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連同空氣裡濃烈的酒味和煙味。
漫長的幾秒鍾後, 許耀突然關上了門,把唯一的光線也阻隔在門外, 然後走過來沉默的矗立在她面前,忽然輕輕笑了笑:“你覺得我喜歡男人?”
長歲愣住。
許耀笑了一聲, 越過她,輕車熟路的走到床邊,從地上一堆酒瓶裡找到煙盒和打火機, 然後就這麽在地上坐了下來。
打火機的火苗竄出來。
照亮他那張蒼白的臉。
他眯著眼,把煙點燃, 然後狠狠吸了一口。
煙頭亮了一下。
他放松了雙腿, 後背往後一靠,脖子一仰,靠在了床沿邊上,朝上緩緩吐出一大口煙霧, 然後冷笑著說:“我只是被男人操了,不代表我喜歡男人。”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看起來雲淡風輕。
但是他捏著煙的手卻止不住的發抖。
“很惡心是不是?”他眼睛裡一片死寂:“我也覺得挺惡心的。”
長歲走過來,用腳踢開他身邊一些酒瓶罐子, 清理出一小塊地方,然後盤腿坐下,她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
許耀抬起脖子來看著她, 房子裡很黑,但眼睛適應了這種黑暗之後,能夠隱約看到一點輪廓,他能夠感覺到她在看著他,沒有那些令他厭惡的憐憫、悲哀、同情,只是平靜。
那些衝到嘴邊的嘲諷被他默默地咽回去。
他捏著煙遞到嘴邊,狠狠抽了一口,然後終於徹底地放松下來。
“一開始我不是自願的,被最信任的人灌醉了送到那個人的床上,一覺醒來,我拿到了《驕陽》的資源,就是去年那部讓我一夜爆紅的電影,那部電影我的片酬是三百萬,在這之前,我因為在酒桌上得罪了一個製片人,已經三個月沒有過任何工作了。”許耀笑了一下,帶著嘲諷,語氣卻始終很平靜:“說真的,這個機會要是給別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搶著要。”
他語氣低沉下來:“我想過報警,想過讓他身敗名裂,就算是同歸於盡也無所謂,但是我家裡有人等著這筆錢救命。”
他停頓了好幾秒,才接著說道:“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自然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一次沒有拒絕,你就再也沒有了拒絕的機會。”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惡心透了。”許耀說著,又狠狠抽了口煙:“我想結束這一切,不管用一種什麽樣的方式。但我沒想到,他比我想象中還要惡心。”他冷笑了一聲:“那些放出來的照片只是小兒科,他手裡還有很多惡心一百倍的視頻。他想逼我跟他求饒,逼我回去,但是他在做夢。”
長歲問:“他是誰?”
許耀轉過頭來看她,對上她那雙藏在黑暗中卻隱隱有光流動的眼睛。
凝視半晌,他垂眸把煙頭丟進身邊還剩下小半瓶酒的酒瓶裡,然後探身過去吻她。
長歲及時躲開了,她身體後仰,看著突然靠近的許耀,有些驚訝,還有些困惑的問:“你做什麽?”
許耀似乎沒想到她會躲開,他的手還撐在她身側,眼睛盯著她的眼睛,僵了兩秒:“你不是喜歡我嗎?”
長歲眨了眨眼:“不是。”
許耀:“……”
氣氛有些許的凝固。
長歲語氣驚訝:“難道你喜歡我?”
許耀:“……你想得美。”
長歲:“你剛才不是想親我?”
許耀沉默著去摸煙盒。
他點了根煙,才冷笑道:“別自作多情,我雖然被男人操過,但是想被我親的女人還是排著長隊,而且我雖然喜歡女人,但也不是什麽女人都可以的。”
長歲說:“明明說出這樣的話自己會受傷,為什麽還要說?”
許耀夾著煙的手指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好像有什麽脆弱的東西被戳破了,他有些惱羞成怒,譏笑道:“你來這裡就是來給我講課的嗎?”
