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成不知道乾元帝一直在關注他, 當然皇上也沒天天盯著,不過每隔一段時間翰林院那邊總有人到御前報告, 就會提到這屆選進來的幾位。又知道皇上對衛成格外上心, 提起他總會多說幾句。
如今給他們安排的其實都不是多要緊的事,就通過這些瑣事, 也能分出個高下強弱。
一甲進去那三人,就探花郎老實一些,這屆的狀元榜眼是熟人,當面笑眯眯,背後誰也不服對方。尤其榜眼對狀元心存嫉恨,尋著機會就想給他下絆子使他丟臉, 他二人都著急想證明自己能耐大,甚至覺得手邊這些活計彰顯不出自己的本事, 他們在上峰跟前說得好,回去做事情卻有些漫不經心, 事情做得馬馬虎虎,走禮卻很勤快。
翰林學士想著要拿個一甲出身不容易,不忍心看他倆就這麼把前程糟蹋了,曾隱晦的提點過。說完沒多大用, 沒見他倆沉下心來踏踏實實做事情。都不是垂髫小兒了,誰還會耳提面命反復跟你說道,提一回你不聽, 不會再說第二回,隨你糟蹋自己去。
翰林學士到皇上面前適時一說, 狀元榜眼就被蓋上不當大用的戳子。
才不過初入官場就鬥成這樣,讓他爬上去朝廷不得全亂套?還是就這麼待著吧。
後來這段時間,京城逐漸完成了從深秋到初冬的過度,九月尾,晨起出門哈個氣都是連串白霧,拿吳氏的話說,還說冬天才來,怎麼就跟老家過年那會兒差不多了?要是再過一兩個月,人還能活?
姜蜜在給胖兒子戴瓜皮帽,聽婆婆這麼說,講說不用擔心:「咱們有備炭火,再冷一點就把炕燒起來,後面少出屋,坐炕上暖和。」
「聽你說了好幾回,我都等不及想見識一下,說得這麼好,咱們原先咋的從沒見過?」
「用不著唄,原先村裡頭大冬天不是還有穿一層薄棉襖的?要是在京城像那樣穿,凍也凍壞了。」薑蜜說著就把帽子給胖娃戴好了,戴好捧著他臉說,「帽子別脫聽到沒?別把腦門心凍著了。」
胖娃嘴裡還吃著東西,邊嚼邊點頭。
看他答應好了,薑蜜笑開來:「硯臺真乖。」
胖娃聽娘親誇他乖,跟著一陣傻樂。姜蜜丟手任他自個兒玩,轉頭接續和婆婆說話:「相公說就是最近可能要落雪了。」
吳氏聽著還挺稀罕,說她活到這歲數就見過一回:「我當姑娘時有一年冬天特別冷,就那年下過一場薄雪。那時候村裡孩子高興壞了,到處去捧雪玩兒,那場面我現在都還想得起來。」
薑蜜沒見過,哪怕年初北上趕考,一路過去雪都已經化了,沒親眼見過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樣子。這時候薑蜜聽著還覺得新鮮,等三五日後,京城下了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原先的稀罕就全沒了。
落雪冷,出門還會濕衣濕鞋,踩著也滑。為了更好地過冬,姜蜜去馮家院子拜訪過,她跟馮家娘子請教很多,學著老京城百姓的經驗才逐漸把日子順下來。
原先衛父還愁找不到事做,現在有事可做了,他換上靴,有空就掃雪,不僅院子裡面被他掃得乾乾淨淨,門外那一片也都清理出來,就是想著別家大人出門有人抬轎,他兒子沒有,得憑腳走。當爹的閒著沒事掃掃雪,掃乾淨了兒子進出方便些。
從落雪之後,硯臺的活動範圍就被限定在屋裡,或者姜蜜或者吳婆子兩人之中總有個守著他,另一個就負責生火做飯出去採買東西。
倉房那頭堆了不少炭,還有朝廷發的米糧。早幾年衛成還是一等秀才的時候每月就能領六鬥米,六鬥米他和薑蜜加一塊兒也夠吃了。如今又多出不少,家裡這幾口人根本吃不完。囤的這些東西讓吳婆子心裡舒坦很多,想想那些缺米少炭的人家,這冬還不知道多難熬。
