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玥看著一騎絕塵只留著給她一個背影的皮皮蝦,欲哭無淚。
人蝦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剛剛還英勇護主的皮皮蝦在見到余刃之後轉眼間就棄她而去了。
余刃的腳程何等快,錯過那瞬間的機會再想逃走已是不能。
黑臉少年一眨眼的工夫已走到她身後,寧玥咬牙跺腳,心想反正是東子先動的手,皮皮蝦後還的手,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受害者,為什麼要害怕?
遂猛地轉過身去,氣勢洶洶地看向余刃,心中默念:絕不向惡勢力低頭,絕不向……
算了還是低頭吧!
「余大哥我錯了我不該……」
她語速飛快地說著道歉的話,結果剛開了個頭,一隻大手便覆上了她的頭頂。
寧玥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下一刻就聽少年問道:「疼不疼?」
啊?
她有些呆滯地抬起頭來,聽到少年又問了一遍:「疼不疼?」
啊……
「不疼不疼!」寧玥趕忙搖頭,「沒事的,一點兒都不疼。」
「怎麼可能不疼?」
程文松也趕了過來,皺著眉頭滿臉心疼地道。
「我們剛才一直在邊上看著呢,東子本來力氣就大,還打的那麼狠,不疼才怪。」
說著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按了幾下,看有沒有腫包之類的。
寧玥啊了一聲:「美人哥哥你們一直都在啊?」
「嗯,」程文松點了點頭,「所以你這回不用幫他說話!我們一定好好收拾收拾他!」
話音落,就聽另一邊響起東子的慘叫聲。
齊玖等人等他上了岸,圍起來就把他一頓臭揍。
寧玥見狀趕忙喊道:「別打了,別打了齊大哥周大哥,我……」
「小玥你別管!」
程文松拉住寧玥不讓她過去。
「這小子就是欠收拾,以為我們不在就敢欺負你。也就是今天被我們看見了,這若是我們沒看見,你豈不是就白被他打了?」
寧玥見怎麼解釋都沒用,只能捂住頭假裝頭疼。
齊玖他們聽到果然不再管東子,紛紛走了過來。
「小玥你怎麼了?哪裡疼?」
「老程你還不快給她看看!」
寧玥則趁機給東子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走。
東子無需她多說便飛快地沖到白狼身邊,上馬就跑,速度比他那日在馬場上跑馬不知快了多少。
半個時辰後,寧玥在那處「滑梯」附近找到了東子。
東子正坐在「滑梯」頂端,見她過來哧溜一聲從石頭上滑了下來。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
寧玥:「……啊?」
「我就說你是皇帝的私生子吧!絕對沒錯!」
寧玥:……
枉費她擔心東子心裡不舒服出來找他,還準備了一籮筐安慰的話,結果人家根本就沒往心裡去。
她拍了拍東子的肩,道:「孩子,你這樣挺好的,挺好!」
東子差點兒沒忍住又糊她一巴掌,甩開她的手道:「我可比你大!按年紀你該叫我聲大哥的!」
寧玥一巴掌糊在他腦袋上,把剛才在河邊的那一下還了回去。
「還來勁了你!」
說完轉身便向外走去,邊走邊道:「走,幫我一起去找找皮皮蝦,這慫蝦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現在都沒回來!」
…………………………
五日之後,一行人再次啟程,回到戍城。
戍城依舊像往日一般繁華,雖不及京城,但也絕對是個繁盛熱鬧的城鎮。
寧玥有了皮皮蝦之後就不太愛坐車了,但是因為皮皮蝦和白狼都還沒有完全長成,不適合載人長途奔襲,所以她和東子還是坐車的時候多,騎馬的時候少,直到快接近戍城了才從車中下來改為騎馬。
寧玥騎著皮皮蝦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了城門,一路有不少人將視線投向她的方向。
不過並不是看她,而是看她身邊的東子。
東子當然沒什麼可看的,好看的是他身下的白狼。
縱然白狼現在還小,但那一身打理的光亮順滑的皮毛,還有線條流暢修長的脖頸和四肢,仍舊能讓人一眼看出這是一匹十分難得的好馬。
即便是不懂馬的人,也能知道這匹馬價值不菲名貴非常。
當然更重要的是東子昨天晚上休息的時候特地把白狼好好洗刷了一遍,所以現在在一眾灰頭土臉的坐騎中,原本就出色的白狼顯得更漂亮了。
東子挺著胸脯騎在馬背上十分得意,沉醉於眾人羡慕的眼神中不可自拔。
小孩子的想法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他走著走著便起了別的心思,越發想讓人比較出白狼比皮皮蝦出色的地方。
