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年新年的第一天,江秋月一大早被鞭炮聲吵醒,迷蒙了片刻,她轉頭看到躺在身旁的那人。
彭敬業一副標準的睡姿正躺在她身旁的另一個被窩裡,一如他昨晚上炕後躺下去的狀態,保持了一整夜。
江秋月噗哧笑了一聲,心中喟歎不愧是軍人,連睡覺都要嚴格要求自己。
昨晚他上炕的那種架勢,當時說真的都嚇到她了,還以為他準備幹壞事呢,原來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嚇唬嚇唬她罷了。
身旁輕微的動靜,使得彭敬業立即從沉睡中蘇醒過來,恰好看到江秋月偷笑著偷瞧他的目光。
清明的黑眸中劃過揶揄,彭敬業大手忽然伸出,一把將人攬在胸口,另一隻手抬起白皙的下巴,抬頭親了上去。
江秋月撲在他胸膛上推拒著撲騰,咬緊牙關不松嘴,下手掐著彭敬業勁瘦的腰身,好不容易把突然化身為狼的傢伙推開。
她利索迅速地翻身躲進自個兒被窩裡,只露出頭,腳上隔著被子踢了他一腳。
“當家的,趕緊去做飯!”江秋月呲著牙趕他起床。
大年初一的早飯按照習俗是男人起來做飯的,沒啥難度,就是把昨晚提前準備好的食材稍微做一做熱一熱就可以了。
而且,剛醒來牙都沒刷,她可不願意給他親。
“遵命,媳婦。”彭敬業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她回道,暫且放她一馬。
他伸了伸懶腰,吐口氣,緩了緩心口的灼熱,掀被起床做飯嘍。
外面雪已經停了,舉目望去一片銀白,地上、牆上、屋頂上到處都是厚厚的落雪。
都說瑞雪兆豐年,希望今年的年景能轉好一些,人們不再餓肚子就好了。
彭敬業穿好軍大衣,牛皮靴子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響,雪白無痕的院中立馬留下一串專屬於他的腳印,讓他看了後十分愉悅。
他先去燒炕的火口看了下,昨晚添上去的柴火燒得差不多了,於是又加了幾根進去。
天還灰濛濛的,江秋月完全可以躲在暖乎乎的被窩裡,再睡上一個回籠覺。
不過外面鞭炮聲不斷,她在裡面也睡不著了,索性磨磨蹭蹭的換上新衣服起床。
昨晚他們吃了一頓好的,腸胃油水多,今天早上就做的相對來說很清淡了。
彭敬業把預留的魚和燉雞兩道葷菜熱一熱,再拌上兩盤涼菜,一盤粉條一盤醋溜白菜,再加上溫了一夜的大白饅頭和米粥,冷冷的早晨吃得飽飽的熱熱的,真是一件十分舒坦的事。
天擦亮時,兩人解決了早飯,把養殖處大門掛上鎖頭,騎著車去拜年了。
他們先去老營長那裡拜了拜,得到兩個大紅包,外加自行車換成吉普車,老營長大手一揮,車子借給他們,今天隨便玩去吧。
彭敬業開車先把自行車送回養殖處,然後帶著江秋月去縣城遊蕩了一圈。
初一這天,縣城裡的國營店鋪都關門了,然而街上人卻不少,有的是縣城裡的職工,過年沒事出來轉轉,有的像江秋月他們一樣,從周邊近的地方過來縣城逛逛。
最近風氣寬鬆,上頭態度曖昧,人一多起來,不到半晌午,街道上陸陸續續多了幾個挎著籃子的小孩兒,小聲問著路人在賣自家做的吃食。
畢竟政策上還沒什麼改變,像後世那種賣小吃的攤子是沒有的,有那想掙點小錢補貼家用的,就會偷偷讓自家孩子拎著籃子出來挨個問著賣,不敢大聲張揚。
要擱平時,他們連這麼幹都不敢,年後這幾天幾乎所有人都休息了,即使有人起歪心思去舉報了也沒人受理,才讓他們瞅空子趁機賺點錢花。
江秋月碰到一個賣香米糕的小孩子,才七八歲,提著一只乾淨的竹籃子,上面蓋著毛巾,裡面的米糕還是熱騰騰的。
小傢伙穿的不多,裸露在外的手腳腕子凍的通紅,被其他大孩子擠到一處街角,睜著倆大眼,期盼地看著來往遊玩的人群。
吉普車行駛而過時,江秋月讓彭敬業停一停,下車把小男孩手上的香米糕買了大半下來,拿自己帶的袋子裝好,按照價錢給了糧票和兩塊錢。
或許是吉普車帶來的熱效應,江秋月買了後,跟著看熱鬧的人中,有幾個上來把剩下的買走了。
小男孩賣完後,拿著空籃子和鈔票糧票一溜煙跑的沒影兒,讓聞信兒找來的幾個大孩子撲了個空。
江秋月尚且不知道那點後續,她買完米糕後上車嘗了一塊,感覺味道還不錯,軟軟糯糯的,挺適合老人家吃。
稍後,他們就提上它去給住在鋼鐵廠宿舍的老教授拜年。
兩人到的時候,老教授正跟幾個老友擠到一個房間裡談古論今。
房間雖小,好在燒了煤爐子,外面北風凜冽,屋裡彌漫著溫熱的水蒸氣,比不上燒炕的屋子,卻也很暖和了。
