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丹州大旱,皇帝忧心,召太子、齐王和诸臣于两仪殿议事良久。
李照方从两仪殿议事出来,心中仍是忧虑,思及皇帝言过两日便在听凤池祭祀祈福,不免又起了思母之情。
那听凤池原是因先皇后忌日将近,皇帝追思所建,先皇后节俭勤勉,素有美名,皇帝以祭祀先皇后之名,兼为丹州祈福,如此一举两得,多有便宜。
李照身为太子,自以天下百姓为念,然身为人子,心中却又五味杂陈,出了两仪殿,便缓缓往听凤池去,随行诸人见太子面色淡淡,也知太子喜静,俱都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二三十人跟着,竟是一点儿声都没有。
如此一行人缓行至听凤池旁,忽听得假山内淫词浪语,不堪入耳,众人心下大惊,未料到宫中竟有如此不知死活之人,再看太子面色,还有什么可说,在宫中行此秽乱之事,合该打死。
两个太监被拖出来,侍卫太监们倒不意外,若真是宫女侍卫之流,那才叫奇。
稀奇的是这小太监居然在太子面前还敢顶嘴,侍卫方要堵嘴,李照抬了抬手,侍卫忙放下手。
“他欺辱你?”李照双手负在身后,弯腰耐心询问道。
卿云轻轻点头,眼中泪珠跟着轻晃,缀在面上。
李照看向侍卫,“将那太监拖来。”
福海已先挨了两杖,皮肉之痛倒是其次,只被吓得魂飞魄散,怕今日要命丧于此。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被拖回之后仍不住磕头求饶。
李照听他只知求饶,再瞧他形容面色,已对卿云所说信了三分,便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捂住那福海的嘴,迫他抬头,福海方瞧见太子面孔,便已浑身颤抖,涕泗横流地垂下脸。
“这小太监说你欺辱他,是也不是?”
李照轻轻问道。
福海瞪大了眼望向地面,心中霎时百转,今日此般行事撞在太子手中,凶多吉少,与其一人去死,倒不如拉下卿云,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也深恨卿云,若不是他,今日自己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侍卫方一放开福海的嘴,福海便连连喊冤,“太子明鉴,那小太监是玉荷宫里伺候的杂役,玉荷宫清苦,兼之惠妃已死,那小太监便来奚官局寻一条出路,奴才见他可怜,应承了为他另谋差事,未曾想那小太监存了旁的心思,引奴才来此与他行龌龊之事,非是奴才欺辱他,请太子明鉴!”
李照瞥向卿云,但见他小脸煞白,紧咬下唇,目光幽愤地看着那太监,转面向李照磕了个头。
“奴才名为卿云,确是玉荷宫里当差的太监,前段时日,惠妃急病暴毙,我便前往奚官局呈报,这位福海公公却是百般推脱刁难,不肯行方便,非逼我与他相好,太子若不信,可派人去玉荷宫察看,惠妃的尸身仍停在殿中,不得安葬。”
福海听卿云如此说来,忙辩解道:“启禀太子,非是奴才刁难,只是……只是上头流程慢些,这小太监
为他们夹带行方便事宜,被诬陷偷盗,遭了杖杀。”
李照眉峰又蹙,“人命关天,绝非小事。”
“是,”率更令道,“臣不敢妄下定论,那小太监口口声声说是内侍省的内给事王满春所为,这王满春……”率更令略作停顿,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原是淑妃宫里出来的。”
李照拂袖坐下,沉思许久。
“那小太监师傅死了,心中必存怨恨,既如此,今日之事倒兴许另有隐情,也不好只凭他一面之词。”
“太子明鉴。”
“去传宫闱令来。”
率更令抬眼,他是东宫之臣,自然事事以太子为先,为太子多做考量打算,于是大胆进言道:“先皇后忌辰将至,此时宫中恐不宜生乱,一来免得扰了先皇后的忌辰,二来此事若张扬,亦不免令皇上烦忧。”
李照道:“孤方才说了,人命关天,绝非小事,母后仁慈宽厚,一向善待宫人,从不冤错了谁,孤既已知晓此事,怎可视而不见,莫再多言,速传宫闱令。”
