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泚負手在大殿內來回踱步,眉頭緊鎖,不知不覺發出粗重的鼻息,這是他心情緊張的一種表現,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
“源相國,說說你的想法!”
眾人的沉默讓朱泚有些不滿,他首先開始質問相國源休。
源休眼皮一跳,重重乾咳兩聲,躬身道:“陛下,成都發生這件事,確實讓人感到很突然,很驚訝,不過細細一想,應該也是在情理之中,並不奇怪。”
“此話怎麽講,什麽叫並不奇怪?”
“陛下,南唐宦官專權路人皆知,但這種專權不能逾越皇權,一旦超越皇權,他們的死期就到了。”
“但死的不是他們,那是個該死的李適,他操縱著皇權!”朱泚心中怒火上衝,他急切想知道答案,源休卻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問題就在這裡,宦官掌握了軍權,皇帝要殺他們,他們如果不想死,唯一的辦法就是乾掉皇帝,另立新君。”
“源相國,這個答案大家都知道,沒必要重複!”左相姚令言忍不住低聲譏諷道。
這兩年源休和姚令言的關系不和已是朝廷公開的秘密,兩人在朱泚面前保持克制,除此之外,兩人明爭暗鬥,從不停息,朝臣各自站隊,漸漸分成了兩派,源派和姚派,如果南唐的禍根是宦官專權,那大秦的不穩就是朋黨之爭。
今天在朱泚面前,姚令言不敢過份,但還是抓住機會譏諷源休,情報中都說得很清楚了,是宦官發動宮廷政變,源休還在這裡故作高深地分析,說一通沒用的廢話。
源休頓時怒視姚令言,“我倒想聽聽,姚左相有什麽高見?”
“我可不像源相國那麽自負,我談不上高見,但我覺得這對我們攻打江淮,或許是個機會。”
朱泚精神一振,這才是他愛聽的話,他連忙道:“姚愛卿繼續說下去!”
“陛下,成都新君繼位,各種節度使一定會覲見新君,微臣估計郭宋不會去,但淮南的陳少遊以及江南東道的劉洽和江南西道的馬燧一定會去成都覲見,主帥不在,這難道不是我們的機會?”
“說得有理!”
朱泚大為讚賞,他又問一直沉思不語的劉思古道:“軍師怎麽看?”
劉思古半晌道:“我覺得南唐天子駕崩的時機有點蹊蹺。”
“為什麽這樣說?”
“這是顯然的,李適急著要回長安,甚至不惜用揚州換關中,郭宋卻把關中佔領了,我還在想,郭宋該怎麽應對李適提出的要求,畢竟他公開承認自己是南唐屬臣,沒想到李適在這個關鍵時刻卻死了,解除了郭宋的麻煩,這也未免太巧了吧!”
“你的意思是說,李適之死和郭宋有關?”朱泚問道。
“卑職只是懷疑,但沒有證據,但我敢肯定,這裡面一定隱藏著不少我們不知道的秘密,其實這些我們可以不用關心,正如姚相國的建議,現在是奪取江淮的好時機,微臣也希望陛下能抓住這個時機。”
“上將軍,你的看法呢?”朱泚的目光又轉向張光晟。
張光晟躬身道:“陛下取揚州,正當其時也!”
朱泚大笑,“好!借各位吉言,朕將盡快出兵!”
.........
