讚賞意味。
「承蒙誇獎。」童話苟延殘喘著,奮力將黑色的治癒之土扒拉進嘴裡。她算是想通了,既然一個不慎倒霉地上了賊船,就只有認命地承受一切。往好處想,自個總算能脫離百無一用的0級別人士了不是。何況別人訓練她時看起來也很賣力,雖然沒瞅見任何一個人掉下一滴汗。
「你現在感覺身體如何?」尼維大總管在看到她吞下幾大塊治癒之土後,一板一眼地問道。
呃──好像每個元素訓練結束後,她的訓練師都會問這個問題。童話認真地感知了一下身體,搖搖頭道:「沒什麼問題,很好。」這也是她回答了N遍的話。
尼維大總管犀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仔細掃瞄著,眼前的這具少女身體裡充斥著土、水、光、金、火、風、木七種元素,換作別的任何一種生物,身體早就崩裂了,她竟然還能保持完好!驚訝之餘他仍免不了有些擔心,她還能承受負能量的暗元素嗎?婆娑宇宙中,除了魔族,其他種族只有極少數天賦異稟的生物才能承受住暗元素的負能量。不過,這少女目前能承受住七種不同元素,或許也該算是一種奇異的生物吧。
拋開心裡的最後一絲擔心,犀利的目光變得漠然,他是格薩爾王室的大總管,他的責任是為國家訓練出最好的服務人員,一切不該存在的想法都應該摒棄。
「一搭二,最後的訓練是暗元素的感知與凝聚,希望你也能順利完成。」右臂一揮,一扇熟悉的窄小卑門憑空出現。
門開,走進兩個一身紅衣的中等個子的青年男子。
「一月、二月,這裡交給你們了。」他拍拍兩個男子的肩,信步跨出拱門,門眨眼間又消失了蹤影。
面前的兩個男子有一模一樣的面孔,血紅的眼睛,頭上長著兩隻尖尖的黑色小角,渾身流溢著陰邪和黑暗之氣。
魔族的生物果然與其他種族不同,只是……老盯著她看不發一言是啥意思?
「請……請多指教。」童話僵笑著向兩個行為怪異的生物打著招呼。
兩個怪異生物對視一眼,同時對著她一笑,「一搭二真是可愛呢,我們希望你還能承受住暗元素的負能量。」二人合聲說著她不甚明白的話。
話音剛落,天地間像有人拿著一把沾滿黑墨的大刷子在奮力粉刷似的,頃刻間由明亮變得昏暗,又由昏暗變成黑暗。
一月和二月的身影靜靜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童話的心倏地收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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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現在該是暗元素的訓練了吧?」涅世飄到靜臥在軟榻上假寐的戰麒身邊,擔心地問道。
戰麒睜開眼,冷漠地看著他。
「小童話……好像對黑暗有一種異常的恐懼。」涅世斟酌著話語,「在我甦醒之前,曾發生過什麼嗎?」
戰麒沉吟片刻,緩緩開口:「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我不知道,但和童第一次見面時,是在夜裡,她親眼看到我對猿人的屠殺,看到我吃下猿人的心臟。」
涅世倒抽一口冷氣,接著忙問:「那天夜裡我甦醒後,第一眼看到童時,那身肌膚上佈滿了淺細的傷痕是怎麼回事?」
戰麒的眸光柔和了,低沉的聲音含上了笑意與憐惜,「那是童吃醋了,一個人跑進叢林中被茅草樹枝割傷的,身體蜷抱成一團睡到了半夜,像只被遺棄的小貓似的。」
「不公平,小童話為什麼會最先遇上你,尤其你當時還是一個被封印了智慧的野蠻人。」涅世有些忿然了。
「你想看到童為你再割傷一次嗎?」戰麒眸中射出兩道極冷的寒光。
「不,我心疼。」涅世歎口氣,「小童話真的是個不可思議的人族女孩,看到那樣的你不僅沒有崩潰,反而還愛上了你。」
戰麒沉默良久,才道:「涅世,童看似柔弱,其實她比別人都要堅韌,再大的恐懼都能被她壓在心底深處,求生的慾望更是超乎尋常的強烈。而且……」
「而且什麼?」
「……她很孤獨寂寞,才會那樣迅速地接受我對她的好,接受那樣可怕的我。」
……
「你接受我,也是希望有更多的愛包圍她嗎?」
「我喜歡看童笑,喜歡她的撒嬌,喜歡她在愛中流露出的滿足和幸福的表情。」戰麒金碧色的眸中漾起了淡淡的溫柔。
「呵呵,這樣的話真不像戰麒會說出的。」
「你像原來的涅世嗎?」戰麒睇他一眼,冷冷道。
「不像,也不想像。」涅世索性靠在戰麒的尖角上,「麒,你是不是還對我隱瞞了什麼?比如說,那個子蛋。」
戰麒喟然一歎:「說實話,我真沒想到那個傢伙居然忍住了吞噬蓮心的本能慾望。」
「是啊,只要他吞掉蓮心,就能立刻誕生於世。」涅世陰森森地怪笑一聲,「人家還用外殼包住蓮心,把小童話保護得好好的。只希望……這次他也能保護好小童話。」
「會的,那個無賴在童的心臟上結下了生死契約。」
「啊?!」涅世恨恨道:「那我還真不能滅了他,趕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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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幾次獨自面對黑暗了?
