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煩躁地摸了摸脖子,別開視線不太敢看雲眠,卻又忍不住不看,最後隻好低頭直直地盯著她。
他生硬地直著脖子說:“我知道你跟聞庭關系比較好,可能也不太明白我的意思……但我一直是喜歡你的,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曦元等了一會兒,見雲眠半天只是懵懂地呆呆望著他,沒什麽反應,不由羞惱道:“喂,你能不能說句話?”
雲眠的確是愣了一下,還有些無措,看著自己面前不知何時已經長得修長挺拔的少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不過雲眠不懂情愛,倒是沒有多少窘迫的情緒,只是疑惑。
她迷茫地問道:“你說得是男女之情?”
曦元的臉刹那間騰得紅了起來,燒得更厲害了。
他道:“對!”
雲眠說:“可是在我們一起練射箭以前,關系都很不好呀。你以前一直說我是醜八怪,第一次見面就朝我扔石頭,好像很討厭我……所以你是因為我救了你,才喜歡我的嗎?”
雲眠的話戳中了曦元的心病,曦元一怔。他說:“……不是,要比那更早。”
要說起來,曦元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當初是他和文禾、青陽一起在森林裡到處溜達的時候第一個發現雲眠的,雲眠按部就班地在森林裡面找果子、叼野草吃,在此前,他們從沒有見過沒有開靈智的小女狐。
那個時候曦元是真的不覺得團團長得好看,她額頭上有那麽大紅色的胎記,還髒兮兮的。可曦元嘴上不屑,卻又總忍不住去森林裡看她,一邊說她長得醜,一邊又不想讓她被其他人看見;一邊用石頭丟她看她跑,但是看到她真的眼中有了淚花,回去以後又整晚睡不著覺。
他覺得雲眠很奇怪,因此變本加厲,想引她注意,然而看雲眠對他越來越怕,煩躁卻更甚。
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說過,不好意思和崇拜他的文禾、青陽兩人說,甚至哪怕和聞庭心照不宣地當了情敵,也從未真正承認,硬著頭皮在心裡憋著。
曦元知道自己從小天資就很出眾,從出生起就沒有在任何事情上輸過,他向來自我而且驕傲,從來不需要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考慮問題,任意妄為。其實現在想來,他那個時候所做的事,對孤獨地自己生活的小白狐雲眠來說,恐怕是很難受、很可怕的,但他當時隻覺得自己很煩躁、努力不想讓其他人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根本不曾注意,直到他開始和聞庭較量,看著雲眠每天開心地圍著聞庭轉來轉去,才逐漸意識到這個問題。
他現在有時候想到雲眠懵懂地被欺負以後迷茫可憐地趴在洞裡,還會覺得懊悔。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都是開靈智以前的事了,這些對她來說難過的記憶,雲眠都可以忘掉。
想到這裡,曦元伸手想去摸摸雲眠額間的紅印。
“嗯?”
雲眠下意識地抬起頭。
然而曦元的手在離她很近的位置,還沒有碰到,就張皇地縮了起來,裝模作樣地撐住了一旁的架子。
曦元強行解釋似的道:“我那個時候年紀太小了!還沒有想得很清楚,所以做了蠢事!要是你覺得行的話,我以後可以彌補!”
雲眠忙擺手道:“不用不用……”
曦元在這件事上倒是我行我素,沒有理會雲眠慌張地拒絕,反而咬牙問道:“所以呢,男女之情方面的,你對我有好感嗎?”
雲眠老實地回答:“沒有。”
曦元:“……”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曦元不知道為什麽還是覺得很受打擊,而且有點生氣。
他問:“為什麽?!”
雲眠是真的不太理解這方面的事,她輕輕地垂下眼睫,疑惑地說:“沒有就是沒有呀,我也不清楚為什麽。”
“……”
雲眠回答得實在太果斷了,連余地都沒有留。
曦元惱羞成怒,憋了老半天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最後道:“那算了。我表白的事情,你不要跟其他人說,尤其不要告訴聞庭!你找書吧,我走了!”
說完,曦元從她身邊錯肩而過。
雲眠想想還是在意曦元說要彌補的事,她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你真的不要在意,你已經送過我果子、及笄禮的簪子,還陪我一起練箭了呀,而且我已經忘掉啦……”
只是雲眠一回頭,才發現曦元剛和她道別就化成了狐形,大概是狐狸毛色比較容易遮擋臉上的熱度。
他翹起尾巴生氣地吼道:“嗷!煩死了!老子說會補就會補的!講什麽廢話!”