朱泚大軍已準備了一個冬天,大量糧食運送到徐州符離縣,六萬大軍也分布在亳州、徐州和泗州,加上原有的兩萬駐軍,使東南方向的軍隊達八萬人。
不過朱泚的部署是用幾個月的時間來逐步完成,時間跨度較大,無論李納、吳少誠還是陳少遊都沒有意識到朱泚的戰略企圖。
這天下午,幾艘漁船從泗水駛出,進入了淮河,盡管冬天還沒有結束,北方依舊是江河冰封,但淮河沒有結冰,漁船還是不時能看見,對岸依稀可以看見一座縣城,那裡便是楚州的淮陰縣。
目前楚州是南唐的地盤,隸屬於淮南節度府,淮南節度府的兵力一共有兩萬人,下轄揚州和楚州,節度使為陳少遊,他同時也是揚州刺史。
淮南節度府目前也是兩面受敵,不僅要防備北方的朱泚,還要提防西面的吳少誠,尤其吳少誠一直對揚州野心勃勃,幾次出兵偷襲,皆被淮南軍殺敗,
也正因為如此,陳少遊對淮西軍十分警惕,他在西線布下一萬重兵防禦,由他的心腹大將王韶統率,北面他也布下了五千軍隊,主要分布在淮陰縣和山陽縣,其中楚州州治山陽縣兵力有三千人,而淮陰縣的兵力稍弱,約有兩千人,但這兩千人都是水軍,平時在淮河上巡哨。
幾艘漁船在淮河上不斷撒網捕魚,便漸漸靠近了南岸,南岸有一座水寨,被粗壯的柵欄包圍,平時看不到裡面有多少船隻,而水寨岸上扎了數百座大帳,兩千軍隊便駐扎在這裡。
冬天,水軍一般不會在淮河上巡邏,北方都是冰天雪地,河水凍結,不可能有戰船南下,而只有在北方冰雪解凍後,戰船才會開始巡邏,此時是一月中旬,距離北方河水解凍已經不到一個月了。
幾艘漁船接二連三地從水寨大門口駛過,要是往常,他們早就被巡哨船警告,但現在水寨大門緊閉,外面根本就沒有船隻。
兩名黑衣水鬼無聲無息地從漁船下水,向水寨裡潛去,幾艘漁船迅速駛離,約半個時辰後,又一艘漁船從水寨旁經過,兩名水鬼被接上船,幾艘漁船隨即向北駛去。
泗州宿預縣,這是一個人口只有兩千戶的小縣,縣城周長只有十裡,點一柱香可以從南城走到北城,但它是泗州距離淮河最近的一座縣城,泗水從縣城經過,宿預縣雖然在淮河以北,但它的河流也沒有結冰。
下午時分,幾艘漁船返回縣城碼頭,幾名健壯男子匆匆向縣城內走去。
劉思古已經在幾天前先一步抵達這裡,還有朱泚的先鋒大將仇敬忠,他統率著駐扎在泗州各地的兩萬軍隊,但他的中軍大帳也在宿預縣。
軍衙內,劉思古在反覆推敲著自己的方案,他的方案重點有三處,一是渡過淮河,二是切割王韶軍隊和揚州之間的聯系,使王韶的一萬軍隊無法返回揚州救援,第三便是偷襲揚州,他已經派了一千士兵陸陸續續混入揚州,到時裡應外合,一舉奪取揚州。
這時,有士兵在門口稟報,“啟稟軍師,探子回來了!”
“讓他們進來!”
片刻,三名軍士快步走進大堂,一起單膝跪下行禮,為首旅帥稟報道:“啟稟軍師,卑職手下兩名水鬼潛入了水寨,看清了敵軍的情況。”
劉思古看了看後面兩名士兵,問道:“情況如何?”
“敵軍水寨大門關閉,寨內停泊著兩百多艘船隻,基本上的三百石和五百石的中小型船隻,只有一艘千石戰船,岸上營地內也很安靜,沒有看見軍隊訓練的跡象。”
“看到士兵了嗎?”劉思古又問道。
“看到了,在岸上走來走去,人數還不少。”
劉思古又詳細問了一些其他細節, 便賞了他們三十兩銀子,令他們退下。
“軍師,現在北方還在結冰,發動戰爭是不是太早了一點?”仇敬宗在一旁遲疑著問道。
劉思古微微笑道:“你這樣認為,敵軍也是這樣認為,所以敵軍水寨門關閉,連以前的巡邏都沒有了,這不就是我們機會嗎?”
“我們手中手上現在只有十艘漁船,沒法運送軍隊,就算有機會也未必抓得住啊!”
“十艘漁船是我特地安排的,就是為了麻痹敵軍,事實上,敵軍的情報記錄裡,淮北應該沒有漁船才對。”
淮北沒有漁船還是李希烈的功勞,他在幾年時間內,將淮河北岸的漁船統統摧毀殆盡,從那以後,淮北一直就沒有人敢造漁船,‘淮北無魚’這幾年漸漸成了當地的一句俗語。
劉思古指了指地圖上的水寨發道:“大軍渡過淮河的關鍵就是這座水寨,奪取這座水寨,我們的渡船問題就解決了,仇將軍,兩天后行動,不要再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