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多裏當天晚上結束樂團的活動回到家後,一打開門,便看見了坐在餐桌前的男人。他稍稍詫異了一瞬,然後一邊換鞋、一邊問道:“埃爾德先生,您還沒有走嗎?”
回答他的,是維斯克沉默冷靜的目光。紅色的血絲充斥了一雙眼睛,冰藍色的瞳孔在客廳昏黃色燈光的照樣下仿佛沉澱了幾分渾濁,維斯克就這麼一直凝視著克多裏,許久,他才沙啞著聲音問道:“今天,過得怎麼樣?”
這話,仿佛是在嗓子裏猶豫了許久才說出口的,在餐桌下、克多裏看不到的地方,維斯克緊緊地握住了手指,期待地等待著克多裏的答案。
但是,克多裏僅僅回復了一句“還不錯”後,就再也沒有了聲音。
維斯克臉上的期望一下子湮滅。
他們以前見面見得少,基本上一天都會通一次電話,克多裏會用最溫柔的語氣告訴他自己這一天都做了哪些事情,並且笑著詢問他這一天過得怎麼樣。有的時候維斯克實在是太忙了,便沒有在意這些話,而如今,他再想得到這個答案,他心愛的人卻再也不願意說了。
想到這裏,維斯克的心中一片空洞,他看著對方將衣服掛在了衣架上後,躊躇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地開口問道:“你……你要吃飯嗎?我稍微煎了點牛排。我沒想到你回來的這麼晚,所以牛排有點冷了。”一邊說著,維斯克一邊端起盤子往廚房走去,“我去幫你熱一下吧。”
卻見克多裏無奈地搖首,道:“不用了,埃爾德先生,我在外面和朋友吃過了才回來的。我沒想到您居然還呆在這裏沒有回倫敦,真是抱歉。”頓了頓,克多裏笑著問道:“您什麼時候回倫敦?難道埃爾德集團沒有什麼事情需要處理了嗎?”
維斯克端著盤子乾站在廚房門前,他用複雜的目光凝視了克多裏許久,接著才搖首道:“嗯,之前忙過一陣了,現在好很多了。”撒謊,其實這幾天集團的事情真是忙得他焦頭爛額。
克多裏去絲毫不在意地點頭:“這樣啊……不過埃爾德先生,我覺得您還是早點回倫敦比較好,畢竟工作上的事情還是很多的,您這樣荒廢時間……不大好吧?”
聽到對方給自己的關心,維斯克眼睛一亮:“你不用擔心我,我在這裏也會儘快地處理好事情的。你是在關心我嗎?克多裏,其實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們能多一點相處的時間,我會儘量多來柏林,這樣我們就可以多……”多相處一會兒。
“您似乎搞錯了。”
克多裏無奈的聲音打斷了維斯克的話,他只見對方苦笑著說道:“其實你在這裏,真的很打擾我的生活呢。我過幾天有幾個朋友要來聚會,他們看見您……恐怕也不好介紹。畢竟您和我的姐姐只是婚約關係,您就這麼住在我這裏,我平常生活不方便,正常的社交也會受到影響。”
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後,克多裏淡笑著翹起唇角,看向維斯克:“所以,您如果真的想要呆在柏林……可以出去找一間酒店嗎?”
一缸冷水從頭澆下,維斯克呆怔著看了克多裏許久,才顫抖著問道:“你希望我離開?”
克多裏為難地皺眉:“抱歉,畢竟您在這確實有些不方便,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您找一家酒店。現在您和我的關係並不像過去那樣了,我不在家的時候您還呆在這,我覺得這樣不大好,所以我幫您找一家酒店吧,這樣您明天就可以搬過去。”
“克多裏……”
溫雅俊秀的男人笑著抬首:“嗯?”
維斯克眸色複雜地凝視著眼前的愛人,仍舊是那熟悉溫暖的笑容,仍舊是溫和平靜的語氣,他是聲音和曾經的一樣柔和,他的目光也和曾經的一樣安靜。但是,那份曾經看向他的愛意,卻已經在無形間消失了。
正如同他的愛人昨天所說的一樣,那份愛還保存著,但也僅僅是保存著,真的無法再打開了。知道“愛”這件事,卻已經無法感知到那種情緒,就像你知道時間正在流逝,卻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在流逝一樣。
愛,仍舊是愛的,卻已經累得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了,精神麻木、靈魂疲軟。
但是!這些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和克多裏之間?!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因為冷漠忽視而被刺痛的心碎,他也能感受到看到愛人不再用熾熱的眼光注視著自己的悲痛,他的身體和靈魂被分割成了兩半,身體完好無缺,靈魂卻被愛情折磨成了碎片。
今天一整天,維斯克狼狽萬狀地將所有的麵包全部吃進了肚子,接著便再也沒有進過一滴水。他快速地在電話裏將公司的事情暫時交給了心腹,然後便思考,該如何挽回愛人的心。
凱倫瞭解克多裏,維斯克也自然如此。
七年的相處、身心都緊密的結合,都讓維斯克知道克多裏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心思細膩,生性溫柔,總是會記住每個人的好處,主動地忘記對方不好的地方。
這一天,越是想,維斯克越是開始反省自己到底傷害了克多裏多少。能夠讓這樣一個溫柔的人絕望決裂到這個地步,這說明他真的將對方傷得千瘡百孔,最後徹底地死了心……
不!絕對不會死心!
