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張六一看如今的祖國風貌, 甦妙接受了晁衝的提議,自駕回海市。
路過閔匯時, 又捎上了表哥馮天。
「開車回?」表哥說, 「你們的老兵救助項目進展如何了?」
甦妙瞟了眼將腦袋探出後備箱,一路感慨的兩位老兵, 回答︰「還不錯, 找到了七連,還剩兩件事……」
表哥捏著直板手機笑道︰「嗯, 我想也是, 我妹妹可是福星, 能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東西。」
甦妙︰「……哦, 你是說七連戰士們的遺體嗎?你戰友告訴你了?」
表哥笑得神秘,卓忘言瞥了他一眼, 拿出一張符。
好半晌, 符上才浮出馮天的姓名和八字。
「接下來去哪?」馮天問。
「先回海市。」甦妙說,「我們跟投資人聯繫了,目前正在打聽消息……」
「不如向我打聽?」
甦妙道︰「唔……跟你打聽應該打聽不出吧?你的學校和工作地點都在南邊……話說我們要找的老兵應該在北邊。」
「我戰友遍佈全國。」馮天一眨眼,笑道, 「你給個名字我就能找到, 如果有服役部隊的番號, 不到一天我就可以搞定。」
甦妙︰「……這樣好嗎?我不瞭解你們的規章制度。」
「別人不行,但我可以。」馮天笑著說,「我有權限。」
甦妙愣了愣,說︰「……哥, 你可別吹牛皮哈,那我把資料給你,只有名字跟服役的部隊參加過的戰役,你看這些行嗎?」
馮天接過她的筆記,眼睛掃過筆記上的字,單手飛速錄入到手機中,從輸入到發送不到十秒時間。
他關上手機,舒展了上肢,翹起二郎腿,笑眯眯道︰「等消息吧。」
他說完,雙手抱胸,閉上眼睡了過去。
甦妙嘁了一聲,道︰「拽。」
她的表哥一半像他爸爸,沉穩有才氣,另一半像他媽,臭屁且拽。
或許正因為如此,甦妙總覺得馮天就是個軍校畢業的普通男人。
更何況,她印象裡,表哥現在不是現役。
她正在發愣,卓忘言遞來一張符紙。
「嗯?」
卓忘言︰「你看。」
甦妙接過符紙,上方寫著一行小字︰
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
「這是什麼?」甦妙低聲問道。
卓忘言指了指閉目養神的馮天。
「我不瞭解,但這是規則。」卓忘言說,「會出現這種情況,在進一步探究某些人時,他們的個人資訊是隱蔽的,會出現相應的隱蔽規則。」
「……這麼神奇?」
開車的晁衝道︰「情況應該和卓老師的相似。」
他說得很隱晦。
甦妙︰「臥槽,不是吧?」
她一直認為表哥只是個普通的軍校畢業生,在某個單位領個清閒職位,後來轉業退役。
甦妙戳了戳馮天︰「哥,你不是退役了嗎?」
馮天睜開眼,笑嘻嘻道︰「對啊,你們認為我退役了就行。」
「……你在學校讀的什麼專業?」
「我之前給你說的是什麼專業?」
「……我忘了。」甦妙誠實作答。
「那我也忘了。」馮天說道。
他打開手機,點開新來的信件,迅速看完後,他說︰「甦妙,你要找的這個鄧康,我給你找到了。」
甦妙︰「靠!哥,牛!你搞情報的吧?」
馮天哧了一聲,笑道︰「……那誰知道呢,隨便你想,我們只是搞戰略支援的。」
晁衝唔了一聲,說︰「哦,那就是了。」
戰略支援,多麼含蓄的名字。
