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眼型像是初春的杏子,甚至想讓人輕輕在眼角咬上一口,看看是不是如想像中般清甜解渴。
她好像還處於不可置信,驚疑交加之中,她甚至都沒明白自己的處境。
他可是會毫不留情出手殺了她的。
只要他的刀刃再往前一寸……她就會死在他面前,從她脖頸中噴湧而出的鮮血將會潑入他懷中。
他們會在地獄永生。
“……算了。”
刀刃冷不防地一收。
牧臨川忽然扯動了唇角,抿緊了唇,一副大感乏味,興趣缺缺的模樣。
推了她一把,垂下眼,漫不經心道:“你走吧。”
“孤坐擁后宮三千佳麗,萬萬沒想到竟然只有你一人來救我,看你尚且還算忠心的份上,我給你指一條明路。”
少年把玩著金錯刀,“去千佛窟,千佛窟內有一條運屍的暗道。”
拂拂整個人都是懵的,回過神來,下意識脫口而出道, “那你呢。你不跟我走嗎?”
少年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看著她的目光裡有悲憫有好笑,像是高高在上地在俯視著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
牧臨川勾著唇角嗤笑了一聲,
她簡直恨不得撬開他腦殼,看看他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現在還是叛逆的時候嗎?
“你有病嗎?”拂拂又驚又怒,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 “你見到牧行簡你還能活嗎?”
“你知不知道牧行簡他下了什麼命令,他說凡是取得你任意一體的,都能加官封爵。”
“是嗎?”牧臨川冷淡地扯動了嘴唇,不甚在意地低下眼繼續把玩著手上的錯金刀。
啊啊啊啊!!
拂拂深吸了一口氣,胡亂抓了抓頭髮,告訴自己要冷靜。
“你跟我走。”
“和你走?”牧臨川抬起眼,目光輕薄流散,“你憑什麼認為孤要同你走。”
“想拯救孤嗎?”少年眼底含著些&zwnj ;隱約的憐憫和嘲弄,“阿奴,你從前不是很機靈嗎?怎麼現在又變得如此自大了?”
拂拂麻木了,甚至想乾脆一棍子打暈這個不合時宜發瘋的變態算了。
在大事上,陸拂拂從來就不是個瞻前顧後的人,說乾就乾。
彎腰隨手撿起地上一塊碎磚,拂拂掂量著,心裡有些打鼓,也不知道這一磚頭敲下去會不會敲出事兒來。
然而,偏偏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跑來一隊帶甲兵士來。
這些 帶甲兵士軍容赫赫,步伐整齊統一,面不改色地踏過地上殘破的琉璃瓦,輕甲相撞,發出沉悶而用力的咚咚輕響,如鼓點齊鳴。
“這裡!!”
為首的將軍挺劍長立,目光四下環顧了一圈,悍然厲喝道,“你、你!去那邊兒守著,把這裡都圍起來!”
牧臨川神情未變,笑吟吟地看向了陸拂拂:“你還不走?你不想給孤陪葬吧?”
這些兵士還未發現火光陰翳下的兩人,但這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拂拂咬了咬牙,看了眼這些訓練有素的荊州兵,又看了眼從容跌坐在地上的牧臨川。
“我……”
“我……”拂拂知道她這話說出去沒什麼說服力,連她自己都沒多少底氣。
牧臨川說對了,她確實不願意給他陪葬。
現在這個情況,打暈了他拖走明顯不現實。
非常時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將手裡的碎磚一丟,拂拂咬咬牙,看了眼牧臨川,丟下一句:“我回頭再來。”
匆忙貓著腰,提著裙子,飛也般地逃離了現場。
自然也沒有看到,少年眼裡那濃郁的嘲弄之意。
收斂了唇角的譏誚冷笑,牧臨川抬起眼,迎向了朝他小跑而來的軍士。
他絲毫不意外陸拂拂的選擇,人皆是貪生怕死之輩。
那軍士微微一怔,抓到了牧臨川的喜悅頓時被驚愕所蕩開。
少年從容席地而坐,平靜地朝著來人投去 一瞥,唇角微翹,流瀉出淡淡的冷意,低垂的眼睫似是蒙了層淡淡的血翳。
熊熊烈火在他身後燒灼,雕樑畫棟,畫彩仙靈盡數毀於一旦,時不時傳來木石墜地之聲。
猶如地獄業火。
這些軍士並非牧行簡身邊的王府親兵,素質參差不齊。
面前這個名喚李大瑞,湘州人氏,家貧,目不識丁,卻有一把子蠻力,投身軍伍只為找個出路。機緣巧合之下,跟著牧行簡一路打到了上京,攻占了王宮。
按李大瑞所想,這已經是他這一輩子最輝煌的時候了,卻沒想到會碰上面前這少年。
面前的少年,生就一雙紅瞳。雖年幼俊秀,卻自有一番迫人的氣勢。
李大瑞一顆心已經七上八下地跳動起來,腦子裡暈乎乎地反復回盪著一個念頭,他、他抓到皇帝老子了?
