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戰爭還在繼續,天下遠未統一,依舊是亂世,條件不錯的人家都想儲存點金銀,金銀錢的出現正好滿足了儲存需求。
這個結果著實出乎大家的預料,之前精心準備的各種方案,一個都沒有用上,連潘遼也自嘲,早知道就直接出售金銀錠了,還費心費力地鑄錢做什麽?
不過有了三百萬貫的錢,郭宋推行的兩大工程,駱駝工程和海船工程開始全面展開。
到十月份時,第一批兩萬頭駱駝抵達了張掖,它們將戰時用於蘭州和張掖之間的物資運輸。
時間漸漸到了十月,這天上午,籌建了三個月的量衡署正式掛牌,從字面上理解,這是管理衡器和量具的部門,但實際上,它是專門制定官營工坊各種製造工藝標準和流程的部門,這必將對推動大唐手工業發展發揮巨大的作用。
事實上,這並不是什麽創新,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在推動生產技術的發展,尤其重視農業技術推廣,從漢朝到明朝,先後出現了《氾勝之書》、《齊民要術》、《陳敷農書》、《王禎農書》、《農政全書》等五大農業著作。
至於手工業,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記述官營手工業各工種規范和製造工藝的著作《考工記》,到明朝時,宋應星寫出了代表手工業頂峰的《天工開物》,傳到歐洲後,直接奠定了歐洲工業的基礎。
量衡署的第一個成果就是印刷,早在量衡署籌建期間就完成了。
郭宋一直想大力推廣官學,讓更多的孩子讀書識字,並不是說一定要培養出多少優秀的人才,不需要,只要一個普通百姓識字讀文,他就有勇氣帶著家人去城裡闖蕩,否則一個字不識,連路牌告示都看不懂,很難有勇氣出門,只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生活。
但推廣官學遇到的第一個攔路虎就是沒有足夠的教材和紙張筆墨,提供足夠的文具紙張產量是一方面,但推廣印刷術也是重中之重,雖然雕版印刷已經在中唐時發明,但現在絕大部分書籍還是靠手抄,印刷的書籍還是太少。
下午時分,郭宋在大群官員的陪同下,來到了官營印刷坊參觀,這是一座擁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官營印刷工坊,早在隋朝時就有了,目前有工匠三百余人,著名的雕版印刷術就是在這裡發明的。
雕版印刷術也不是突然出現的,它也是從最早的碑刻到石板印刷,然後再慢慢發展為木板印刷,延續了數百年,一代代工匠積累了大量的經驗,這些經驗都是口口相傳,師徒父子相傳,並沒有形成一種標準和規范。
這裡面當然原因很多,一方面是秘技自珍,絕大部分老工匠除了自己徒弟和兒子外,是絕不會輕易把吃飯的技術傳授給外人,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工匠都來自底層,絕大部分都不識字,寫成書給他們,他們也看不懂。
“這裡最興盛的時候是則天女皇當政之時,那時這裡有一千余人,日以繼夜的印刷佛經,至少印刷了幾十萬部佛經,傳給天下寺院。”
印刷當然需要技術,要印刷得黑字清晰,墨跡不染,這就是涉及到用墨多少,用紙的選擇,火候的把握,否則讓沒有經驗學徒工去做,保證印刷得一塌糊塗,但印刷術中的技術核心卻是製版,這也是郭宋最關注的。
“那這裡豈不是堆放了大量的雕版?”郭宋笑道。
“正是,請殿下隨我來。”
郭宋來到後院,後院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一角堆滿了丟棄的雕版,都是雕刻失敗的板子,堆積像小山一樣。
正面是三間大屋,一名從事打開鎖,推開門,郭宋在眾人簇擁下走進大屋,裡面一排排木架,上面擺滿了一疊疊雕版,郭宋拾起一塊板子,是《金剛經》的雕版,上面陽文雕刻得蒼勁有力,木質是堅固的棗木,十分黑亮,看來很有些年頭了。
