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散場,簡鹿和意猶未盡, 一路都在和時懿分享觀後感,時懿聽著, 就算沒有共鳴點也會應她一兩句的。
扶手電梯上, 簡鹿和問:“你覺得結束時候那個狐妖的話是什麽意思?是不是暗示那個**oss其實沒有死透啊?你說這是不是在鋪墊還有下一部?之前看導演的訪談,好像是想弄一個系列世界呢。”
等了好幾秒鍾時懿都沒理她。簡鹿和側過頭,發現時懿半轉著身子, 視線明顯落在了樓下的後方。
“你在看什麽呀?”簡鹿和奇怪。
時懿回過神, 不自覺地蹙眉,“沒什麽。”
她好像看到傅斯恬和陳熙竹了。她們一起來逛街的嗎?還是來兼職?陳熙竹在甜品站前買甜筒, 買了兩個, 她分了一個給傅斯恬。傅斯恬笑著接過。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她都能感受到兩個人的親呢氣氛。
難得的輕快心情消失無蹤。
時懿知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了。她從前從不覺得女生之間關系好有什麽不對, 可自從……自從她發現傅斯恬是可以喜歡女生的以後, 她看傅斯恬和誰親近都覺得不對勁。
然而, 其實和她又有什麽關系?
簡鹿和拉著她進了三樓的電玩城玩跳舞機,時懿選了快節奏的歌曲,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節點,試圖用高強度的肢體擺動放空自己的大腦。
她們長得漂亮,跳得又好, 特別是時懿,面容端莊清冷, 跳舞的動作卻是意外地放得開, 剛柔有度、柔媚又帥氣,分外引人注目。周圍慢慢地圍了一圈的人。
喝彩聲與讚歎聲不時響起,時懿置若罔聞。她動作不停, 大腦裡漸漸只剩下屏幕裡的箭頭和耳朵裡的節奏了。視線交匯時,她自然地與簡鹿和相視而笑,有一種找回了自己的感覺。
兩曲過後,簡鹿和說:“我累了,我們最後再跳個輕松點的,去玩別的吧。”
時懿點頭。
簡鹿和點著屏幕說:“這個吧,兔子舞。”
時懿微微愣,笑意淡了許多。熟悉的音樂聲響起的一瞬間,她忽然興致全無,腿腳沉重得像灌了鉛一樣。
她又想起了傅斯恬。
那日舞會,集體跳兔子舞時,她站在傅斯恬身後,搭著她的肩膀跳完的這一曲。傅斯恬不時回過頭來看她,羞澀開心的笑臉仿佛還猶在眼前。
時懿心頭湧起絕望的感覺。人生中,她第一次覺得這樣無能為力、無法自控。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把傅斯恬從自己的腦海裡徹底地抹去?
為什麽到處都是她的影子?為什麽傾倒的世界已經被擺正了,她卻還是在偏離的軌道上失控著。
她越來越不敢思考,越來越害怕面對那個來自心底真實的答案。
隔了兩天的周一下午,方若樺和時懿打過招呼後,帶著大袋小袋來她獨居的套房視察她的生活,給她改善夥食。她總覺得最近時懿瘦了好多。
時懿下課回去的時候,方若樺已經到了很久,親自幫她把房子收拾一新,還下廚做了滿桌子她愛吃的菜。
時懿其實最近吃什麽都沒味道,但她不想掃方若樺的興,還是勉強著自己多吃了小半碗的飯,裝出了高興的模樣。
飯後時懿有選修課要上,本以為方若樺會就此回去,沒想到方若樺居然說要等她回來,晚上留宿這邊。
時懿有些意外,直覺方若樺可能是有什麽話想要和她說。
晚上下了選修課回去,方若樺正關著燈在影音室裡看電影。她優雅地坐在沙發上,腳踩著的地毯,是曾經她和傅斯恬一起看電影時,傅斯恬盤腿坐過的位置。
時懿已經很久沒有在這裡看過電影了。她杵在門口,心間五味陳雜。
“回來了?”方若樺朝著她慈愛地招手,“有安排嗎?沒有的話過來一起坐會兒?”
時懿抿了抿唇,垂下長睫,若無其事地踏了進去。
“我們好久沒有一起這樣看電影了。”方若樺感慨。兩人挑了一部近期的口碑佳作,閑適地看著。
投影幕布上是忽明忽暗的光,一幀幀畫面在時懿眼底閃爍而過。時懿好像很認真地在看著,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看進去。心神不寧。
“壹壹。”方若樺小臂倚著沙發背,忽然開口,“我下午收拾你臥室了。”
時懿側頭看她,烏黑的眼眸如古潭般幽深,看不明情緒。
方若樺有時候會後悔,自己是不是把時懿養得太過獨立內斂了。活潑外放的性格,是不是更容易過得開心一點?
