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蜜看出來了, 自她娘家來信,婆婆原本還不錯的情緒又低落下去, 她當著衛成他們面沒表露, 在灶上幹活的時候就歎氣。薑蜜提了一回,說想知道老家咋樣了主動寫封信去問問也使得, 都三年了,也不知道大叔公身子骨還硬朗不?又有誰添丁?
吳氏擺擺手:「寫什麼,都不准寫,我倒要看看他倆啥時候能想得起來。」
薑蜜聽著話裡有話,問:「娘有事兒沒跟我說?」
看三媳婦一臉好奇,吳婆子說:「你嫁過來那年三郎滿的二十, 他二十一你懷硯臺,他二十二當爹, 硯臺眼看就要滿四歲,三郎他今年二十六, 我算得可對?」
「沒錯,相公是二十六。」
「我十八生的老大,隔一年多點兒就生了老二,老三是二十二懷上, 二十三生下來的,我今年四十九,老頭子比我大一歲, 他跟著就要滿五十了。你親娘去得早,可能沒人跟你說, 咱老家鄉下的規矩是男不三女不四男不做九女不做十。意思是說男的三十不辦,女的四十不辦。男的做壽做整壽,算實歲;女的做壽提早一年,算虛歲。今年我跟你爹都該辦五十酒,就不知道他倆能不能想得起來。」
鄉下地方過生的少,甚至有姑娘家的生辰一輩子只用兩回,一回是許人的時候,一回是人沒了之後,平常壓根沒人去記。男人家好些,但也沒說年年都過,甚至很多年頭都沒想起來稀裡糊塗就過去了,隻整壽那年才會格外上心。
吳氏生在鄉下,她在鄉下四十多年,很多習慣做法改不了。哪怕隨三兒子搬到京城,過生這個習慣她原先沒有,現在還是沒有,可就算再沒有……五十整壽不一樣。
吳氏知道在京城沒幾個熟人開不起席,她也沒想去整排場,甚至因為姜蜜懷著孩子不能過分操心她提都沒提這事兒,就想著等快到日子了再說一聲,自家張羅一桌,熱鬧一下就當過了壽。
如此計畫的同時,吳氏不免又想到老家那頭想得起來嗎?記不記得他們今年過壽?就不提壽禮的事,祝詞都沒一句,想想不難受?
「他倆搞不好都不記得我跟老頭子哪天生!我真是……」
薑蜜眼神飄了一下:「我都不知道,只聽說您同爹生在一個月,是九月?天時不清楚,咱們這些年還真是一場生辰酒都沒辦過,就給硯臺熱鬧過兩回,說起來也真稀奇。」
「沒興過,你想想一家子那麼多人,誰生都要整頓好的,整得過來?一碗水端平誰都別過,上次大辦還是你爹四十整壽,我們在院壩上開了四桌席,請了你大叔公一家,那會兒你還在前山村當姑娘。」吳氏說著也感慨,京城這邊大戶人家的甭管誰過生都要拿錢辦一桌,整壽大辦,平常小辦,是有錢才辦得起。不過想想以後三郎官當大了,硯臺跟著他爹的老路上去了,家裡門庭改了門檻高了,也會有風光的時候。
吳氏甚至都想到三媳婦以後像她這個歲數,是不是兒孫滿堂?一家子圍在跟前給她祝壽得多舒心。
她不知不覺就想遠了,倒是薑蜜又問了一遍公婆哪天生,說要不要操辦一下?
「算了吧,原先在鄉下吃的從地裡出,如今住在城裡啥都要買。原先出門碰見誰都是鄉親,現在呢?這院子住了幾年,就你爹跟周邊的熟點兒,我都不認識多少人。」
薑蜜還要勸她,說到底是五十整壽。
吳氏還是那話,有錢攢起來,攢多了置辦家當不好?搞什麼鋪張?
