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翻了個身,沒睜眼,在船上窩了一個多月,總算能睡到床上,可一直到半夜,都還覺得床搖來搖去很不舒服,這會兒總算不搖了,她想多睡一會兒。
“……怎麽笨成這樣?要你們有什麽用?那個箱子得兩個人抬,唉喲!那一箱子都是老爺的筆硯!那個是書箱子,書架子還沒擺好,你搬它幹什麽?唉喲!真氣死我!這人怎麽能笨成這樣!那個櫃子不能拖!不能拖!看把櫃子腳磨歪了!哎!你!你叫什麽?你那手往哪兒放呢……”
這聲音象鑽頭一樣不停的往李夏耳朵裡鑽,刺的李夏心煩的一陣陣火起,算了,還是起來吧。
李夏坐起來,看向窗外,窗戶上是新糊的淡青細紗,紗窗外濃綠晃動,象是芭蕉。
“九姑娘醒了?”小丫頭九兒探頭看了眼,“我去端水。”
李夏怔怔的看著九兒,她不認得她,這是誰?看她那樣子,好象跟她很熟撚……李夏一言不發,九兒端了水來,李夏自己洗了臉出來,沿著抄手遊廊,穿過道寶瓶門進了正院。
正院上房門口,堵在正當中,放著張扶手椅,一個錦衣華服的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揮著胳膊,不停的呵罵,正指揮著一眾仆婦下人搬箱籠收拾東西,在老太太的怒罵厲呵下,滿院的人個個腳不連地全程小跑狀態。
李夏呆呆的看著氣勢如虹的老太太。
怪不得從回來到現在,她總覺得哪兒不對,是了,她一直沒看到這位姨婆!
這位姨婆是阿爹生母的姐姐,是她把阿爹照顧大的,阿爹敬她如母,是她們家裡說一不二的老太太老祖宗,可是,阿爹判錯案子,她們一家倉皇進京之後,她去哪兒了?
李夏想的頭痛,她實在想不起來她去哪兒了,但能肯定的是:從阿爹壞事後,她就再也沒有看到過她。
李夏沿著牆角進了上房,徐太太斜靠在南窗下的榻上,看起來精神好多了,一看到李夏,露出笑容,直起上身招手叫她,“阿夏醒了,昨晚上睡的好不好?過來讓阿娘看看。”
離阿娘最近的六哥忙挪了挪,將最靠近阿娘的位置讓給妹妹,李冬上前替李夏脫了鞋,將她抱上榻。
“阿娘,你好了沒有?你今天氣色真好!”李夏仰頭看著阿娘。
“阿娘好了。”徐太太撫著李夏的頭,愛憐無比,“阿夏,這兩天家裡亂,你別亂跑,要麽跟著姐姐,要麽就到我這兒和六哥一起寫字,聽說我們阿夏最近也喜歡寫字了?”
“嗯,阿娘……”李夏話沒說完,就聽到外面老太太本來就不低的聲音猛然往上提了整整一個八度,“站住!這是哪兒來的箱子?抬過來!打開我瞧瞧!”
徐太太撫著李夏的手一僵,臉色泛白,急忙衝自己的陪房洪嬤嬤使了個眼色,洪嬤嬤正站在上房門口斜看著外面動靜,看到徐太太的眼色,掀簾出屋,陪笑道:“這箱子裡就裝了幾件舊衣料,是太太親手裝好封起來的,抬到這屋裡來吧。”
“這箱籠都是我親眼看著一箱箱收拾的,我年紀大了,記性可好得很!斷沒有這樣的箱子!這麽大一個箱子,得裝多少衣服料子?家裡有什麽東西還能有我不知道的?就是太太的嫁妝,我也一清二楚!好端端的,哪兒冒出來這麽一大箱子衣服料子?你說!”老太太凶悍無比。
李夏有些納悶的看著臉色泛白的阿娘,和渾身懼意的姐姐,她們都怕她?她已經不記得這位姨婆的事情了。
這一箱子衣服料子,是上次去江寧府時,大伯娘給的,除了衣料,還有幾方好硯,兩匣子上等徽墨,一匣子湖筆。好象這有別的,阿娘和姐姐為什麽不敢讓這位老太太知道?
“我去看看。”李冬看著臉色灰白的徐太太,緊咬著嘴唇,強撐著站起來往外走。
李夏急忙挪了挪,從窗戶縫往外看。
“老太太,這隻箱子確實是阿娘親手收拾的,我在旁邊看著呢,就抬到屋裡……先抬進屋,我和阿娘陪老太太一起看。”李冬塌肩縮頭,低聲下氣,站在氣勢如虹嗓門驚人的老太太面前,仿佛最下等的奴兒。
李夏心裡一陣刺痛。
“難道這箱子裡,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老太太雙手叉腰, 先噴了李冬一臉口水,再伸手指點在李冬臉上,“去!你給我打開!敢在我面前弄鬼,我呸,你還嫩點!”老太太罵最後一句話時,手指點著屋裡。
箱子打開,老太太一把捏住李冬削薄的肩膀,將她一把接一把往箱子裡按,“這是幾件舊衣料?你瞎了?還是你覺得我瞎了?你說,你給我說清楚,這是哪兒來的?偷的還是搶的?我看你再敢跟我扯謊,你說啊?你倒是再給我說一聲啊!”
李冬被她連搖帶按,頭髮都散了。
洪嬤嬤站在旁邊袖手看著,神情淡然,一幅司空見慣的樣子。
李夏繃著臉,心裡的痛如洪水泛濫,猛回頭看向阿娘,阿娘臉色青白,微微閉著眼,嘴唇在輕輕的抖。
“去請老爺,把老爺叫過來!我活不了了!老爺剛升了官,這就要逼死我啊!我活不了了!我就知道,升了官了,不得了了!我不活了!”老太太猛一把推開李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著大腿嚎啕大哭。
李老爺正在簽押房熟悉公務,聽說後宅出事了,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來。
老太太看到李老爺,眼淚嘩的湧出來,原本的乾嚎,立刻配齊了鼻涕眼淚,由剛才的凶悍,瞬間淒慘無比。
“……我把你拉扯大……吃了多少苦!那一家……那一家門啊!除了你爹,哪有一個好人?個個都盼著你死!個個都恨不能一把掐死你啊,都不是人啊……啊呵呵呵……幾十年啊,我睡覺都不敢合眼,才把你帶大……啊呵呵……可憐我……啊呵呵……我不活了……我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