李大瑞警惕地橫槊而行,步步緊逼,顫巍巍的嗓音中流瀉出幾許緊張之意。
“陛、陛下?”
少年牽動唇角,“嗤”地一聲笑開了。
那笑容裡幾分譏誚之意,勾得李大瑞面色漲紅,惱羞成怒,長槊一揮,架住牧臨川脖頸。
只當他是看不起他,不由雙目圓睜,怒喝了一聲:“你這昏君,淪為俺的階下囚了還囂張什麼?!”
少年偏著頭,笑吟吟地看著他,語氣倒是軟化了下來:“將軍神武,孤甘拜下風。”
倒也不反抗,只作出一副束手待擒的模樣,一口一個將軍更有些奉承之意。那雙眼睜得圓溜溜的,眼睫微顫,看上去當真是無辜又溫馴。
李大瑞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目光在少年白皙的脖頸上掃了幾 圈。
“頭千金,邑萬戶”這六個字一直在腦子裡直打轉。
他向來有一把子蠻力,在軍中也算驍勇善戰,此番隨著牧行簡一路攻入上京,斬首禁軍無數。
可砍皇帝老子的頭……李大瑞還是有些遲疑,不敢下手。
那少年天子坦然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還不動手?”
少年似笑非笑道:“孤這顆人頭,堂兄想必花了大力氣來買吧。”
李大瑞心裡更是直犯嘀咕。
都死到臨頭了,這昏君還如此鎮定,難不成是有詐?他看上去腦子不大靈光,實際上也是個心細如發之人。
扭頭一看,不遠處火光綽綽,不少軍士正在厲聲責問宮人想要打探出牧臨川的消息,他若是砍了他的腦袋拿去邀功,難保半路上不會被人截殺。
如果他們要搶他軍功――
李大瑞定了定心神,正琢磨著拿他怎麼辦之際,不巧,有一同行的軍士,提步走了過來,一拍他肩膀,“嘿”地一聲笑出來,“怎麼一人待在這兒?不想捉到那暴君換軍功了?”
那軍士本存著揶揄嬉笑這意,卻沒料到李大瑞大喝一聲驟然揮槊暴起。
“滾開!!”
長槊含著血腥之氣撲面而來,若不是那軍士反應極快,差點兒就被削了腦袋!
“操……操!!!”
那軍士回過神來,勃然大怒,驚的差點兒跳起來:“李大瑞,你瘋了不成?!”
一抬眼,對上男人泛著紅血絲的雙眼,猙獰的面目,如同一條護食的餓狼。
這軍士有些沒反應過來,順著李大瑞身後看去,頓時大驚:“這……這是……這是陛下?!!”
“你捉到陛下了?!”
“轟”一聲巨響,李大瑞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不能、不能讓別人搶了自己的軍功,千金銀錢,萬戶封地都是他的。
陛下……
這可是陛下啊。
同伴咕咚咽了口口水,如墜夢中般地往前走了幾步,彷彿也看到千金賞錢在向自己招手。
“餵,李大瑞我們商量個事――”
同伴扭過頭,扯出個訕訕的笑,話還沒說完,心口突然一涼,那柄長槊已經洞穿了他的心肺。
同伴被自己親手所殺,李大瑞卻如同一頭髮怒的公牛,拔出長槊,四下里瘋狂揮舞著:“休想!俺告訴你休想!陛下是俺的!是俺的!”
是他捉到牧臨川的,誰都搶不了他的軍功!
方才打入王宮時剛經歷過一場廝殺,正是頭腦發熱的時候,又活捉了牧臨川,李大瑞腦子嗡嗡直響,彷彿能聽到熱血在血管裡汩汩作 響的動靜,殺意難耐。
然而剛剛這一番動靜已經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遠遠地正看到李大瑞正與人說著話,說的好端端的。突然大吼了一聲,揮出了長槊。
眾人見之心裡咯噔一聲,大叫正欲上前攔阻,卻慢了一步。
眼看著李大瑞突然暴起殺了同袍,這一副狀若瘋魔的模樣,其他人震悚地團團圍了過來。
“餵!李大瑞!”