“沒有啊。” 長歲重新盤腿坐好,然後看著他認真的說:“就是有點擔心你。”
許耀怔住,眼眶突然一陣酸脹,他垂著眸,眼圈發紅,嘴裡卻說著狠話:“我跟你一點都不熟。”
長歲笑著說:“不熟也可以擔心的嘛。”
許耀紅著眼睛惡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可惜這一眼對長歲而言沒有任何的威懾力。
長歲認真的說道:“那個人是誰?也許我能幫你。”
許耀輕哼了一聲:“怎麽,難道你真的有很厲害的背景?”
長歲笑了笑說:“算不上什麽背景,但有點人脈,也有點本事。”
許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淡淡的說:“跟你沒關系。”
他知道她沒什麽背景。
他能夠感覺得到,她並不是在溫室花園裡長大的小花朵,他見過那些人,那些沒有經過風吹雨打,被小心呵護著,一路被庇佑著長大的人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他已經陷進這肮髒的泥潭裡難以脫身,沒必要把她也拖進來。
她展露出來的表演天分甚至有時會讓他感到嫉妒,拿獎也只是遲早的事,她的前途一片光明,不應該和他這樣等著腐爛的人攪在一起。
他突然有些慶幸。
慶幸她不喜歡他。
慶幸那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我們是朋友了。”長歲說:“所以我會幫你。”
許耀嘲諷:“我們什麽時候成朋友的?我怎麽不知道?”
“我不跟你做生意,但是卻願意來這裡一趟,而且還願意不收錢幫你的忙,證明我已經把你當成朋友了。”長歲說著似乎自己也有點困惑:“雖然我也很奇怪,為什麽我會把你當朋友。按理來說,你雖然幫過我,但是我也幫過你,應該兩清了才對,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有點擔心你。”“
長歲想了想,說:“大概是我上輩子欠了你什麽,所以這輩子我得還債。”
因果輪回,她和許耀或許上一世的確有什麽牽扯。
這也是佛說的緣分。
長歲並不糾結這些,看著許耀語氣輕松的說道:“不過已經這樣了,我把你當朋友,至於你把不把我當朋友,那是你的事,我不干涉。”
“薑長歲。”許耀眼神複雜的看著她說:“你真是個怪人。”
長歲笑了笑,忽然站起身,然後走到落地窗邊上,用力把窗簾拉開。
許耀被光線刺到下意識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睜開,窗外遠處的天空被染成了漂亮的緋紅,還鑲著金色的光邊。
而眼前,長歲就站在那一片金燦燦的光裡。
……
助理小宇和小張本來在聊天,看到她下樓來,都很關心的走過來。
小宇滿臉緊張關切:“你們聊得怎麽樣?許耀呢?”
長歲說:“他一身的酒味和煙味,現在在洗澡,等會兒下來,你點外賣吧,我們留下來吃飯。”
小宇頓時喜出望外:“好!你們想吃什麽?我現在就點!”
長歲說:“許耀說他想吃火鍋,就點火鍋吧,多點點肉。”
小宇爽快答應了,然後跟小張一起圍著手機點餐。
長歲問道:“這房子是許耀買的嗎?”
這套房子是複式,也很大,牆上還有許耀的巨幅海報。
小宇說:“是公司租的。”
長歲問:“許耀的經紀人呢?”
小宇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把手機給小張讓小張接著點,然後說道:“出了這件事情以後,冰哥就第一天來過,讓我好好照顧許耀,然後就再也沒來過了,不過昨天晚上他在微信問我許耀怎麽樣。”
“你跟我過來一下。”長歲把小宇叫到了樓梯邊上。
小宇有些緊張不安的看著她。
長歲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的問道:“你知道給許耀拍照片的是誰嗎?”
小宇表情一僵,臉上立刻露出尷尬又不安的表情來,猶豫了一下,說:“冰哥他不讓我說。”
長歲挑了挑眉:“那就是說你知道了。”
小宇一臉為難的說:“你別問我了,要是讓冰哥知道了,我的工作就沒了。”
長歲說:“你想不想幫許耀?”
