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8年上半年度的環歐洲巡演結束後,這還是維愛的第一場樂團成員大會。以往而言,這場會議只是單純地總結一下上半年的演出活動以及對下半年的計畫,最多再定一下明年的樂團主題。
但是今天,卻註定了與以往不同。
作為樂團的經紀人和會議的主持人,塔克曼先生準備了厚厚的資料發放給了在座的每一位成員。先是與以往一樣地將該總結的事情總結完畢,接著,塔克曼先生稍稍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抬首看向了一旁的戚暮。
畢竟戚暮的身份是樂團的首席,所以他此刻與塔克曼先生一起,分別坐在多倫薩大師的兩側。在戚暮的身旁是樂團的第二指揮莫托爾先生,再往下就是其他樂器組的首席了。
塔克曼先生的目光猶豫躊躇,仿佛在糾結著一樣很重大的事情,遲遲沒有開口。對此,戚暮倒是微微一笑,接著主動站起身子,語氣平和地說道:“接下來要談論的事情和我有關,我還是先退場比較好吧,塔克曼先生。”
一邊說著,戚暮一邊拉開椅子、準備離開。但是他剛剛邁開步子還沒走出一步,忽然便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人猛地拉住。淺色的眸子倏地睜大,戚暮詫異地轉首看向一旁古板嚴肅的老先生。
只見莫托爾指揮也抬頭看著他,那張總是肅穆刻板的臉上此刻依舊鄭重嚴肅,目光平靜冷淡。
如果說多倫薩先生是樂團裏脾氣最好的指揮的話,那莫托爾先生無疑就是脾氣最“惡劣”的了。當然,這種惡劣也只是與多倫薩先生相比而言,如果和閔琛比一比,那莫托爾先生還是比較和善的。
維愛的三位指揮家中,戚暮最不熟悉的就是莫托爾先生。沒有其他原因,只是這位指揮大師總是板著一張臉,看上去一副不好親近的模樣,似乎對戚暮也很不上心,只在排練和演出的時候經常與他交談。
戚暮萬萬沒想到,自己想要轉身離開,第一個拉住他的竟然不是多倫薩先生,而是莫托爾先生!
在會議廳明朗通亮的光線下,莫托爾先生朝著戚暮輕輕搖首,道:“維愛從來沒有首席在會議上缺席的說法。哦對,還真有一次,當年驅逐紮耶夫的時候就直接忽視了他和他的黨羽,小七,你坐下。”
竟然將自家可愛的首席與紮耶夫那個混球相提並論,坐在後面的第一小提琴組成員理查鬱悶地嘀咕道:“莫托爾先生,您怎麼能把小七和紮耶夫說在一起呢,紮耶夫那傢伙哪兒能和小七比啊!”
對於樂團成員的抱怨,莫托爾先生只是從鼻子發出了一道冷哼聲,接著便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似的不加理會。但是戚暮卻清楚地感受到,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正在微微用力,直接將他又給拽了下來。
怔然地看著這位嚴肅的指揮大師好一會兒,戚暮才無可奈何地勾起唇角,輕輕笑開。
莫托爾先生……還真是嘴硬心軟啊!
戚暮坐下後,多倫薩大師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目光。接下來,他又轉首向塔克曼先生看去,後者立即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然後開始提出本次會議的最後一項任務。
“下個月3號,小七和維愛的合約就會到期了。為期18個月的合約時間裏,我相信大家也非常瞭解他的實力和人品,以及知道他是否有資格繼續作為維愛的首席,帶領整個樂團繼續前進。那麼在接下來,就開展不記名投票,所有人直接在內部網裏投出自己的選擇,是贊成留下,還是不贊成留下。”
“這次的投票時間一共有5分鐘,等我宣佈開始後,就由所有人一起投票。棄權者可以放棄投票,不算入總計票數。和以往一樣,多倫薩先生擁有5票權利,小七……”忽然頓了頓,塔克曼先生繼續說道:“小七你是3票。現在我們就開始投票!”
時代在發展變化,維愛作為一支世界頂尖的交響樂團,自然不可能還像幾百年前的一樣用最原始的手寫投票方式。早在幾年前,維愛內部就開發了獨立的投票機制,所有成員可以直接用手機進行網路投票。投票方式完全匿名,不用擔心有任何洩露身份資訊的危險,而且速度也更快、不需要浪費人力物力去唱票。
這座會議廳面積大約200平米,除了最中央的一張十米大長桌外,還有三道環形圓桌將整個會議廳團團包圍住。中央的長桌四周坐著的是三位指揮以及各樂器組的正副首席,再往後坐著的便是其他樂手們。
在所有樂手們都在投票的時候,戚暮卻雙手交叉著擱在桌子上,絲毫沒有動作。五分鐘的時間看上去很長,但是也只是一轉眼,塔克曼先生便高喊了一句“時間到”,接著,所有人都放下了自己的手機。
寬敞靜謐的會議廳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盯著全場唯一站著的人——塔克曼先生。後者雖然經常接受這樣的萬眾矚目,但是不知為何,塔克曼卻覺得自己的額上漸漸滲出汗水:他有點緊張了。
吞了口口水後,塔克曼低頭與多倫薩先生、戚暮都對視了一眼,接著他再抬起頭時,已經換上了一副鎮定冷靜的神色。
“那麼接下來,我們就來看一下投票結果吧。”
話音剛落地,齊刷刷的轉頭聲,上百人的視線又聚集到了牆壁上的大螢幕上。
只見在那一道橫鋪了整面牆壁的夜景螢幕上,正顯示著一張表哥,用最簡單的柱狀圖顯示著三個資料。此時此刻,柱狀圖還是空著的,只在最下方寫著三個不同的選項“YES”、“NO”和“ABSTENTIONS”。
在場所有人都緊緊地盯著螢幕沒有轉開視線,而戚暮則是鎮定從容地直視前方,面帶微笑,神情溫和。他沒有一點的緊張,更沒有一點的膽怯,仿佛接下來要出現的票數結果與自己毫無關係一樣,只是認真地看著。
唯有那緊緊捏住的手指才暴露了他此刻也不平靜的內心。
做一個自由的小提琴家,對於現在的戚暮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他的名氣、他的實力、他的聲望,都可以讓他成為一位成功出色的獨奏小提琴家。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已經不僅僅是維愛帶給他榮譽,他也同時給維愛帶來了不少光輝。
可是,有的東西不僅僅是利益或者地位可以換來的。
從第一次聽到交響樂團的演出至今,戚暮學習小提琴的初衷就是為了與樂團進行合作。即使他現在可以選擇更好的道路、得到更好的發展,但是相比之下,戚暮卻更希望能夠繼續與這支樂團繼續合作下去。
心中輕輕歎了一聲氣後,戚暮唇邊的笑意漸漸消失,認真地抬首看向螢幕。
全場是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個結果的出現。就連多倫薩大師都慢慢地斂住笑容,專注地看著螢幕。
這短短的幾秒鐘,對於在場的所有人來說,都仿佛有一年之久!
