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衛成中舉之後, 衛家門前沒清靜過,哪怕流水席都吃了也還有人往他家來。問衛家啥時候搬進城?接下來又有什麼打算?
打算?
有什麼打算不都得等來年考完再說。
中舉之後的第二天開春, 新晉這些舉人就要上京去參加禮部主持的會試, 因為會試在春天,被稱作春闈。春闈和鄉試一樣考三場, 內容也差不多。
先前從府城回來的時候,學官曾叮囑衛成讓他即便中了舉,也莫要一味沉浸在喜悅中,應該好好為來年的春闈做準備,爭取更進一步。
學官的意思是,他畢竟還是太年輕, 一次要中可能玄乎,但不是沒有機會, 應勉力一試。
衛成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最近都有在看書, 並且還進鎮去買了紙筆回來準備再練練字。薑蜜本來以為中舉之後是不是可以等三年再去考會試,問了才知道不行,衛成說年後就要上京,路費是朝廷出, 所有新晉舉人必須到京城應考。這次要是不中的話,以後還要不要繼續考就看自己怎麼選擇。
他這麼說,薑蜜再不敢去耽擱, 平日裡都主動將硯臺抱開,不讓胖崽兒纏人, 又和婆婆商量備足了炭,生怕他在冬日裡久坐凍著自個兒。
看家裡這麼緊張,仿佛又回到鄉試之前,衛成說來著,說他鄉試中試機會很大,會試是真沒底,讓家裡莫要期望太高。
能去參加會試的寫的文章都不會差,到時候估摸要拼運勢。主考官喜歡的風格不同,讀書人擅長的也各不一樣。有人詩詞做得好,有人寫筆好字,有人寫文章優雅別致。
衛成這三樣都還湊合,但不突出,他文章樸實,不整花裡胡哨的東西,擅長破題,很有見解。
因是鄉野出身家境貧寒,衛成見過太多的不幸和不公,他從知事起就在琢磨各種問題。這人實在,文章一貫起調低,逐漸走高,以小見大。主考官要是欣賞他這樣的,會覺得這人是個實幹派,人又踏實穩重,取上外放出去磨煉一番眼界開了能成大器。只怕不幸遇上不欣賞這種的,路數上的東西沒法改,衛成也沒想去改,就想去搏一搏,光會寫漂亮文章不好使,朝廷總需要能做事情的人。
他覺得自己是能做事情的人。
村裡還在議論衛家,衛成又沉下心來讀書去了。最近薑蜜他們總被村裡人問起,問舉人老爺呢?怎麼整日都不見人?在忙什麼?
薑蜜就說讀書,來年春天還要去考試。
「都中舉了還不夠?還要接著考?」
「聽相公說是朝廷規定必須要考,下回考得好朝廷會直接安排差事,考得不好就需要回鄉來自個兒謀缺。」
「那下回要是又考中了,叫啥?」
「叫貢士吧。」
「我咋聽說比舉人高一級是進士呢?」
薑蜜搖頭說不知道:「我是聽相公說的,差點就聽暈了。」
從衛家人口中得了准話,村裡聽說他來年還要去考試,紛紛感歎讀書人太不容易,咋的考起來還沒完沒了?這些話衛成一句也沒聽見,他每天除了練字就是讀書,想放鬆一會兒就去逗兒子。他跟硯臺念三字經千字文硯臺聽一遍兩遍還安生,多幾遍就將胖臉兒往姜蜜胸前埋,埋好還要拿胖爪爪捂住耳朵。不聽,堅決不聽。
他一捂耳朵衛成就歎氣。
薑蜜問咋的?