小宇愣愣地看著她。
長歲盯著他的眼睛:“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小宇和長歲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對視,有一瞬間升起怯意,他掙扎了好幾秒,最後還是放棄抵抗:“那我告訴你,你千萬別告訴許耀是我說的。”
長歲點頭答應。
小宇表情複雜的告訴長歲:“是耀博影業的老板,姚易博。”
長歲表情微變。
耀博影業的老板,姚越的父親?
“我點好了。”就在這時,小張舉著手機說道。
“我先過去了。”小宇說道。
長歲點了點頭,然後自己踱步到窗邊,沉思起來。
怪不得許耀的公司會選擇放棄他,耀博影業在圈子裡的資源和人脈是小公司難以抗衡的,它的指縫裡漏點資源下來,就夠養活一家小公司,但是如果耀博影業要報復一家小經紀公司,顯然也輕而易舉。
許耀話語中透露的信息表明姚易博的目的並不是要毀了許耀,而是通過這種方式告訴許耀,他沒有辦法和他抗衡,逼迫他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而許耀的經紀公司為了不得罪姚易博,選擇放棄了許耀。
許耀洗完澡,隨便套了件T恤長褲,頂著一頭沒有擦乾的濕發下來,就看見三個人正坐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說話,看著很熱鬧,他家裡很少有這樣熱鬧的時候。
“我也要買個那麽大的電視機。”長歲看著面前這個一百寸的大電視說道。
“你現在還住在那個地方嗎?”小宇好奇的問:“就是之前那條特別紅的視頻裡的地方。”
“我搬家了,離這裡不遠。”長歲說。
“是不是望月湖那個小區?很多明星住的那個。”小宇眼睛一亮,問道。
長歲點點頭,然後一扭頭,看向站在那裡的許耀:“你在那裡站著幹什麽?過來啊。”
許耀看著她,一時有些恍惚,這樣的場景,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提步走了過去,臉上沒什麽表情。
他穿了件灰色T恤,頭髮烏黑濕潤,看著瘦了一圈,臉色蒼白,頭髮也長了許多,但不損美貌,是個帶著幾分憂鬱氣質的美男子。
小宇看到許耀,很高興的站起身來說:“外賣火鍋已經點好了,現在在路上了。我去給你們切點西瓜。”
許耀點了下頭 ,走過來坐在長歲邊上。
電視上放著一檔熱門綜藝。
長歲把手裡的餅乾遞過來。
許耀低頭看了一眼,拿了一塊,突然覺得很餓。
小宇很快切了半邊西瓜出來,放在茶幾上,然後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掏出來一看,又立刻起身:“外賣到了!小張,你幫我把桌子收一下,我去開門。”
小張應了一聲,起來收桌子。
長歲和許耀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吃西瓜。
火鍋外賣點的是某家知名連鎖店,附帶一個服務員,幫他們把東西都準備好了才離開。
小宇把空調調低,四個人圍著熱氣騰騰翻滾的火鍋,熱熱鬧鬧的往裡放各種食材,長歲直接倒了兩份牛肉入鍋。
肉熟了以後,她先往自己碗裡夾了一大筷子,然後再往旁邊的許耀碗裡夾了一筷子肉。
許耀看著碗裡的肉怔了怔。
長歲說:“小宇說你這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多吃點肉,補一補。”
許耀沒說話,夾起碗裡的肉在醬碟裡轉了一圈,然後低頭送進嘴裡,眼眶被熱氣熏得有點發酸。
“長歲,你都不吃素菜的啊?”吃到一半,小宇好奇的問道。
“我喜歡吃肉。”長歲說著,夾了一大筷子肉,蘸滿花生醬,然後一大口塞進嘴裡。
“看你吃的好爽,你要是當吃播肯定也火了。”小宇笑嘻嘻的說。
許耀默默地把鍋裡剩下的肉都撈出來,倒進了長歲碗裡,然後又往鍋裡下了兩份肉。
“嘶。”正埋頭吃肉的長歲突然抬起頭來,眼淚一下子流出來,難受的閉著眼睛:“給我張紙,我眼睛被濺到了。”
桌上頓時一陣慌亂。
許耀立刻扯了兩張紙巾拿水浸濕,往她眼睛上一捂,皺眉說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小張緊張的半起身問道:“沒事吧?弄到眼睛了?”