直到……那柱狀圖突然開始往上升起!
刹那間,人群中傳來一陣歡呼:“太好了!只有6票的反對票!!!”
“哈哈哈哈,我就說,小七憑什麼離開樂團嘛!”
“就是就是,這才是最正確的結果啊!”
沒有人再去在意“贊成票”到底有多少了,因為僅僅只有6票的反對票和3票的棄權票,已經無聲地證明了贊成票到底會有多少。但是讓他們在意的是,竟然還有人投了棄權票?!
這在維愛的往屆會議中倒是非常罕見的存在。維愛是一個自由開放的民主樂團,積極參與每一次的樂團事務是每個成員都最習慣的事情。
對於維愛眾人的詫異疑惑,多倫薩先生倒是微笑著轉首看了戚暮一眼,然後湊到他的耳邊,低聲問道:“小七,你是投了……棄權票嗎?”
戚暮也不否認,只是淡笑著頷首。
整整3票的棄權票,難道不正是戚暮作為樂團首席所擁有的票數嗎?!
當投票結果出來以後,原本壓抑沉悶的氛圍倏地一掃而空,所有人都笑眯眯地等待著塔克曼先生宣佈投票結果,再也沒有剛才的嚴肅鬱悶。
而等到“是否續約”這件事已經決定妥當後,一切問題並不是那麼容易地解決了的。
得到“戚暮即將與維愛續約”這個結果的時候,會議不過才開了一個多小時,時間也不過剛過中午,但是當所有人爭論著得出“小七到底該續約多久”這個答案時,已經是日落西山,薄暮冥冥。
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的成員們,那自然是非常高興激動地離開了會議廳。而對於這個結果十分不滿意的成員們,則氣急敗壞地還想要爭論些什麼,但是卻也是無力挽回。
當這些成員們都離開會議廳後,戚暮和多倫薩先生、塔克曼先生幾人一起留在了會議廳裏,整理整場會議的資料。
塔克曼先生表示在第二天,他會立即將與戚暮的續約合同擬寫好,交給戚暮簽字。而多倫薩大師則是渾身放鬆下來,感慨地說道:“小七,能夠與你再合作下去,真是太棒了!我相信格拉特擔心的事情終究不會發生,至少現在,你是我和維愛合作過的最出色的首席!”
一場耗費了一整天的會議,也讓戚暮感到了一絲疲累。更何況在這次的會議上最重要的議題,就是關於他的去留問題。
等到夜色漸漸籠罩,華燈初上,戚暮才拎著自己的小提琴走下了樓。他剛剛邁出電梯,一眼便看見了一個俊秀文雅的男人正笑著看向自己,已經不知在那裏等了多久了。
微微怔了會兒,戚暮笑著走上去,說道:“陳哥,你怎麼突然來了?”
“我現在是你的經紀人,雖然維愛的會議我不能參與,但是在這裏等你,至少是我必須要做到的。”陳淩頻淡定地頷首,他上下打量了戚暮一眼,僵硬的肩膀猛然一松,語氣肯定地說道:“續約了。”
戚暮也不隱瞞,兩人一邊往門口的方向走去,他一邊道:“對,和你之前說的一樣,續約了。不過……你猜猜是多久?”
陳淩頻淡然從容地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回答道:“或許這個日子我已經不用去猜了,它和我今天早上與你說的那個數字……一模一樣,是嗎?”
俊秀漂亮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溫雅的笑容,戚暮重重地點頭:“和你猜的,沒有一點分別。”
雖然表面上還是那副冷靜鎮定的樣子,但是在眼鏡的遮擋後,陳淩頻已經毫不掩飾自信與喜悅。即使他對“戚暮是否留任維愛”這件事並無太多的看法,但是他知道……這個青年是真的想留下的。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多說,陳淩頻租住的房子裏音樂之友協會大樓比較近,於是當戚暮送別了他以後,便獨自一人往自己的公寓而去。他剛剛下了地鐵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便聽到口袋裏的手機嗡嗡地響了起來。
戚暮拿起來一看,當視線觸碰到手機上那個名字的時候,他倏地笑開。
“閔琛,你的時間……掐得真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