女人們一門心思都在帶孩子以及操持家務上,這個家的頂樑柱卻沒精力去想這些,衛成做事的時候是一點兒不含糊,極少分神,出了衙門才會琢磨家裡的事,眼看又該放旬假,衛成想著他平日陪伴爹娘妻兒時候不多,想趁休假好好跟家裡人說說話。
這麼想著,就被人叫住了。
衛成在道旁走著,一頂兩人抬的素帷小轎從後面追上來,轎簾掀開,是陸學士。衛成拱手作揖:「晚生見過大人。」
陸學士使家僕停轎,彎腰下來。
衛成還以為就打個招呼,看樣子是有事請說,他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陸學士笑了一聲,說不必拘謹:「我仔細讀過你做的幾篇文章,有些興趣,明日旬假,想請你到我家中做客。」
衛成遲疑了一下。
陸學士問:「是另有安排?我唐突了?」
「哪裡,晚生沒想到能得大人相邀,一時愣了。」
「那明兒個我在府上等你,我們好生聊聊,就這樣說定了。」陸學士同他說了個地名,便回了轎子上。衛成目送他離開之後,才繼續往回走,一邊走還歎了口氣,剛想著明天在家裡待著不出門去,就來這出。不過能得到陸學士邀請到他府上做客,衛成心中也很欣喜,倒不是攀上高枝的愉悅,是想著難得有人仔細讀過他的文章,並且認可他一部分思想。
本來以為像他這樣沒品沒階的小官不會被注意到呢。
哪怕外頭凍得厲害,衛成心裡暖和,臉上就帶了兩分喜意,他剛進門薑蜜就看出來了,問有好事嗎?
「剛才遇見學士大人,請我明日到他府上做客,說想談談我的文章。」
「那很好,要不要我準備什麼?」
衛成說不必,日常走動需不著送禮,再說他家裡是什麼情況翰林院上下無人不知,他窮到沒法安家受了皇上接濟這個事太出名,平常別人請他都要提一句不受重禮。這些衛成沒跟薑蜜講,反正薑蜜很相信他,問他要不要,他說不要薑蜜也就不操心了。
衛成進屋有一會兒,感覺身上暖和些了才走到薑蜜身邊去:「原想借旬假好生陪陪你們母子,怪我貪心,不捨得拒絕學士大人。」
「這沒什麼,相公你在外面奔波是為了咱們一家,我幫不了很多忙,總不會給你添亂。你平日的確早出晚歸,晚上回來也擠了空跟我們說話,現在這樣我和爹娘都很滿意,見面的次數比原先你讀書時多太多了。人嘛,不能貪心,知足才能過得好。」
姜蜜伸手摸摸男人身上,是幹的,就招呼硯臺過來,讓他們父子相處一會兒。把硯臺交給衛成之後,她起身往灶屋去,夏天的時候薑蜜會主動攬過生火做飯的活,一到冬天她經常讓給吳氏,大冬天別地兒冷,灶屋最暖和,邊做飯還能邊烤火,舒服得很。
這不,薑蜜過來就看見臉上被火光映得紅彤彤的婆婆。
「我聽到動靜,三郎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我把硯臺交給他看著,讓父子兩個親近會兒,正好來這邊幫娘備飯。」
姜蜜看出婆婆想做燉菜,就幫著張羅起來。吳氏也是算著在過日子,問:「明兒個三郎是不是不用早起?衙門是休假吧?」
「沒錯,明早可以多睡會兒,不過剛聽相公說他受學士大人之邀,要去做客,估摸半上午也得出門。」
「學士大人是很大的官兒?」
「那要看是什麼學士,翰林院裡有好多種學士大人,不過最差也是五品官。」
「這麼說大官老爺還挺賞識三郎?」