主動地忽視了“解除婚約”這件事,維斯克不停地思索自己該做些什麼,讓克多裏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有多麼的炙熱真誠。現在的他真的無法割捨到身上的權利地位,但是除此以外,他什麼都願意為克多裏去做!即使是放低身份地在家裏安靜地等待他回來,即使努力嘗試著做了早餐後、被對方毫不在意地忽視。
然而,維斯克卻萬萬沒有想到,他這樣的伏低做小卻沒有換來克多裏的一點心軟。克多裏並未關心他這一天是不是一滴水沒有進,也沒有關心他為了煎牛排被濺起來的油燙了幾個水泡,反而一心一意地——
趕他走。
心痛得好像無法呼吸,但是長年以來的理智卻讓維斯克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他聽到自己用平靜的聲音問道:“只要我不住在你家裏,你就會開心嗎?”
克多裏稍稍一愣,接著無奈道:“您如果真的非常想住在這裏,我也沒有想趕您走的意思。但是我每天也要忙於樂團的事情,真的沒辦法照顧您。”
“你以前是有時間的!”
“可是埃爾德先生,現在我並不想為了您努力地擠出每一秒每一分的時間,我想悠閒愜意地過日子,不想再把分分秒秒算得那麼緊。所以我真的是沒什麼多餘的時間分給您,也無法照顧到您,您還是住在便利的酒店比較好呢。”
聽著愛人這麼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維斯克眼底的最後一抹光徹底地熄滅。
他將手中的盤子輕輕地擱在了桌上,然後動作徐緩地摘下了身上的圍裙。當他的手指出現在克多裏的視野中時,後者詫異地問道:“您的手指是受傷了嗎,埃爾德先生?”
維斯克渾身一震,接著他抬首注視了克多裏,點頭道:“嗯,我煎牛排的時候被油燙了幾下。”
克多裏聞言微微蹙起眉頭,道:“那您得注意一點了,不過我看現在也只是有一點紅,想必也不礙事。”說這話的時候,克多裏仍舊站在原地,並沒有上前的意思。
而維斯克凝視了他許久,最終閉上了眼睛,接著徑直地走向玄關,等到打開門以後,他才轉過頭,仿佛努力假裝淡定、但是卻仍舊神色悲傷地看著客廳裏的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今天,我只吃了麵包,到現在還沒有喝一滴水。我一直在想,怎麼才能夠讓你明白我的心意,最後我覺得,我應該給你一個溫暖的家,讓你一回來就可以看到我、看到我們的家。我煎牛排的時候,手被燙出了兩個泡,當時很疼,但是我在想,你如果吃到這塊牛排,說不定就可以感受到我當時的心情。”
“克多裏,現在我把這些都告訴給你聽,你能告訴我你是什麼感覺嗎?”
聞言,俊雅秀朗的男人無可奈何地歎了聲氣,然後淡笑著說道:“埃爾德先生,謝謝您對我的好,我曾經告訴過您,我對您的愛目前並沒有消退,但是在我的心和愛之間,已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我知道我愛您,但是我的心卻麻木得讓我感受不到那份愛了。這樣說……您能理解嗎?”
閉著眼睛,將氾濫上來的熱意全部阻擋住。良久,維斯克緩緩睜開雙眼,用那雙宛若大海冰川般湛藍的眸子望著克多裏,問道:“你曾經說,你最喜歡我的眼睛,你想溫暖我心中的冷漠。克多裏,你還記得嗎?”
克多裏輕輕搖首:“埃爾德先生,您真的不用說了,我的心告訴我‘我很愛您’,但是我的心同時也告訴我,它不知道該怎樣體會出那種愛了。或許那種愛曾經是甜蜜喜悅,或許那種愛曾經是苦澀悲傷,但是如今,它只剩下了冷靜淡然。”
長久的緘默,在兩人之間浮現。
等過了許久,維斯克才慢慢地低下頭,讓發絲擋住了自己的眼眸,接著才沙啞著聲音說道:“是這樣嗎……我明白了。我不會再讓你感到困擾了,克多裏。那把‘布尼爾’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不需要給我錢,也不需要還給我,就當做……就當作是姐姐的未婚夫給你的見面禮吧。”
“很晚了,您要去哪兒?”
維斯克並沒有抬首:“我有地方可以去。”
“是酒店嗎?”
“嗯。”
“那您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維斯克轉身跨出了門,他忽然想到:“能告訴我你的號碼嗎,克多裏?既然你已經完全放下了,那麼……你不會特意不告訴我你的新號碼吧?”
聞言,克多裏微微一怔,接著笑道:“好,您把您的號碼告訴我,我馬上打個電話給您。”
“你不是早已背上了我的號碼嗎?”
“抱歉,埃爾德先生,我最近有些忙,也不記得您的號碼了。”
“……好,我寫張紙條給您。”
維斯克又走進了房間,準備尋找紙張和筆,誰料就在他拿著筆打算寫字的時候,卻見一隻修長筆直的手攔在了他的面前。維斯克順著那只手向上看去,只見克多裏垂眸看著他,道:“不用專門寫紙條了,您報給我就可以了。”
維斯克握著筆的手指猛地僵住,就好像回到了七年前,他曾經偷偷地將自己的電話寫在紙條上、塞在了還是個青年的克多裏的掌心。這一晃眼,竟然已經過去了七年。
維斯克語氣冷靜地報上了自己的號碼,接著便轉身走出了大門,步伐穩健地消失在了公寓的拐角。就在他走出大門的一刹那,他的身後便傳來了無情的關門聲,仿佛要將一切都切斷掉,關得決絕狠然。
曾經在那扇門後,他無數次地親吻那張溫暖的嘴唇;而如今,他的愛人只會用溫和平靜的語氣告訴他:“埃爾德先生,我們從來沒有交往過。”
錯的終究還是他,維斯克•埃爾德用手掩蓋住了雙眼,任由液體從眼睛中流淌出來,穿過指縫,沾濕了白色的襯衫袖口。
三十多年來,他從沒有一次哭得像這一天一夜裏一樣的多。
他的愛人真的不要他了。
他的愛人……再也愛不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