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生來就是這個怪病,吃不得蝦蟹之類的東西,蟹還好些,就是蝦是沾都不能沾的,壽宴那天,她沒能跟著四姑娘,旁的伺候之人可能也不知道四姑娘這病,伺候疏忽,這才害了姑娘。徐媽媽心裡愧疚,也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是命數啊。
拿出了衣襟裡的藥包,徐媽媽去了牆角,那裡有個小爐子,爐子上燒著熱水和旁邊有個小水缸和兩個乾淨的瓦罐子,這些天她煎藥就在窗下角落煎,一來照應著姑娘,二來屋裡多少還能暖和些。將藥稍微泡了泡,從窗台那兒避掉了水,然後又加新水,放到小爐子上,慢慢的熬起來。
“咳咳。”
細微的咳嗽聲響起,徐媽媽站起來,將濕漉漉的手往棉襖外擦了擦,穿過屏風走入內間,見先前還沉寂的被子此刻動了起來,趕緊走上了腳踏,就見一條白皙細幼的胳膊伸出了被褥,紀琬琰從被子裡探出頭,徐媽媽就湊了上去,問道:
“姑娘,是想喝水嗎?”
紀琬琰想坐起來,可是綿軟的四肢讓她根本沒有那個力氣,迷迷糊糊間,看見了徐媽媽的輪廓,眼睛裡頭泛酸,估摸著是夢,可她已經死了,哪裡來的夢,徐媽媽是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只可惜她身邊太多紅眼病,見不得徐媽媽對她好,在她出嫁的時候,徐媽媽就被人尋了錯漏,打斷了手腳,趕出府去,淪為乞丐,最後也不知是凍死還是餓死的。
這些事情是好些年之後她才知道的,府裡為了讓她出嫁,謊稱將徐媽媽送回了鄉下,等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不管是夢還是現實,紀琬琰隻覺得自己喉嚨裡像要著火似的,隱約聽見‘水’字,緩緩的點了點頭,然後就又沉到枕頭上去了。
沒多會兒,嘴裡就被喂了水,溫溫的,不燙不冷,正好入口。
水過喉頭,仿佛乾涸了許久的大地受到了雨水滋潤般,仿佛呼吸間,氣都順了很多,一連喝了兩三杯,終於徹底解了渴,然後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她看見了很多人和事,都是以往發生過的。紀琬琰的意識漸漸回來,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已經死了的,一敗塗地被家族趕出了京城,又遇無良車夫謀財害命,爭奪財物間,她被推搡下了懸崖,她確確實實是死了的。
可是,隨著紀琬琰意識的清醒,就越發覺得不對勁。
徐媽媽還在這她醒來就看見了,這幾天才確定了那不是夢,徐媽媽的聲音,動作,全都是記憶中的樣子,她不會認錯,可是她住的地方就有點讓她分不清楚了。
她是紀家大房的嫡女,上頭有一個哥哥,爹娘得她較晚,因此在紀家姑娘中排行第四,她十歲之後住的是玲瓏苑,那裡緊靠著老太君的松鶴院,玲瓏閣中什麽都有,富麗堂皇極了,吃的,用的,穿的,全都是最好的。不為別的,就因為老太君喜歡她,紀家那麽多姑娘,老太君最喜歡的就是她了。
盡管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老太君的那些喜歡是有其他目的的。
而這裡這樣陳舊,肯定不是玲瓏閣。
倒像是她十歲前住的月瑤苑,只可惜年代有些久遠,她記得不太清楚了。直到她養了好多天的病,終於能夠坐起來的時候,看見床前那一架木雕蜀錦雙面繡時,才稍稍確定了下來。
這蜀錦雙面繡還在,的的確確應該就是月瑤苑了。
她還記得,當初從月瑤苑搬到玲瓏閣去的時候,隻覺得吐氣揚眉,月瑤苑的一切都是舊的,她都不要了,這蜀錦就被抬去了庫房,直到她出嫁前,徐媽媽才把這錦緞拆下來,壓在她的嫁妝底下,再到後來,她窮困潦倒,三餐不繼,這才將這蜀錦賣了好些活命錢,不過很快就又被她敗光就是了。
那蜀錦緞子當時已經沒有此刻看見的這樣鮮亮了,可是針法技藝在那兒,就算陳舊,也是相當值錢的,當時賣了整整十六兩銀子呢,那掌櫃的還說,若不是這緞子破損了些,價格還能往上翻的。
直到確定了自己所在地,紀琬琰才慢慢的相信了自己居然回到了十歲那年。
這個時候,她還沒有被老太君重視,沒有被老太君捧上雲端,沒有被富貴迷眼,沒有染上不可一世的傲氣,沒有被送去貴人府邸做花瓶玩物,沒有得罪身邊所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