“我看到你垃圾桶裡的藥瓶了。”她斟酌著開口,“你最近……又睡不好了嗎?”
去年高考後時懿剛發現時遠眠和她婚姻的真相時,很長的一段時懿怎麽都睡不著,也不肯去看心理醫生,方若樺隻好讓醫生幫她開了些助眠的藥。但是開學後時懿就沒有再通過她拿藥了。旁敲側擊,時懿也說自己好了,不需要了。現在怎麽又開始了?
時懿默了兩秒,騙她:“偶爾會有不好睡的時候。不是很經常。藥是去年拿的,昨天剛好吃完了最後一顆而已。”
方若樺將信將疑:“這樣嗎?那……你昨天為什麽睡不著?心情不好嗎?”
時懿搖頭,“沒有。有時候失眠都是偶然突發的,沒關系的。”
方若樺看她消瘦了許多的臉龐,明顯不信。
她挪動身子,靠近了時懿,牽過她的手放進手心裡,放緩了聲音問:“壹壹,真的沒事嗎?”
時懿平靜地點頭。
方若樺只能憑自己的感覺猜測:“是……他又來找你了嗎?”
“他”是誰,不言而喻。
時懿莫名地心一顫,否認道:“沒有。”
“那……是失戀了嗎?”
時懿呼吸都滯了一瞬,但很快還是裝作自然地否認:“沒有,你不要猜了。我真的沒事。”
方若樺無計可施,隻好歎了口氣,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額發叮囑:“盡量不要依靠藥物。如果遇到煩心事,一定要說出來。說給我聽你覺得別扭的話,說給你的朋友、你覺得信任的人,都可以。很多事情,說出來了就會舒服很多。”
方若樺不是那種很溫柔的性格,可作為她的母親,時懿知道她對待自己已經是極盡溫柔了。
她喉嚨哽了哽,心口悶得難受。她已經很對不起她了,她害怕有一天,她會更對不起她。
方若樺循循善誘:”你真的沒有什麽想要和我說說的嗎?”
時懿眼眶一熱,心理防線險些崩塌。
她垂下頭不肯看方若樺,方若樺也不逼她,只是握著她的手不放,陪著她沉默著。
許久以後,時懿忽然輕聲地問她:“
媽,如果有一天我做出讓你失望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方若樺愣了愣,下意識地回:“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孩子……”
時懿眼裡懸著的淚陡然湧出了眼眶,順著下巴滴落在她的胸口。如果,她不是呢?
方若樺被嚇到了,驚慌失措地要去擦她的眼淚。
時懿轉過頭說:“我沒事。”她站起身想要逃離這樣難堪的時刻,方若樺卻緊緊地攥著她的手不放,傾身摟住了她的肩膀,低柔哄她:“時懿,我是你媽,在我面前,你在顧忌什麽?”
時懿被她摟在懷裡,咬著唇不說話,隻淚水簌簌地下落。懂事以後,她只在別人面前哭過一次,第一次是在時遠眠面前。這是第二次。
她不想哭的。可眼淚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聽話了。什麽都在失控,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時懿,在媽媽這裡,你永遠都只是一個小孩子。你不用偽裝,不用逞強。就算你任性一點,多犯錯一點,又有什麽關系。我是你媽媽啊。我就算會對你有失望的時候,也永遠不可能真的生你的氣啊。”
時懿的眼淚卻越落越凶了。
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從方若樺口中得到什麽樣的答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委屈、害怕,還是在內疚、絕望。
她抱住方若樺,無聲無息地哭泣著、顫抖著,第一次在方若樺面前哭得這麽無助,這麽脆弱。哭得方若樺心都碎了。
周三晚上,申大手語操大賽在思南大會堂舉行,全校22個學院的參賽同學集聚一堂,展開激烈的角逐。天文學院憑借一曲《夜空中最亮的心》脫穎而出、奪得桂冠,傅斯恬所參與負責的工商管理也收獲不小,一曲柔中帶剛的《鏗鏘玫瑰》激蕩人心,和建築學院、教育學院同獲第二名的殊榮。
比賽完全結束後,大家等人散得差不多後舉著獎杯在思南大會堂的舞台前留影紀念。陳熙竹說她在對面的花壇邊上等她,傅斯恬解散後邊下會堂台階邊張望著尋找陳熙竹,猝不及防撞入了在正對面站著的時懿眼底。
時懿看著她,沒有轉開眼。
傅斯恬心像被什麽撞了一下,險些要忘了動作。陳熙竹從側方招喚她:“恬恬,這裡。“
傅斯恬指甲扎進手心,強迫自己像沒有看見時懿一樣,側轉了身子,機械地走向了陳熙竹。
陳熙竹跑向她,挽住了她的手往兩人回宿舍的共同路上走。她看比賽看得心潮澎拜,“我還以為手語操應該就是比劃比劃手部動作,沒想到還能編排出這麽多種形勢,太好看了。天文學院的那個立意簡直了……”
她一路滔滔不絕地感慨著,傅斯恬心不在焉。她的時間還停留在剛剛與時懿對視的那一瞬間。
有多久沒有這樣清楚地看過時懿的正臉了。不是背影的錯覺,她真的清減了好多。眉宇間依舊是不可親近的清冷,可除此之外,仿佛還多了些什麽。
是不開心嗎?她不打擾她了,她為什麽還會這樣不開心?是夏軻對她不好讓她不開心了嗎?