「我估摸娘要失望了,豬崽他壓根不愛讀書,你看看他耳朵捂得多緊,生怕多聽了一句,這還考狀元呢?」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姜蜜聽他管兒子叫豬崽就拿腳尖踢他:「說什麼呢?讓娘聽見又要訓你。」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這麼胖不是豬崽?」
薑蜜橫他一眼:「你還說!」
衛成舉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了還不行嗎?」衛成跟薑蜜商量說他回頭去爹娘那頭鋪墊一下,得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長得白淨不一定就是讀書人。
「可我覺得硯臺挺聰明的。」姜蜜往衛成那邊靠了靠,說,「相公你說是不是因為你總是反復念那幾句,他聽煩了?」
「他才半歲就能聽書聽煩了?」
「咋不能?別說他,我都聽煩了,不然你換個,讀個四書五經來聽聽,或者背兩首詩。」
硯臺沒聽到他爹讀書的聲音剛剛已經把手放下來,他一臉享受的趴在他娘的奶奶上,胖爪子就搭在那上頭,趴得別提多舒坦了。這時候衛成又念起詩來,他苦了下臉,不知道聽沒在聽,至少這沒再伸手去捂耳朵。
衛成是真想知道臭小子到底咋回事,他把一首詩翻來覆去背了八遍,八遍沒完硯臺不肯聽了,這會已經不是捂耳朵的問題,他從薑蜜懷裡探出來,伸手往旁邊去打這傻爹。
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念念念!真煩!煩死了!
姜蜜握住兒子抬起來要打人的胖爪,放到嘴邊,親親他手心。一陣好哄才把硯臺給逗樂了,等兒子笑出聲來她才轉頭去看男人,她眼神裡滿是促狹,仿佛在說怎麼樣?我對了吧?
衛成想了想,覺得蜜娘就挺聰明,只是生在鄉下沒機會顯露。硯臺估摸像她,瞧著比自己當初機靈些,至於往後有沒有出息,得看他肯不肯讀書。
「這事兒就別告訴娘了,要是讓娘知道……」趕明全村都得知道他家出了個神童。
最近也是中舉讓娘分了心,沒顧得上吹噓硯臺,想起吳氏往常對孫子的諸多肯定,薑蜜點了點頭,讓男人放心。
不說,肯定不說。
但估計滿不了多久,再過幾個月硯臺就該開口說話了。
……
衛家這日子太太平平過著,薑家就熱鬧了,那天晚上狗子掉進冬水田裡,哪怕被人及時救起來,也還是大病一場。畢竟都要立冬了,白天都感覺冷,天黑之後寒氣更重,光走在外頭都忍不住要縮脖子,別說他泡進了水田裡。
狗子病了一場,藥都喝了好些天,感覺好些了他稀裡糊塗又想起薑蜜說跟著要辦流水席,讓他到時候來吃。
中了舉人辦的流水席啊,不用打聽都能想到席面有多好,狗子一想起來就嘴饞,他感覺吃在嘴裡的白粥啥味到沒有,就問錢桂花流水席啥時候辦?他要去吃!
衛家的流水席早辦過了,錢桂花不愛聽,姜父就沒在家裡頭說,他都是上大哥那頭跟大哥他們議論。狗子先前病得重,他迷迷糊糊睡著,能知道啥?這會兒聽說流水席吃過了,自個兒沒趕上,就鬧起來。說要吃雞鴨魚肉!要啃肘子!
「你還在生病,大夫讓吃清淡的,啃什麼肘子?」
「還不是你!你不發瘋打我我就不會跑出去,我不跑出去就不會掉進田裡,不掉進去怎麼會生病???你賠我流水席!我要吃席!」
錢桂花不敢相信自己聽到啥,她驚呆了。
她把裝著白粥的土碗往旁邊一放,盯著狗子問:「你說啥?」
「我說都怪你!我姐夫中舉我上他家去湊個熱鬧有什麼?爹和大伯都讓我跟阿姐親熱些,跟姐夫搞好關係!」
錢桂花這下徹底懵了,腦子裡嗡嗡作響,不敢相信能從兒子口中聽到這番話。
她是為了誰?是為了誰啊?
不都是為狗子打算!
姜蜜她克兄弟!跟她走近了能有命在?這回過去一趟回來都掉水田裡了!大冬天掉水田裡是可能沒命的!