她本人不鬆口就只能這樣,薑蜜稍稍祈禱了一下,盼大伯子他們能趕緊想起這事,給爹娘送封信紙面恭祝一聲都好。只怕兒孫都忘了,二老嘴上說沒事,心裡慪氣。
從灶屋出去之後,薑蜜摸進男人書房借了個筆墨,把她知道的家裡人的生辰羅列了一遍,將年份也算好,準備拿去壓在梳粧檯上,以後每年更新一下,別忙起來連過壽都忘了。
姜家的來信是二月間收到的,到三月份,衛成又見了一位舊同窗,沒有信。
三月初九,會試在京城貢院開考,這時候氣候不錯,春天裡不冷不熱的,縱使如此連著三場還是熬人。至中旬會試結束,考生們回去休息數日才徹底緩過勁兒來,然後就開始期待春闈放榜。
畢竟有幾千人來應試,閱卷加複審還要排名,哪怕再趕也用了個把月時間,四月份中試的三百人名單出來,郭舉人和榮舉人拼命擠進去,從最後看起,看了不多會兒就聽見「我的天」「我中了」「天呐我中了」……郭舉人一雙眼直接瞪大成了牛眼,他反復看了好幾遍,名字對,籍貫什麼也對,是他沒錯!
他抓住榮舉人的胳膊搖晃說:「我中了!我二百七十四!榮兄你看啊我中了!」
榮江正著急呢,著急找自己的名兒,哪顧得上他?
倒著一遍過下來,沒有。
順著再來一遍,還是沒有。
他落榜了。
這時候郭舉人才從極度興奮的狀態中走出來,想起自己上屆也是榜上無名,就想安慰榮江。榮江看起來表情還是很勉強,一起赴京應考的同窗中了自己落榜這種事,任誰遇上都會很受打擊。
郭舉人說初應會試就能榜上有名的少,取上這些很多都是考二回三回的,「你看我,上屆一塌糊塗,我又回去苦讀三年,皇天不負有心人呐!雖然排名不高,我好歹中了!中了就好!」
「郭兄我有點累,先回去了。」
「一起走吧,我這幾天想著該放榜了都睡不好。我也歇會兒,歇好了再想想備點什麼去答謝衛兄,再跟他打聽一下殿試的情況。」
這個時候還是郭舉人大喜榮舉人大悲,結果放榜當天,就有落榜的舉人登聞鼓告禦狀,一口氣扯出好些榜上有名的考生,說他們弄虛造假,仿佛提前通關節拿到考題,事先就備好盡善盡美的文章,只不過是默記下來進貢院謄寫了一遍。
消息一出,京城好似油鍋裡濺水直接就炸開了,朝廷上也是一片譁然。
陸學士第一時間進宮為自己澄清,說絕無此事。
題是他出的,送去考場之前沒給任何人看過。
陸學士是乾元帝的人,安排他做主考就是想借科舉多選一些能為朝廷做事的,起初乾元帝不信,絕不信陸學士會泄題。他入朝也不是一兩天,能不知道科舉舞弊是多大的事?存在舞弊現象主考失察沒逮住都要擔責,會試泄題要是坐實了,是殺頭的重罪。
陸學士咬定說他沒做過,請聖上明察。
皇帝召來刑部尚書、大理寺卿以及左都御史把案子交由三法司辦理,說以七日為限,必須查明。
聽說三司會審要辦科舉舞弊案,取上貢士的就慌了。有些人是做了不乾淨的勾當心虛,也有像郭舉人這樣的,生怕泄題這種事坐實了,那這一榜就要作廢,極大可能會安排重考。他這回都排在二百七十多,重考的話哪有自信一定取上?
郭舉人都不敢想像成績取消這回事,假如真到那一步,他覺得自己肯定接受不了。
倒是榮舉人,嘴上安慰說別著急,說要相信三法司辦案的能力,心裡巴不得舞弊案坐實。大家辛辛苦苦準備考試,憑啥就有人能花錢買題?他覺得就是這些走後門的把名額占了他才會落榜!別管是流放或者殺頭都活該!該他們受著!成績作廢好啊,再來一次沒准他就取上了呢?