馮天做了個封口的手勢,對著雙眼閃爍著崇拜星光的甦妙,彈了個腦瓜崩,說道︰「清醒點,我只是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信你就沒鬼了。」甦妙捂著額頭說道,「這麼牛掰,忽然感覺你吹牛皮時的得意樣子不那麼刺眼了……」
「嗯,以後對我尊重點。」馮天說。
「先說你打聽來的消息吧。」甦妙身旁是聽到鄧康名字後,湊過來催促她快些問的老兵。
馮天道︰「這老爺子還健在,下週六要過八十八大壽,目前在三陽市兒子的家中休養。」
馮天邊說邊把消息發給了甦妙︰「地址給你發過去了,另外還有件事,我替你提前考慮了。」
他面無表情道︰「這個月底會舉辦迎新年新春晚宴,我是說首都國會廳。到時候會邀請參加過抗戰的老兵出席,你要做什麼,你就在月底之前聯繫他的家人,再晚幾天,老人家就要北上了。」
「明白,時間還挺緊迫,我們要想個理由了。」甦妙比了個OK,不忘誇贊馮天,「哥,牛就一個字,我只說一次!」
卓忘言慢慢舉手︰「我有話要問。」
「問我?」馮天頗感興趣,「你說。」
「我們還有一個委託,不知你能不能做到。」卓忘言道,「還有一個七連,葬身異國,能把它們找到帶回來嗎?」
「……你是說援朝?」馮天道,「這個,我們一直在交涉,涉及國與國之間的,情況會復雜一些,不過我可以幫你們留意。你們是要找人嗎,名字告訴我,我給你們打聽進展?」
甦妙聽到司令和連長異口同聲道︰「全部!」
甦妙道︰「不是某一個人,是全部,我們接到的委託,是希望所有的戰士們都能回家。」
馮天︰「瞭解。」
把馮天送回家後,車上的幾個人不由鬆了口氣。
晁衝道︰「怪不得之前接到消息,有人登錄資訊庫查卓忘言的資料,還追蹤不到IP地址……當時我以為是小林。看來把王查了個底朝天的,是你表哥啊……甦總,你家人真是臥虎藏龍。」
甦妙︰「……那個,我說個事,你們別太驚訝。我能看見鬼這件事,我表哥知道,而且是第一個知道的,但是吧,他當時說他不相信。」
晁衝︰「他怎麼說的?」
「我發現去他家鬼少了好多……所以就跟他說要住在他家,他說要相信科學,如果只是想住在他家看他的漫畫,就不要找這種藉口,然後就說,隨時歡迎。現在想想,我表哥跟我說的話,沒幾句是真的。他太陰險了……」
甦妙用崇拜的語氣說出了滿含褒義之情的貶義詞。
「以後你們要提防他嗎?」甦妙問道。
卓忘言說︰「沒必要。」
甦妙的手機收到了新的消息,點開後,是表哥發來的。
「你找的這個,也和你一樣,對吧?」
甦妙弄明白什麼意思後,表達了對馮天洞察力的感慨︰「……真可怕。」
有了「真可怕」表哥的幫助,甦妙聯繫上了鄧康的家人。
「我是他孫女。」電話那端的女人說道,「爺爺的戰友嗎?」
「是,不知你有沒有關注最近的新聞,戈壁灘找回了鐵七連戰士們的遺骨,我們整理遺骨時,發現了老人家也曾經在七連服役,連長叫張六一。」
「沒錯!我爺爺經常講七連,他是七連的,沒錯!」女人說道。
「是的,老人家……是七連唯一一個倖存戰士,我們想把駐軍部隊頒發的鐵七連榮譽稱號和旗幟轉交給他。我們瞭解到,這週六是他老人家的八十八歲大壽?屆時我們去看望老人家,不知是否方便。」
「可以。」
「他老人家myh如何?」
「還能聽懂話,眼睛基本上看不見了,聽力也有些吃力,要戴助聽器,但能聽懂,也能交流。」
「那就好,這週六,麻煩你們了。」
三陽市距海市一百多公里,也不算遠。