童話定定地注視著黑魆魆的前方,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她明知道這是三月的空間,不可能會有魑魅魍魎,但耳邊似乎仍聽到了野獸的嘶吼聲,看到了在黑暗最深處埋伏著的無數只蠢蠢欲動的鬼怪。
呼呼的風聲在腦邊刮過,一個黑色的大罩子兜頭向她套來,她一動不動地挺直了背脊,哪怕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瑟瑟發抖。
冥冥中,她看見在一座廢墟下,一個男人弓著背,彎著膝,雙手撐地,艱難地擔負起背上那堆沉重的殘磚斷瓦,道道鮮血從扭曲模糊的臉上蜿蜒而下。身下緊貼的女人也以著同樣的姿勢形成了第二道防禦,只是女人的十指鮮血淋漓。在女人的身下,躺著一個包裹在棉被裡的小嬰兒,嬰兒在黑暗中張著一雙燦亮的大眼,好奇地注視著上面臉孔模糊不清的女人和男人,小小的嘴上一片腥紅。
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裡,這是從她知事以後,曾在夢裡徘徊了五年的場景。以命換命,是她背負的深重罪孽。
嘻嘻嘻嘻,門外的嬉笑聲逐漸遠去,八歲的她被捆綁著丟進黑暗偏僻的雜物間,塞滿毛巾的嘴嗚嗚著發不出任何求救聲,無助的眼淚不停地流淌。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只因嫉妒她的聰明博得了李媽媽的格外疼愛,就合夥把她關在了黑屋,獨自歷經著可怕的黑夜。
挺直的脊背出現了微微的顫抖,滴滴熱液從緊握的拳中慢慢浸出,無聲地滾落在黑暗中。信任的背叛,是她塵封的心傷。
唰──黑暗中一道暗黑的青影閃過,蓬濺起漫天的血光,她看到一個猙獰的怪物張開森森利齒咀嚼著還在口裡跳動的心臟,殷紅的血流淌了一地,黑暗中,橫七豎八地躺著沒有心臟的猿人屍首。許多次,她會在一瞬間畏懼著自己的心臟落入那張猙獰的口中。
牙齒死死咬進下唇瓣,唇上泛出的殷紅如泉水般汩汩流下,身體劇烈地顫動起來。殘酷的屠戮,是她潛藏的對死亡的戰慄。
那些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只要不是獨自面對黑暗,她根本就不會再度憶起。
沉沉黑暗,挑起了她隱埋在最深處的心魔與恐懼,這就是暗元素的負能量嗎?
她不敢放鬆牙上和手中的力道,她怕一旦放鬆,自己就會在黑暗中尖叫著瘋掉。大睜著眼睛,任那殘酷的畫面在眼前一遍遍循環播放。
一遍又一遍,淋漓盡致地切割著神經,凌遲著身體。
瘋魔,只是彈指的剎那間。但她不想放棄,游遊蕩蕩了十七年,好不容易才終於有兩個生物肯站在一個地方等著她;好不容易,才終於有一個生物渴望著她等他出世。
是的,她有等她的人,她還有要等的人,她永遠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哭,有人陪著難過了;她笑,有人陪著高興了;她受傷,有人心疼她了;她生氣,有人哄她了,她又有什麼可畏懼的?顫動的身體逐漸挺直如初,像懸崖邊蒼翠的松柏。
她對著那對看不清面容的男女微笑了,爸爸、媽媽,感謝你們賜予了我生命,感謝你們用生命給予了我活下去的機會。
她對著遠去的嬉笑聲淡然笑了,你們是我沒有血緣的兄弟姐妹,所以我們後會無期吧。
她對著那猙獰地咀嚼著心臟的青黑色怪物甜甜笑著,阿奇,你若是想吃我的心臟,隨時都可以來挖喔。
身體、心臟前所未有地輕鬆起來,沉寂無波的黑暗開始出現漩渦似的波蕩,一團團黑色的星雲歡笑著向她的身體裡鑽來。
暗元素,也是這樣的溫柔。她揚起手,托住一團小小的黑色星雲,嘴裡輕輕一吸,沾帶著血液的星雲像是流淌的液體般逐漸被吸入口中。
不舒服!不舒服!不舒服!不舒服!
她好像聽到身體裡迸發出各種任性的埋怨聲,還有東西在血肉裡不斷地鼓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