傅斯恬心口是熟悉的悶痛感,可她已經逐漸學會了在這樣的痛苦中正常地呼吸了。
也沒有很煎熬,只是做什麽都開心不起來了而已。
陳熙竹從手語操說到其他話題了,傅斯恬努力地收回心思,跟上聊天的節奏。這樣過度的關注和揣測對時懿來說其實也是一種冒犯吧。
“我突然想起來了,你之前說的那個同學的事情怎麽樣了啊?”陳熙竹關心。
前兩周傅斯恬和她說了一件煩心事。她班上有一個不太熟的女生楊月開始會隔三差五地找她說心事。這本沒什麽,即便不是班級心理委員,傅斯恬也不介意幫一把需要開導的同學。但問題是,楊月的心理問題好像有點嚴重,已經超出了普通的心情不好范圍,與傅斯恬交流的過程中,時常會透露出一種“活著沒意思”、“死了會不會更開心”的想法,讓傅斯恬膽戰心驚。
某次傅斯恬特意約她一起吃飯、聊天,無意中還發現她帶著護腕下的手腕上,竟然有一道又一道淺淺的劃痕。像是刀片新劃出來的痕跡。
傅斯恬心底警鈴大作。她作為心理委員,有責任也有義務要在每個月上交的班級心理健康報表上如實反饋班級同學的心理情況。可心底裡她又不願意這樣做,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算不算是打小報告,辜負楊月對她的信任。
但楊月的情況確實很危險,如果不反饋,最後真的出什麽事她一定會懊悔終生。
她勸過楊月去找心理老師聊聊,楊月非常抗拒。她也試圖聯系過楊月的家長,可聯系電話一個是空號,一個一聽是楊月學校的,直接掛斷了。
傅斯恬無路可走,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對,不得已向陳熙竹尋求意見。
陳熙竹很嚴肅地告訴她:一定要上報。
她說在她們入學前的兩屆,法學院其實發生過一起這類不好的事情了,學校為了降低影響,所以把消息壓下去了,藏得嚴嚴實實。也是從那一屆開始,各個學院不僅加強了心理委員的培訓工作,還在各個宿舍都設置了心理氣象員的職務,就是為了加大排查力度,防止悲劇再次重演。
傅斯恬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把楊月的情況寫進報表,上交了上去。
“我報上去了。”傅斯恬悶悶地說。
陳熙竹放下心:“交上去了就好,剩下的事就是學校的事了,我們也算了了一件事,不用提心吊膽了。”
傅斯恬言不由衷:“嗯。”
其實上交上去以後,她沒有一天真正心安過。難受程度比之前更甚。她害怕楊月發現這件事找她質問,更害怕這件事會帶來的未知結果。她不知道自己這一交,會不會影響到一個人的一生。
這是她承擔不起的重量。
“我這麽做真的是對的吧?”走出了很遠以後,她終究是忍不住想再從陳熙竹那裡得到一點肯定。
陳熙竹第n次告訴她:“沒錯!換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麽做的,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啊。你這是對她負責,也是對你自己負責。”
傅斯恬再一次從陳熙竹的肯定中得到虛假的心安。
但這份虛假的心安僅僅隻維持到第三天早上的西經課,被楊月衝進教室,歇斯底裡的一巴掌徹底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