姜父回來的時候錢桂花還坐在那兒,問她咋的,她就喃喃自語說沒活路了。姜父轉頭去問狗子,問他家裡出了啥事,狗子反過來問他爹去吃席為啥不帶他???說姐夫中舉席面肯定很好,為啥不帶他去吃???
本來姜父都快把錢桂花提過那事給忘了,這會兒他又想起來,問那個算命的在哪兒擺攤?
「他爹你要幹啥?」
幹啥?當然是拆臺,拆完還要砸他攤子。
不過明擺著說婆娘鐵定不告訴他,姜父就騙她,說想親耳聽聽看到底是咋回事。錢桂花跟他說了,問他準備啥時候去?說要一起。
「這事不急,等狗子病好全了再說。」
看男人口氣這麼好,錢桂花當他信了,放下心來。還想著只要半仙能說服男人,讓男人跟他一條心,事情就好辦多了。
事情真有那麼好辦嗎?
當然不啊。
姜父嘴上說不急,那是敷衍她的。去拆臺怎麼能帶婆娘一起?她是老主顧,帶她一起算命的不就知道他倆是一家人了?姜父打定主意自個兒走了一趟,他去之前就醞釀好情緒,裝出犯愁的樣子從算命攤子跟前過,果然被攔下來了。
算命的順口就來了幾句,問他是不是有煩心事,要不要講一講。
姜父就說他家裡運勢不好,頻頻出事,又說其實本來挺好,從兩年前突然壞了。
算命的問他兩年前可做了什麼?
「我就嫁了個女兒。」
「你這女兒嫁得如何?」
姜父說:「她男人本來不咋樣,成親之後倒是節節高升,如今日子很是紅火。」
算命的長歎一口氣,說:「果真如此。」
姜父看他沒準備繼續說,就摸了幾個銅板出來,請大仙解惑。
幾個銅板是少了點,聊勝於無,算命的就接著說了:「我看你面相就看出來了,你有個女兒,是旺命,她在哪家就旺哪家。原先你家裡不錯,可不就是因為有她鎮著?她嫁出去了現在自然旺夫家!」
「你說我閨女是旺命?那她咋的從小就沒了娘呢?」
「……老哥你就不懂了,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命再好總有一缺!她幼年喪母,你可有續弦?」
姜父說有,自然有啊,男人家那麼年輕死了老婆不再娶個?況且先妻走之前就隻生了這一女,連個兒子都沒留下,他總要傳宗接代。
「壞了壞了!我就說你閨女即便嫁出去,只要心裡還惦記你,總能把福氣分你一二,也夠用了!結果你續弦傷了她的心呐!我看你面相,你這女兒原先是個孝順的,她命又極好,本來有這一女能頂好幾個兒,她發達了有你享不完的福。偏偏你續了弦,你這續弦不好,命差,生了兒子都不像是中用的,偏偏還跟你好命的閨女不對付,可不就讓你閨女冷了心,你沾不上她的光能不倒楣?」
算命的邊聽姜父說邊給他編故事,編得像模像樣的,薑父本來是來砸他攤子,一聽都感覺好像對得上:「那、那我該咋辦?」
算命的摸了摸鬍鬚,給他使個眼色。
姜父沒看懂。
他就伸出右手,要想排憂解難,給錢啊。
所以說能做夫妻的身上總有什麼互相吸引,錢桂花是個蠢人,姜父也不見得很聰明,他本來打定主意是來拆人家台,說著說著就給繞進去了,這會兒還真掏了錢。算命的心裡嫌少,想想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又順著編了幾句。
他問姜父這婆娘還想不想要?
「要啊,咋說夫妻這麼多年,她還給我生了兒子。」
「那就有點麻煩,要想借你閨女的福氣,你跟她修復修復感情就是,要想不走黴運,得做法事給你屋裡人驅一驅!」
「要做法事?那要多少錢?」
「做這麼一場最少二兩,你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