率更令不敢抗旨,连忙退下。
再说身处东宫的两个小太监,福海咬死不提夹带,为了隐瞒这事,已将欺辱卿云的罪名给认下了,只求速死,免受那些活罪。
卿云却是喊出他师傅瑞春因不肯夹带被害死之事,率更令初听时便觉不妥,叫人重重责打了卿云五杖。
卿云挨了那五杖,身上立时骨肉开裂,他泪水滔滔,咬牙忍下,口中溢出血污,却是怎么都不肯改口。
率更令无法,只得去禀报太子,待依太子之言传了宫闱令来,宫闱令一听说有太监咬出夹带之事,背上已冷汗淋漓,忙不住应承,随了率更令前去将那两个小太监带回内侍省审问。
福海一见宫闱令,眼已先直了,知晓今日便是死期,面如死灰,不再多言。
卿云身上疼痛无比,望向宫闱令,却见他只与率更令拱手谄媚,瞧也不瞧两人,心下一冷,直觉不好。
今日,他故意诱那福海去往那假山洞里,预先早已备好了快刀,只待时机,一刀结果此人,再将那人扔进那听凤池里。
听凤池直通京中护城河,顺水而下,不知多久才能现出尸身,便是露了尸首也不怕,死个太监算不了什么,只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出现,搅得卿云的计划全乱了,只能随机应变,求一线生机。
“大人,”卿云趴在地上,忽地勉力挣命般地抬起手,死死抓住率更令的衣裳下摆,“我要求见太子。”
率更令还未发话,宫闱令先道:“去——”一脚便踢开了卿云,卿云呕了口血,一时说不出话来,“什么东西,也敢如此放肆,想要求见太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宫闱令堆笑对率更令道:“奴才这就把这两个污糟东西带出东宫,今日惊扰太子,全是奴才管束不严的罪过。”
率更令道:“公公事忙,底下太监如云,不能面面俱到也是当然,太子仁厚,不愿见谁受了冤屈,还请宫闱令细细查问。”
宫闱令原本想
把两人带回内侍省立即结果了,听了率更令这般说辞似乎话中有话,脸色又有些惶然,“太子……”
率更令淡淡一瞥,只叫宫闱令自去思量。
按率更令的心思,自然是想叫宫闱令处置了这两个小太监,免得多生事端,可他又不敢违抗太子的意思,只看宫闱令怎么想了,横竖他话中全无错处。
宫闱令面色铁青,将两个小太监带回内侍省,在路上早早传递消息给内给事王满春,看王满春如何料理这烫手山芋。
却说王满春正在料理先皇后忌辰相关事宜,忽接到报信,五内俱焚,立时竟乱了方寸,好在他身处深宫多年,很快便冷静下来。
太子怎会忽然提起要查夹带之事!
宫中夹带算不得什么天大的罪过,只是前朝内宦祸国,皇帝一向忌讳,太监们也是小心行事,不敢张扬。
传话之人因事出紧急,未曾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只说太子抓了两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喊出了夹带之事,直指他王满春,太子说要严查。
王满春在内侍省转了两圈,面露仓皇凶狠之色,心下便有了计较,忙叫了手下的小太监速去蓬莱殿。
卿云和福海进了内侍省本司衙门便被分开审理。
宫闱令上下打量了卿云,巴掌小脸面如金纸,唯有口鼻鲜红,整个人被束在刑架子上,摇摇欲坠,身上青色的太监服隐隐渗出血迹。
“你是瑞春的徒弟?”
“是。”
卿云虚弱道。
宫闱令轻叹了口气,“糊涂人教出来个糊涂种子,你呀,真不知天高地厚么?只想着为你师傅报仇,却不知你这一番孝心是害了自己。”
卿云早巴不得瑞春死,哪有什么孝心,此时却只能硬扛到底,从太子现身那一刻,他就想明白了,非如此不能活,说到底也是赌命罢了,贱命一条,早在看着惠妃死时他便已豁出去了!
率更令的那一番话,宫闱令糊涂,卿云却是听明白了。
“公公,”卿云缓声道,“我一片心,非单为了师傅,却是为了……”
他咳嗽两声,嘴角又溢出血渍,不说为谁,只冲宫闱令轻轻一笑,“公公,今日这桩事要不了我的命,您信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