長歲捂住紙巾說:“沒事。”
她擦了擦眼角,然後眼睛拚命眨動,好一會兒才適應,但是眼尾紅了一圈。
許耀掰過她的臉看了看,發現她的眼睛裡都有紅血絲了,頓時皺了皺眉:“慢點吃,小心點,有人跟你搶嗎?”
小宇含著筷子,看看許耀,又看看長歲,心裡有點怪怪的,許耀從來就不是那種會照顧人的人,而且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幾天,現在居然願意下樓了,而且情緒看著也好了很多,說話的語氣聽著很嚴厲還帶點嘲諷,但是卻聽得出來裡面的關心。
可是許耀不是gay嗎
……肯定是他想多了。
在小宇努力營造出來的熱鬧中,又帶著淡淡溫馨的氣氛中吃完了這頓火鍋。
長歲就準備回去了。
小宇留下來收拾。
許耀送她到地下車庫。
小張先上了車。
長歲停下腳步對許耀說:“我走了。”
許耀冷冷淡淡的嗯了一聲。
長歲說:“好好吃飯。”
許耀看著她。
長歲說:“少喝酒,少抽煙。”
許耀雙手插在褲兜裡,佯裝不耐煩:“知道了,你快上車吧。”
長歲猶豫了一下,然後歪了歪頭問:“要不要抱一下?”
許耀愣了愣,不等他反應過來。
她就往前一步輕輕抱住了他。
許耀愣愣地低下頭,看著她的頭頂,心底有些異樣的情緒在湧動。
長歲的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拍:“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很奇怪的。
許耀以前從來不相信這種安慰人的話。
可是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卻給了他一種仿佛一切真的會變好的錯覺。
她很快松開了他,笑眯眯的說:“我走啦。”她說著歡快的擺了擺手,然後鑽進了車裡。
許耀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逐漸開遠了,眼看就要拐彎,就看到一隻手從車窗裡伸出來,擺了擺。
他嗤笑了一聲:“幼稚。”
可是嘴角卻莫名其妙的揚了起來。
許耀在這個晚上,久違的睡了個好覺。
......
第二天。
長歲和許耀齊齊上了熱搜。
長歲昨天去許耀家被拍了下來,甚至連地下車庫兩人告別的一幕都被拍了視頻。
包括那個短暫的擁抱。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輿論對於長歲的評價,正面遠多於負面。
長歲微博的評論區和私信都被許耀粉絲的感謝佔滿。
【謝謝你在他最艱難地時候能夠陪在他身邊。】
【看到你們在地下車庫擁抱的那一下,我眼淚直接飆了出來!這個擁抱對許耀來說一定特別特別重要,你是這麽多天第一個去看他的人,真的很謝謝你能夠在所有人都拋棄他的時候陪在他身邊。】
【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請你告訴許耀,不管發生什麽,我們永遠都不會背棄他。我們雖然不能陪在他身邊,但是我們一直都在。】
【我哭的好大聲,真的謝謝你。】
長歲把這些評論截圖發給了許耀。
許耀沒有回復。
長歲先接到了姚越的電話。
電話那頭姚越的聲音裡壓著火:“你跟許耀什麽關系?”
長歲說:“他是我朋友。”
姚越冷冷地問:“那你知道他是被包養的嗎?”
長歲語氣平靜:“我還知道他是被你父親強迫的。”
姚越沉默了兩秒,然後冷笑:“他說他是被強迫的?你信他?他一個一米八多的男人,誰能強迫他?”
長歲笑了笑,話裡藏著尖銳的攻擊性:“這個問題你為什麽不去問你的父親?也許他能告訴你,他是怎麽強迫的。”
那頭安靜了幾秒,然後掛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7-13 23:51:05~2020-07-14 23:48: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