甦妙抱著裝有七連紅旗和水壺的鐵匣子去看望鄧康。
星星之火把他的經歷整理發送給了她,甦妙認真讀給衛紹儀和張六一聽。
從援朝戰場上退役後,鄧康被王行峰和張六一扭送到了學校。
發奮補習了半年後,鄧康就讀於軍校,最終因軍事地形學成績優異,留校做了教師。
二十年前,他才從崗位上退休。
「臭小子,當老師了!」張六一說,「沒給咱們丟臉!」
衛紹儀笑容溫柔且自豪,他找回自己後,越來越儒雅,說話也輕柔了許多︰「這麼多年,他教出了多少好戰士……」
星星之火,一代又一代的傳承。
七連的精神之火,從來沒滅。
卓忘言提著蛋糕,甦妙捧著鐵盒和鮮花,按響了門鈴。
身後的老鬼手緊緊捏著,靜靜等在門外。
「他很老了。」張六一說。
「真好啊,能看見這個小孩兒老去……」衛紹儀說,「沒有什麼能比他那一臉皺紋更讓我安心的了。」
鄧康的家人十分熱情,屋裡很熱鬧,似乎能來的親戚都來了,大多都穿著軍裝。
「我是跟你聯繫的,鄧放。」三十多歲的女人身穿著軍裝,溫柔笑著。
一家的……軍人?
「他老人家呢?」甦妙問道。
「在陽台,小輩兒們陪著他,給他講故事呢。」女人轉過頭,叫道,「小七,跟太爺爺說,有人來看他了。」
陽台處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是……學生……嗎?」
「不是,是您以前的戰友,爺爺。」女人說。
衛紹儀和張六一靜靜跟著甦妙,「近鄉情怯」般,慢慢走向陽台。
陽台的籐椅鋪著軟墊,一個老人窩在軟墊裡,閉著眼,聽小孩子們給他講故事。
一個小孩兒背對著他們,趴在桌上,正在給他讀一則新聞。
「時隔六十年,終於找到了他們的遺體,七連的戰士們,歡迎回家……」
「康娃……」張六一輕聲叫道。
小孩兒脊背一僵,轉過頭,瞪大了眼。
「……老鬼?!」他驚愕道。
甦妙︰「……不是吧?」
衛紹儀飄上前,訝然︰「啊,那個臭小子。」
那個說他不是死在正面戰場上,所以不算犧牲的臭小子。
那小孩兒問道︰「你們來幹什麼?」
甦妙揚了揚手中的鐵盒︰「戰友重逢。」
衛紹儀笑了起來︰「是啊,我們來看望我們的戰友。」
我們連裡最小的戰士,如今,是我們連最年邁的戰士。
七連所有的戰士,年歲早已定格,他們將會永遠年輕。
老爺子慢悠悠轉頭,費力睜開了眼睛,看向甦妙手中的鐵盒。
「這是……什麼?」
甦妙打開盒子,拿出了那面褪色的旗幟。
「是給您的。」甦妙說,「政委衛紹儀和連長張六一,以及全連的戰士,給您的壽禮。」
「他們說……」甦妙含著淚,緩緩道,「謝謝你,替他們活著。」
老爺子愣了好久,乾枯的手指撫摸著旗幟,慢悠悠嗚咽了起來。
小孩兒仰頭看著兩個流淚的鬼。
「七連戰士,鄧康!」政委和連長一聲聲叫著。
可鄧康聽不到,也看不見。
他們一遍又一遍喊著。
「七連戰士,鄧康!鄧康!」衛紹儀說,「我們把旗幟交給你,感謝你,活過的歲月!七連最年輕的戰士,鄧康!」
小孩兒忽然立正了,大聲答了一句︰「到!」
甦妙看向他。
小孩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冷著臉,小聲道︰「怎麼……我替我太爺爺說的。」
衛紹儀笑了。
最最年輕的戰士,八十八周歲生日快樂,我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