該不會是在這個時候炸營了吧?
在場的軍士霍然變了臉色。
“炸營”即是“營嘯”。營嘯往往發生在夜半,常常是某個軍士忽然無故大叫,或是因為噩夢,或是因為什麼旁的原因,最終導致整個營地的士兵像著了魔一樣 ,瘋狂大叫互相撕咬不休,轉瞬之間,整個營地都將陷入歇斯底里,自相殘殺的狀態。
歸根究底,還是平日里精神壓力太大,距離崩潰只在一線之隔。
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兵了,見李大瑞這模樣,心裡紛紛暗叫了一聲不妙。
“不對!不對!不是炸營!”忽而有人欣喜若狂地指著李大瑞身後,大叫道,“是陛下!是牧臨川!抓到牧臨川了!”
這一聲狂嘯非但喚回了李大瑞的理智,也攝住了其他人的心神。
李大瑞猛然回神,雙眼卻對上了其他同袍貪婪狂喜的目光,不由大驚失色,揮舞著長槊,大聲呼喝道:
“這是俺抓住的!陛下是俺的!!”
可卻未料到,他身後一直安安靜靜,不曾多言的少年,陡然開了口。
“孤可不是你的。”少年換了個舒服點兒的姿勢,支U含笑道,“誰若是取得孤的項上人頭,孤就是誰的。”
火燒得已經足夠高了。
他不憚於再添一把柴。
眾人更如夢中驚醒,似癲似狂地團團圍了過來,
李大瑞的呼喝就迅速被狂呼的潮浪淹沒了下去,顯得如此單薄。
“抓住牧臨川了!抓住牧臨川了!”
“我的!我的!!!”
眼看自己的呼喊聲起不到任何作用,李大瑞發出一聲震天長嘯,紅著眼睛揮舞著長槊企圖攔下眾人,搶下本獨屬於自己的軍功,卻收效甚微。
一沾了血,眾人更如同紛紛瘋了一般,竟然當著牧臨川的面自相殘殺起來。
但凡誰要是敢靠近牧臨川一邊,俱都被眾人撕咬著七手八腳的揪下來,捅成個血窟窿。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席地而坐,慢悠悠笑吟吟地看面前這一幕。
紅瞳猶如冰涼的血玉,嘴角漫開令人心悸的笑意,看著原本威武的軍士,紛紛淪為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爭食不休的野狗群。
隨著笑意越來越深,少年渾身發抖,呵呵哈哈地捶地狂笑不止,笑得烏髮散落,臉上也漸漸漫上了紅潮。
目光迷離。
這才是他的極樂世界。
這才是孤的極樂世界。
他將在此,焚身至死。
另一廂,悄悄躲在暗處的拂拂,脊背上淌下一層薄汗來,摀住嘴壓抑住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叫。
她從來都沒發現牧臨川竟然有這麼嚴重的自毀傾向。
那現在怎麼辦?
拂拂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這樣下去,牧臨川必死無疑。
拂拂不敢靠得太近,屏住了呼吸,一瘸一拐地悄悄跟在這些軍士身後。
她大話都已經說出去了,現在又如何突破重圍將牧臨川帶走?
就在拂拂欲哭無淚之際,不遠處的隊伍中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
拂拂微微一怔,呼吸頓時收緊了。
她、她竟然差點兒把這麼重要的情節忘了。
原著中,這些軍士在抓到牧臨川後,人心浮動,為了牧臨川的項上人頭,準確地說是,為了觸手可及的榮華富貴,竟然自相殘殺,打了起來,死傷了不少人。
眼看著不遠處有人已悍然出劍。
拂拂心緊張得幾乎快跳出了喉嚨口,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從這一場鬧劇中救下牧臨川。
隨著這些軍士爭執不休,鬧出來的動靜越來越大,就在這時,拂拂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破空之聲,聲如裂帛,彷彿無形之中“嗤”地一聲,撕裂了這緊張危急的暗夜。
刷――
一隻鳴鏑箭含著警示意味自眾人頭頂掠過。
於此同時,馬鳴嘶嘶,轟隆隆的鐵蹄聲響起。
牧行簡麾下老將陳鄲已率一隊鐵騎悍然殺到。
看到底下的軍士鬧作一團,陳鄲勃然大怒:“混賬!”
又見這三支鳴鏑箭並未起到作用,這些
陳鄲氣沉丹田,大喝一聲:“取我箭來!”
