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噸泥沙被河水裹夾著流向東方,黃河水格外渾濁,儼如糖漿一樣流淌,稍有個漣漪就會帶起漩渦,粘稠的河水一但起了漩渦便很難停止下來,被強大的慣性拖拽著,那種河水本身重量帶來的巨大拉扯力足以將普通小船撕得粉碎。
一個個暗渦隱藏在河水下面,就像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一旦被船隻驚擾後,它就會顯現出來,長大血盆巨口吞噬路過的船隻,所以黃河上航行的船隻大多是沿著兩岸航行,輕易不敢去河中央。
但小平津渡口和孟津渡口這兩處渡河的河面上卻要好得多,一是水流比較急,不容易形成暗渦,其次就算形成暗渦,也比較小,卷吸力量不大,千石以上的船隻基本上就拉扯不動了。
得知晉軍投入的是三千石車船後,船夫們都不再擔心,紛紛報名應募,賺取晉軍開出的高額雇傭錢,來回一趟給五貫錢,誰不想乾?
船夫們手扶車杠,光著腳板,像平地走路似的奮力蹬踏著車拐,背上汗水滾落,嘴裡喘著粗氣,龍骨帶動車船兩側的槳片轉輪,船隻飛速前進,由於是三千石的大船,基本上都不用考慮水下的暗渦,但還是有經驗豐富的老船工蹲在船頭,全神貫注觀察著水面變化。
裴信也注視著水面,他能明顯感到船隻時而劇烈起伏,這就是遇到暗渦了,但船隻身軀龐大,而且堅固結實,這種小暗渦對它有點力不從心。
船工裘老大對裴信笑道:“其實這種車船看似激起水浪滔滔,聲勢驚人,其實反而會安全一點,將軍不用擔心。”
“為什麽?”裴信不解地問道。
“黃河上怕劃槳,尤其是那種幾丈長的大槳,每劃一次,就劃出一個旋,雖然很快會消散,可若劃得急了,前面的旋還沒有消,後面旋又來了,力量累積,肯定會形成漩渦,一旦形成漩渦就停頓不下來。”
裴信明白了,他點點頭道:“我聽說各地官府都會向黃河中拋進鎮河石獸,就是為了消除暗渦嗎?”
“各方面考慮都有,消除暗渦是其中之一。”
就在這時,對面岸上傳來了急促的號角聲,‘嗚~嗚~'號聲短促,裴信一驚,連忙大步走到船頭,原來他們距離南岸已不足一裡了。
士兵指著岸邊一座數丈高的哨塔道:“號角聲就是從哨塔中傳來,將軍請看,頂上好像還有人!”
晴空萬裡,他們看得格外清楚,哨塔上確實有人在吹號角。
裴信點點頭,他們被發現很正常,關鍵是敵軍的反應。
孟津關並不是僅僅靠著黃河邊,它距離黃河邊還有兩裡的距離,它修建在高處,依山勢而建,山下地形狹窄,擺不開戰場,導致關隘易守難攻,扼住了前往河清縣的必經之路,而河清縣又在前往洛陽的必經之路上。
孟津關下是樹林和起伏的土丘,黃河岸邊則修建了一道數十裡長的石牆,這道石牆既是防波堤,也是一道防禦牆,平時會部署數千人在牆後防禦,但今天是特別休日,大部分士兵都放假去縣城喝酒尋歡,平時四千人的防禦線,只剩下不足千人當值。
八百名當值士兵被號角聲驚動,紛紛撲在防禦牆上,驚恐地望著漸漸駛近的大船,當值郎將大驚失色,立刻派人去報告主將。
第一艘大船靠在岸邊,防禦士兵立刻亂箭齊發,但晉軍早有準備,他們手執短矛和大盾,列隊從大船上衝下來,他們立刻形成弓弩陣型,用盾牌掩護和敵軍對射,緊接著第二、第三艘大船靠岸,越來越多的士兵加入到弓弩隊中,漸漸將石牆後的敵軍壓製住了。
越來越多的大船靠岸,後面的長矛士兵出現了,兩千人呐喊著衝向石牆,石牆高約八尺,不需要梯子,直接搭成人梯便可以登上石牆。
晉軍士兵紛紛登上石牆,後面的弓弩隊也轉身成為進攻士兵,三千士兵掩殺上去,八百士兵根本抵擋不住,傷亡三百余人後,郎將大喊一聲,“撤退!”
剩下的五百名士兵轉身狂奔,弩箭在後面密集射去,兩百余名士兵被弩箭射中,栽倒在草叢中,只有不到三百人逃回了孟津關。
這時,孟津關上警鍾聲大作,示警狼煙點燃了,小平津關的狼煙也點燃了,北邙山的烽燧也同樣點燃了狼煙,洛陽城的狼煙也點燃了。
幾隻信鴿騰空而起,帶著晉軍攻打孟津關的緊急消息向江淮飛去.........