老教授身上正穿著江秋月送他的那身棉衣棉褲,腳上一雙洗的發白的老棉鞋,頭上戴著一頂半舊的雷鋒帽,應是他自己與廠裡的同事淘換來的舊件兒。
看到江秋月特地帶著物件來拜年,老教授嘴上不說,臉上多少帶了幾分喜悅,招呼兩人進去喝杯熱茶。
見到他們送上的香米糕,老教授這次不推辭了,接過就分出一半,裝到盤子裡讓大傢伙吃,還給他的老朋友們介紹江秋月。
雖說沒有明確她是收進門的弟子,卻也不差了,大家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
江秋月見到幾個老人抱團過年,準備的東西不算豐盛,但也比平時好上許多,擔憂的心終於放了放。
拜過年後,江秋月和彭敬業告辭出來,不再打擾幾個老人家躲在門裡暢所欲言,他們開車回了養殖處。轉悠了大半天,都快吃午飯了。
下午時,江秋月去隔壁大隊長家坐了會兒,送去一罐江家上次寄來的糕乾粉。
柳二媳婦的兩個孩子剛剛幾個月大,正是需要奶水的時候,餵養兩個對她來說有些吃力,一罐糕乾粉正好摻合著奶水喂,好讓她緩上一緩。
江秋月送這個不算白送,主要報答大隊長家默認她依舊住在養殖處的照拂。
她估摸著,開春後應該會再有新知青過來,先打點好了,她的住處牢不可破,任誰來都搶不走才好。
晚上知青院有聚餐,可以帶家屬,不過帶家屬的人肯定要出血出力的。
江秋月和彭敬業去年過年就過了家長那關,臨河村裡的人對他們兩個的關係也是人人知曉,但是正式介紹給熟悉的朋友,她還完全沒走過那個流程呢。
就像後世,大學宿舍裡某個室友有男朋友了,那肯定要請室友們吃個飯喝杯奶茶什麼的,算是廣而告之,把男朋友介紹給朋友們認識吧。
江秋月前後兩輩子,只參加過別人的脫單飯局,還沒給自己弄過。
這次劉愛英過來給她說這個知青院的活動時,江秋月欣然應允,準備晚上帶彭敬業過去露露臉。
當然,血肯定是要出的,剛挺過糧荒,知青院估計沒什麼好東西。
江秋月在劉愛英回去時,給她拿了一條臘魚、兩塊豆腐和一些油鹽醬醋的調料,算作是她和彭敬業的湊份子。
估摸著到時候光人都要十幾個了,還大多都是飯量大的男知青,做一桌子飯菜都不一定吃得飽。
江秋月在去之前先給彭敬業下了一鍋餃子墊肚子,等到了席面上應付著吃一點就好了。
晚上六點多,天色漸晚,江秋月和彭敬業提上一包葵花籽,去知青院吃飯。
到知青院門口時,正好遇上騎車的林文清,後座坐著濃眉細眼的王曉紅,他剛去隔壁村接人回來,說是能帶家屬,他這就把家屬帶過來了。
不過王曉紅也不是那種喜歡佔便宜不講理的人,她不是空著手過來,帶來一兜豬雜羊雜,處理乾淨了都是好菜料。
帶家屬也就江秋月和林文清了,其他都還是光棍一條,湊上一份口糧和勞力就行。
劉愛英作為做飯的大廚,指揮男知青把知青院養的兔子,剩下的兩隻瘦巴巴的給宰了,再從院裡雪窩底下扒拉出幾把枯黃的青菜,和著白菜蘿蔔收拾出一桌還算不錯的席面。
開席前,陳中華拿出了一瓶白酒,應是他從廠裡淘換來的,特意留到聚餐的時候,同大家一起喝才有滋味。
他先開瓶給人一一滿上一碗底,然後開場說幾句鼓勵的話,又讓帶家屬的介紹介紹家屬。
江秋月這才正式把彭敬業以她未婚夫的身份介紹給知青們,彭敬業站起稍稍敬個禮。
他與在座的都是熟人了,誰不認識誰,見禮後,一個個都湊上去敬他酒。
宴席期間,林文清插科打諢的說上幾場笑話,把氣氛搞的熱鬧起來,直到傍晚十來點左右,眾人才散場。
王曉紅中間忍不住喝了兩杯酒,散場時臉上燒紅燒紅的,劉愛英本想讓她跟女知青們擠一晚,明早再回去。
但是王曉紅還惦記著自個兒照顧的豬和羊,不願意在外過夜,林文清只好騎上自行車載著她,送她回去。
作為帶家屬的另外一方,江秋月這邊就好解決了,打過招呼,兩人手把手直接回養殖處即可。
只是吧,江秋月本來以為過了除夕夜那一晚,彭敬業會回軍營睡覺去,誰知他們回到養殖處後,那人泰然自若的燒水準備洗腳上炕,一點回去的意思都沒有。
外面天早就黑了,總不可能大冷天的把人趕回去,江秋月無奈地默認他繼續留下,心頭帶著點微不可查的竊喜,或許連她自己都沒發覺。
如此,彭敬業心安理得地佔據江秋月的一半炕鋪,一天賴過一天。
直到初八那天,發生了一件大事,彭敬業被老營長召回軍營,江秋月方才和他結束了一周時間的同床共枕。
只是,不容他們回味那些纏綿的小心思,隨後總理病逝的消息猶如一枚炸彈,驟然地炸響在中華大地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