「我相公他風骨氣節都不缺,難道不該被賞識?不過聽他說除了被皇上賞識破格提拔的,其他人要升也得考,不是憑上峰一張嘴說了算,反正固定時間會有考評,表現好就能上去。」婆媳兩個的話題經常是圍繞衛成展開,兩人在外面都還謙虛,關上門就悄悄吹,一個覺得我兒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兒子,一個覺得我男人超棒,她倆可聊得來了。
兩人說著話就把飯食備好了,跟著將飯菜端上桌,四大一小就圍坐起來。
硯臺矮點,自己坐只能把一雙眼露在桌面上,嘴都上不來。衛成就要伸手抱他,胖崽兒不搭理爹,要去找他娘,被姜蜜戳了下腦瓜。
「早中兩頓都是娘抱著喂的,晚上跟你爹去。」
吳氏怕耽誤兒子用飯,說:「還是我來喂,媳婦兒你跟三郎吃著。」
薑蜜輕輕拉了她一下,說得讓他們父子培養下感情,不然三郎吃完坐會兒又要進書房,硯臺吃飽就要犯困了。吳氏這才沒去管,任由胖崽兒委屈巴巴回到他爹跟前去,衛成伸手一抱:「又重了?」
硯臺不理他,坐在他腿上扒著桌子說要吃肉肉。
平常總聽吳氏說好好吃飯,多吃才能快點長大,他看著當爹的長手長腳輕輕就能把自己抱開,他卻是個不靈活的五短身材,穿上冬衣之後走路都滑稽……這麼一比,硯臺就感覺自己輸了,現在吃飯特別用心,卯足勁要長得比他爹大隻,比爹大隻之後就能把爹踹到床下,霸佔住娘旁邊的位置。
一歲多的胖娃還不知道,他再長大點兒就上不了他娘的床,要搬出去自己睡咯。
不知道也挺好的,想快點長大讓他吃飯的時候格外乖巧,哪怕是衛成在喂,他也沒搗蛋。
「我見過一種高腳椅,就是給他們奶娃娃坐的,四方攔著怎麼動都不會摔,坐在那上面他能學著自己吃飯。」話是衛成說的,說他有空找找看,有現成的直接買回來,沒有找木匠打一張。現在一歲多喂他還像話,再大些就得自己吃,做什麼不都要學?
衛成說著硯臺悄悄瞅了他一眼。
他等硯臺把嘴裡那口飯咽下去,伸手戳戳他肥臉:「看爹做啥?」
「你煩。」
衛成:……
「又怎麼煩了?」
硯臺還不會說長一些的句子,被這麼一問臉都憋紅了。
真氣人!
誰要坐著自己吃?
就要娘喂!
要娘喂!
吃飽喝足吳氏去收拾,薑蜜帶娃,衛父和衛成說了會兒話,看時候差不多了衛成就想進書房去挑燈繼續讀書。
在鄉下的時候一度以為考中舉人或者進士就讀到頭了,真正進了翰林院,他感覺自己各方面都不足,什麼都得學。白天學的東西晚上回來還要琢磨一下,寫下心得感悟,這幾個月他都是這麼過來的。
等衛成從書房出來,薑蜜早已經把硯臺哄睡了,她自個兒坐在一旁想事情,邊想邊等男人回屋。
不管衛成讀到多晚,薑蜜都陪他,有時送點熱湯,有時看他入迷了沒注意時辰也會過去提醒一下說該睡了。她從來不會先上床,多晚都等著,也因為知道她在等,即便衛成恨不得通宵達旦讀書,沒當真這麼幹過。
薑蜜胡思亂想呢,就聽見有推門聲,她站起來一看,果然是男人回屋來了。
「水溫在灶上,我去打來咱們洗洗睡吧。」薑蜜正要出去,被男人攔下來,「外面冷,你別去了,我去。」
衛成說著又轉身出去,不多時就端了盆水來:「我看水燒得有多,蜜娘你先洗,你洗好了我再去打。」
薑蜜沒跟他推,擰帕子抹了把臉,跟著把水倒進泡腳那個盆裡,由著衛成將臉盆端走重新打去。靜坐的時間有點長,剛才腳丫都冰了,泡過之後才暖起來,薑蜜收拾好先上的床,進裡側。衛成睡外側,吹了燈躺下之後兩人還小聲說了幾句私房話。姜蜜問了一下請男人做客那學士是誰,才知道是館選的時候提拔過他的。
「真不用帶禮?」
「不用,蜜娘你小看陸大人了。」
「還不是怕禮數沒盡到人家對你有看法。」
「沒事,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