話完,他立即轉身一溜煙地跳走了。
雲眠呆呆地看著曦元跑掉,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等曦元赤紅色的身影消失在藏書殿遠處完全看不見了,雲眠才後知後覺地挪動步子,到藏書殿深處找書。
找書沒什麽難的,雲眠按照架子翻了翻,馬上就尋到了。只是雲眠抱著藥書離開藏書殿,等看到外面的陽光,還有人來人往的石階,雲眠微微晃神。
她實際上對曦元說喜歡她的事情,是感到相當詫異和奇怪的。
雲眠不明白他們所說的愛慕是什麽意思,她是喜歡聞庭的,可是聞庭說她的喜歡和他說的並不是同一種。
想到剛才曦元說喜歡她的情景,雲眠迷惑地歪了歪耳朵。
聞庭對她很好,和她一直生活在一起,雖然話很少,卻照顧她。聞庭說喜歡她,對她是愛慕之情。
曦元以前對她並不好,嚇她、欺負她,弄得雲眠以前一直有點怕他,丟個果子都不願意在她面前露面。可是曦元也說他是喜歡她,對她是愛慕之情。
聞庭說的時候,雲眠盡管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也不曾想得太深,如今卻讓曦元弄得有點糊塗了。
雲眠想了好久還是沒有什麽頭緒,她一邊想,一邊往另外一個仙殿的方向走。
……
與此同時,先前一直坐在藏書殿深處的男子,直到雲眠的氣息完全消失不見了,才曲起手指,放下書。
冬清今日按照習慣在仙殿深處做事,他本來無意於這些個年輕小孩子的風花雪月之事,但偏生殿內的氣息是雲眠和曦元,這才多聽了兩句,倒不想聽到這麽些內容。
冬清眉眼清冷,未言,可拿著書的指節卻稍稍頓了頓。
……
另一邊,雲眠離開藏書殿後,並沒有立刻回到狐宮內院去,而是去了文職狐官所在的仙殿尋女先生。
她本來是帶了幾本書,想將不懂的部分帶去向先生請教的,可是直到抵達仙殿,雲眠仍是心不在焉。
“團團?”
文禾今日跟著先生在仙殿中幫忙,見雲眠拿著書魂不守舍地坐著,擔心地喚了她一聲。
雲眠很緩慢地挪過頭,回應道:“……嗷?”
文禾:“……”
雲眠今日真的不是很對勁,明明還是人身,居然不說通用官話開始說青丘官話,而且說得還挺好的。
文禾哪裡知道雲眠剛剛是被曦元表白了,他不曉得該怎麽辦,隻好給雲眠倒了杯茶,讓她安心坐著發呆,自己繼續整理女先生讓他收拾的書冊。
文職狐官的仙殿中各種書卷公文擺得密密麻麻的,許多穿著書生打扮的狐官在其間來來往往,乍一看甚至會以為是藏書殿。
文禾並非是一個人跟著女狐官,他還有好幾位師兄師姐,以及一位同是入室弟子的同齡同窗。那位同窗亦是青丘城出身,家境據說也頗為顯赫,但本身對偏山出身的弟子沒什麽成見,在作為少主侍讀的文禾面前也高傲不起來。
他一邊和文禾並肩收拾東西,一邊賣關子似的興致勃勃地說:“文禾,我昨日回家去見我爹娘了,你可知我聽到了什麽大消息?”
文禾知道這個弟子家中也是世代從文職的,而且職務比一般狐官來得高,消息也頗為靈通。他見他往日也是雅人做派,今天卻顯得沉不住氣,自然好奇,便問道:“什麽事?”
那弟子道:“我是從爹娘書房門口路過才偶然聽到的,憋不住了,我偷偷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
“好。不過是什麽?”
“是——”
雲眠本來悠閑自在地發著呆,可是偏在這會兒回過神來,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文職狐官的仙殿中了。她驚得一下子將狐狸耳朵豎得老高,誰知耳邊卻正好聽到文禾身邊的弟子壓低聲音說道——
“——南禺仙城的凰後娘娘,要親自來青丘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