“咻咻咻”三響,三箭同時射出!貼著李大瑞臉側直沒入身後的宮牆!
“鏘”箭尾因勁力嗡嗡亂顫,抖了兩抖。
其餘兩箭,一箭沒入一兵士心口,另一箭沒入一兵士大腿。
眾人已殺紅了眼,又有何用。
一旦炸營,極難迅速安定下來。
陳鄲眼見阻攔不成,眸色一沉,將手一揮,親率身後鐵騎,衝入人群中。
荊州鐵騎如鋼鐵洪流倒灌入人群,以摧枯拉朽之勢,將眾人沖散於鐵蹄之下鮮血、哀鳴、火焰,立時交織成一幅地獄之景。
殺紅了眼的眾人這才回神。
李大瑞目光落在陳鄲身上,見起一身鎧甲,高頭大馬,面色頹然,失魂落魄地念道:“我、我的……”
陳鄲驀然大喝,一雙虎目射出炯炯寒光,怒道:“你的?!”
“你們的?!”
被他這麼一瞪,李大瑞心生懼怖之意,蒼白的唇瓣連連哆嗦,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陳鄲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牧臨川跟前。一雙虎目肆無忌憚地在少年身上走了一圈,面色很不好,看上去頗為不滿。
卻還是一拱手,大喝道:“陛下。”
少年眼睫微顫,微微一笑,“將軍。”
少年搖搖晃晃站起身,挽起肩頭如水般的一捧烏髮,露出脖頸,另一手作
“聽聞兄長欲以千金買我項上人頭?”
“陳將軍,請吧,”少年哈哈大笑,“孤這顆人頭給你!拿去!”
陳鄲眼裡掠過一抹驚愕之意,又迅速被厭惡所替代了。
陳鄲面無表情地冷笑道:“撿來的軍功,僕不稀罕,還請陛下好自為之吧。”
話音未落,身後已傳來些騷動之聲。
“閉嘴!”陳鄲轉身暴喝。
這些方被鎮壓的軍士咬著牙,紛紛露出不甘之色。
他們並非陳鄲所統的兵帥,也非是荊州兵。
長樂王開出如此豐厚的條件,將他們如何不心動。他們雖然也曾耳聞陳鄲治軍嚴酷,但在千金萬戶的利誘之下,終還是有人鋌而走險,咬牙低聲道
“將軍、將軍明鑑,這昏君是我等抓住的。”
陳鄲不稀罕,他們還稀罕!
既有一個開頭,餘下的將心一橫,紛紛附和。
“說的是!”
“我等並非將軍手下的兵!將軍何以如此待我!”
陳鄲不怒反笑,按劍朝天,傲然大笑道:“嗤,你們的?? ”
拂拂被他笑得莫名心悸,眉心急急一跳。
陳鄲忽然大步走到了牧臨川面前,搶過身旁隨從一把利斧,一斧子將少年雙腿直直斬斷!!
鮮血噴湧而出,令人震怖的不是陳鄲猝然發難,而是少年竟然眼睛眨也不眨,冷酷地看著自己&
雙腿分離的劇痛襲來,少年也不過面色微微一變,悶哼了一聲,還強忍疼痛,大笑不止,合掌大讚道:“老將軍果然神勇。”
看都未看血流不止的大腿根一眼。
只這一斧頭少年就從一個完整的人,成了半個。
目睹眼前這一幕,哪怕早有預料,拂拂還是一陣頭暈目眩,眼前好似有大片大片的黑暗蔓延開來。
牧臨川……這小暴君的腿……
相處了這麼多時日,說沒有感情那是假的。
她突然就有點兒站不住了,鼻子一酸,陸拂拂緩緩蹲下身,差點兒痛哭出聲。不可思議地抬起紅通通的眼,錯愕又憤怒地盯著牧臨川看。
甚至想一拳砸花他的臉。
他、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就算變態,幹嘛這麼作踐自己!!
原本騷動的人群陡然安靜了下來。
陳鄲哈哈大笑,彎腰撿起地上的斷腿,竟然徑自丟進了人群中。
“哈哈哈哈!嗟!拿去!”
血淋淋的斷腿砸入人群中,李大瑞等人嚇得魂不附體,連連往後倒退了幾步。
陳鄲信手揩去斧上血跡,聲如雷鳴,震得人耳中嗡嗡作響。
“這昏君就在這兒,你們誰有膽子,自可取其任意一體,回去 交差。
”他連連冷笑道:“這雙腿,你們可有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