‘當!當!當!’河清縣城內敲響了警鍾,街上一陣大亂,正在金山酒樓觥籌交錯,慶祝大壽的主帥王凌愣住了,這是怎麽回事?
幾名騎兵疾奔入城,直接來到金山酒樓前,王凌和大批賓客已來到門口。
“發生了什麽事?”王凌厲聲問道,
為首報信兵上前單膝跪下道:“啟稟主帥,晉軍大舉進攻孟津關,黃河邊上的防禦牆已失守,關城危急,請大帥速速返回!”
‘當啷!’
王凌手中酒杯落地,他忽然大吼道:“取消休假,所有士兵立刻回關!回關!”
‘轟隆!’孟津關方向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大地在搖晃,四周人一片驚叫,紛紛捂著耳朵蹲下。
王凌耳邊嗡嗡直響。他也蹲了下來,抬頭望向北面,只見孟津關方向一團濃煙騰空而起。
“轟隆!”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孟津關方向再次濃煙騰空。
待爆炸聲停息,河清縣城內一片大亂,百姓和士兵爭先恐後向城外逃去........
兩顆鐵火雷的爆炸是楊玄英引發的,事情也是陰差陽錯,楊玄英率軍追擊敵軍,竟然一路追到孟津關下,關上的守軍擔心誤傷自己人,便沒有放箭,被楊玄英抓住機會,正好一支火器營士兵趕來,他們攜帶著兩枚大型鐵火雷,楊玄英便在關隘大門處引爆一顆,在東面城牆下引爆一顆,將整個北面城牆炸毀,上千士兵被炸死或者被坍塌的城牆掩埋。
當裴信率領數千人殺到時,孟津關內已空無一人,數千守軍皆驚恐而撤。
“為什麽不遵守軍令,擅自攻城?”裴信十分不滿道。
楊玄英滿臉通紅,喃喃解釋道:“卑職本來沒打算攻城,城頭沒有射箭,正好來了火器營的一隊弟兄,卑職就忍不住了。”
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殿下安排攻打孟津是有深意的,什麽時候出兵,什麽時候攻城,什麽時候攻打洛陽,都是要全盤考慮,所以我們必須要嚴格執行軍令,我們的任務是攻佔灘頭,攻不攻打孟津關還是一回事,你卻......”
楊玄英抱拳單膝跪下,“卑職知罪!”
裴信心中著實無奈,隻得一揮手,“既然攻下來了,就安排防禦,防止敵軍複奪關隘。”
“遵令!”
楊玄英匆匆去了,裴信歎了口氣,真不知該怎麽向主將交代?
中午時分,第二批三千軍隊抵達了南岸,李冰第一個走下大船,他看到了爆炸,便隱隱猜到幾分,臉色有些難看。
裴信上前單膝跪下抱拳道:“卑職特來請罪!”
“為何請罪?”
“卑職未遵軍令,奪取了孟津關。”
李冰冷冷道:“我猜就是這麽回事,你為何不遵從我的命令,擅自下令奪關?”
“卑職並沒有下令奪關,只是卑職沒有交代清楚,機會出現時,手下便忍不住使用鐵火雷了,這是卑職的責任,一切由卑職來承擔。”
李冰注視他半晌道:“晉王殿下交代是向孟津關施壓,圍而不打,逼迫朱泚從江淮撤軍,雖然攻下孟津關的效果也是一樣,但我們下次要攻打孟津關就難了,你實際上是給我們自己製造了麻煩。”
“難道我們還要撤離孟津關?”裴信愕然。
李冰點點頭,“我們圍住了洛陽,朱泚怎麽再替我們去攻打李納?”
裴信後背一身冷汗,羞慚萬分道:“卑職知罪!”
“是楊玄英攻下孟津關的吧!”
“是卑職沒有給他說清楚。”
李冰沉吟片刻道:“你們違反軍令,確實該嚴懲,但我不想打擊士氣,所以我不會公開處罰你們,我會上書晉王殿下,對你們提出降職的建議,如果晉王殿下不批準,那就是你們的運氣,就這樣吧!”
裴信心中暗暗歎息一聲,他知道主將已經寬容自己了,沒有公開打自己的板子,這是保全了自己顏面。
“多謝將軍寬容!”
李冰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長道:“晉王殿下考慮問題和我們不一樣,這個天下畢竟還是大唐的天下,晉王殿下過早下手,會被天下人唾罵,不如就借朱泚之手來抹掉大唐的印記,你要成長為主將,你就要懂得這些。”
這句話儼如一道閃電在裴信腦海裡閃過,他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醒悟,之前很多迷惑不解的事情,現在都豁然開朗了。
他連忙躬身長施一禮,“多謝將軍教誨,裴信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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