這會兒兩人的心情已經倒過來了。
先前高興的犯起愁來。
先前愁的又看到希望了。
三法司辦案這些天,京中是壓抑的沸騰,這件案子的相關人包括親友人人自危,落榜的舉人在鬧,百姓在看熱鬧。衛成照樣上下衙門,回家關上門才說了一句,他說陸學士不應該,泄題對他沒益處的。
吳婆子本來看著孫子吃東西呢,聽見這話說:「咋沒有?能掙錢啊!」
「娘不知道,陸家和咱不同,陸家是傳承許多代的官宦世家,底子很厚。」
「三郎你想得不對,誰說有錢人就不愛錢?」
衛成說不過他娘,轉身求助薑蜜:「蜜娘你說說,陸學士看著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
薑蜜想了想說:「是不像。」
硯臺接了一句:「奶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衛成:……
「我還是不信陸學士能做出這種事,會試泄題是重罪,只是為了錢嗎?何至於?」
硯臺瞅他爹一眼,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衛成:……
「沒跟你說話,你吃飯就吃飯,別插嘴。」
硯臺拍拍他爹的手:「那好吧,你想開點。」
嚴肅的氣氛全都沒了,衛父包括吳婆子已經笑瘋,薑蜜不敢笑得太凶,她是頭年九月初摸出的喜脈,具體啥時候懷上的不知道,現在四月中旬肚子已經特別特別特別大了,隨時有可能生。
吳婆子已經打聽好接生婆,並且空了間小屋子出來佈置成產房,這幾天硯臺總伸手去摸他娘肚皮,他動作很輕,邊摸邊問弟弟啥時候出來?說早點出來也教他讀書,反正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
薑蜜很克制的笑了一會兒,說:「每屆都有幾千的落榜舉人,哪怕心裡再失落,平白無故誰會誣告主考官?我猜的確有泄題的情況,陸學士可能沒幹,他身邊人呢?會試是主考大人出題,主考大人肯定會提前出好,他身邊的人要是有心,偷看不難。要說皇上該晚一點宣佈主考官,宣佈之後就把人隔在一個小院子裡,等會試放榜再許他歸家。像現在這樣完全憑主考自覺,這不是把誘惑擺人面前?」
衛成理解不了:「這抓到要殺頭,為一點小錢賭命值嗎?這麼多屆會試就鬧出這一起泄題案,往常定了主考官後,主考家裡有子侄本來要應試都會主動放棄等下屆再考,以求避嫌,沒聽說有膽大到泄題求財的。」
「相公你這麼想,律法就在那兒擺著,問斬的照樣沒少過。咱是本分人,可外面有些人膽子大了去了。他們做壞事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壞事嗎?不就是在心裡賭個萬一,萬一能瞞過去呢。落榜舉人去告禦狀,下告上,民告官,這要是誣告他還有活路?你要不信等著看,皇上說的七日為限,三法司總要給個交代,我覺得陸家不清白。」
薑蜜說完這個話,沒兩天就進了產房,這胎生得比硯臺要順利,四月二十二,衛家又添一丁。
硯臺聽說他娘生了,要去看娘,又鬧著要看弟弟。吳婆子把宣寶放在衛老頭請人打的西面圍欄的小木床上,抱起硯臺讓他看。
硯臺看完露了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娘這麼好看,弟弟醜。」
吳婆子氣得把他放回地上,不給看了,說這是還沒長開,長開就俊。
看硯臺還要說,吳婆子又道:「你那會兒還沒宣寶胖乎,那不是更醜?」
硯臺:……???
「我好看,娘都說我好看。對了為啥他叫寶?我呢?」
「硯臺也想當寶?行!你當活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