“這是天寶年間刻的《金剛經》,實際上我們原本有三套《金剛經》的板子,神龍年間的板子被蟲蛀壞了,只剩兩套,現在前面印刷用大歷年間的板子,這套天寶年間的板子就作為備用。”
“這裡一共有多少套板子?”郭宋問道。
“這裡一共有兩千套板子,主要是佛教、道經和儒經,都是常用的板子,很多個人委托刻的詩文板子不在這裡,我們在豐安坊還有一座倉庫,那邊還有四五千套板子,但都不怎麽用了,銷毀了又可惜,就堆在那邊。”
郭宋點點頭,在倉庫裡轉了一圈,裡面濃烈的陳墨氣味讓眾人有些受不了,眾人沒有久呆,直接出了倉庫。
“那是哪裡?”郭宋指著右邊更大一間院子問道。
“回稟殿下,那裡是雕工院,製版的地方。”
“走!看看去。”
郭宋頓時有興趣,帶著眾人來到了雕工院,這裡也三間大房,異常安靜,只見裡面坐著二十幾名雕版匠,正全神貫注地雕刻板子。
見有貴客進來,眾工匠都紛紛放下手中刻刀。
郭宋看了一眼,裡面工匠的年紀都不小了,基本上都是中年以上,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一個都沒有看見。
“他們沒有徒弟嗎?”郭宋奇怪地問道。
“都有徒弟,但徒弟們不在這裡,他們在豐安坊那裡學習雕刻,這裡是在趕製雕版,士部司委托我們印刷三千份《邸報》。”
郭宋有些不解地道:“邸報最多五塊板子就夠了,需要這麽多人一起雕刻嗎?”
“殿下有所不知,士部司後天一早就要我們印好,我們隻得把五塊板子再分解成二十小塊,每人雕一小塊,然後拚起來印刷。”
這個辦法不錯,郭宋頓時有興趣,連忙問道:“那是不是雕刻錯一個字,就不用整個板子作廢了,隻作廢一小塊就行了?”
“回稟殿下,正是如此。”
猶豫一下,管事又歎了口氣道:“不過也很可惜,一小塊也要耗費很大的人力物力。”
“各位聽我說!”
郭宋拍拍手掌對二十幾名工匠笑道:“我們探討一下,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晉王開口,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郭宋拾起一塊小板道:“我考慮,如果把板上的每一個字都變成活字,會怎麽樣?”
旁邊的官員們都聽不懂晉王在說什麽,但專業的工匠們卻一聽就懂,房間內頓時一片嘈雜,晉王的建議來得太突然,每個工匠的心思被激活了,都在互相議論。
郭宋說的當然是活字印刷,活字印刷在北宋發明後,事實上一直就沒有得到重視,因為不實用,也沒有必要。
試想一下,一篇文章,我們用活字來拚,需要在幾千個漢字裡找半天,排字的工作量大不說,假如一篇文章出現幾個同樣的字怎麽辦?印刷一本《論語》,需要多少個‘曰’、‘子’‘之’?
印刷結束後,就得把辛辛苦苦拚好的活字拆掉,你還要印刷別的,剛剛拆除,如果掌櫃忽然跑來說,“還要加印五十本。”
或者同時要印刷多本書,每本上百頁,那得準備多少套活字?
說活字沒有必要, 是因為一套雕版可以用很多年,印刷一本《論語》,只需要準備一套雕版,印刷多少本都行,如果手頭沒有雕版,還可以去借。
從古至今的經典儒道釋經文就那麽多,也不用準備多少雕版,私人印刷文集或者,花錢製作雕版就是了,加印多少本都可以。
事實上,活字印刷更適合西方,就幾十個字母,容易拚,容易找,尤其字母打字機出現後,活字的真正優勢才充分體現出來。
但郭宋此時說的活字,卻是另一個概念,那就是提高雕版的工作效力,雕版刻錯一個字,整個板子就會報廢,之前都統統白刻了。
但如果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刻,最後把它拚成一個完整的雕版,不用時直接用蓋子封起來,也不會再拆開,依舊是當做一塊雕版來用,這樣刻錯了一個字,只需要再刻一個字就可以了。
實際上,郭宋提出的方案就是雕工們將一塊雕板分割成四份的再細化:既然分割成四塊可以,那為什麽就不能再細分成每個字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