於是輕點馬腹快走兩步,從距離寧玥半個馬身的地方走到了她身邊。
誰知才剛走過去,皮皮蝦就轉頭噗的一聲對白狼打了個響鼻。
東子皺眉,正想讓寧玥好好管管皮皮蝦,白狼就忽然放慢了速度,又退回了距離皮皮蝦半個馬身的地方。
「嘿,」東子不滿地拍了拍白狼的脖子,「走,跟上它!」
白狼猶豫片刻,又噠噠噠地跟了上去,卻再次被皮皮蝦噴了回來,這次說什麼也不肯往前了。
東子氣的嗷嗷叫:「你是狼!它是蝦!你怕什麼!」
白狼自然回答不了他的問題,只是悶著頭老老實實的跟皮皮蝦保持著距離,宛若跟著大哥的小弟。
甄大甄二兄弟在後面哈哈大笑,東子自覺丟人,拿白狼又沒辦法,只能去罵皮皮蝦:「欺軟怕硬!」
皮皮蝦卻毫不在意,反而把頭抬得更高了。
…………………………
一行人進城走了沒多久,忽然聽到前面一陣熱鬧喧嘩的聲音。
寧玥還以為是有什麼好玩兒的,過去以後才知道,原來是有個人自己往頭上插了草標,賣身治腿。
賣身葬父什麼的寧玥聽過,賣身治腿還是頭一次聽說。
原來那賣身之人是個年輕人,今天才剛從別處過來的,只比寧玥他們早一點兒進城,拖著一條半殘不殘的斷腿坐在街邊,面前擺著一幅寫滿了字的白布。
尋常百姓很多是不識字的,不過這沒關係,那年輕人自己一遍一遍的將自己的經歷說了出來,所以大家幾乎都已經知道了。
據他所說,他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一直靠有空的時候偷偷去學堂外偷聽才學會了讀書認字。
學會之後他就幫著別人記帳或是寫信掙些銀錢,養活家裡的一家老小。
可是半個月前,他卻在上工的路上被一架疾馳而過的馬車撞斷了腿,從此再也站不起來了。
「撞了我的人停也沒停地走了過去,還是街邊好心的鄉親將我送回了家。」
「可是我斷了腿,就沒辦法去上工了,也就沒有辦法再掙錢補貼家用……」
「家父已逝,家母臥病在床,另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妹妹需要照料,倘若我也廢了……他們……他們真就活不下去了!」
他說著掩面而泣,聲音哽咽神情悲痛,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加之他長的白白淨淨十分清秀的樣子,看上去完全不像個騙子,就更讓人覺得可信了。
有人猶豫著不忍地問道:「你這腿都斷了半個月了,還能治得好嗎?」
年輕人擦了擦淚,眼角微紅,越發顯得可憐。
「想要完全恢復定然是不可能了,不過沒關係,只要能讓我重新站起來,哪怕跛著腳也無所謂!」
說著再次給街邊圍觀的人群磕頭。
「各位好心的叔伯嬸嬸們,不拘是誰,只要能幫我治好這條斷腿,我便給他做牛做馬三年,只要三年後還我自由身便可。」
「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行行好幫幫我吧。」
然而同情心大家都有,但真要說起出手相助就要掂量一番了。
他這腿已經斷了這麼久,誰知道究竟能不能治得好?治好又需要花多少銀子?
而且賣身也只是賣三年,這麼一個文縐縐的讀書人又幹不了力氣活,留在家裡有什麼用?白養三年嗎?
大多數普通百姓都搖了搖頭,仍舊看熱鬧但並沒有誰真的幫忙。
甚至有人懷疑地問道:「既然你腿都斷了,又是怎麼來到戍城的?」
年輕人抽噎道:「我們那裡窮困,沒有人能幫得上我,鄉鄰聽聞戍城富庶,剛巧他要來距離這裡不遠的一個地方探親,便順路將我捎了過來,讓我試試看能不能在這裡找到一條活路。」
剛說完眼淚又落了下來,再次叩首。
「求求大家了,只要能讓我重新站起來,只要能讓我重新站起來……」
他泣不成聲,任誰也不忍心再說什麼重話,讓原本還有些懷疑的寧玥都覺得有些愧疚了。
畢竟在現代這種乞討的騙術太常見了,讓人忍不住第一反應就是騙子。
東子見她半天沒動,問道:「怎麼?你要讓程大哥幫他治腿嗎?」
寧玥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直接把這個方法否決了。
程美人他們的身份似乎很複雜,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好心給他們添麻煩。
而且如果真的願意出手,在這兒站了這麼半天的工夫程美人一定已經出手了,不會到現在都沒開口。
「那你要幹什麼?給他銀子?」
這個方法倒是可行,只要他不是騙子,寧玥願意用自己的月例去給他請個好大夫醫治他的腿。
不過到底是不是騙子呢?
她猶豫的工夫,皮皮蝦忽然往前走了幾步,正走到那斷了腿的年輕人跟前。
寧玥愣了一下,心想既然來都來了,那就給他些銀子吧,就當是皮皮蝦幫她做出決定了,於是低頭便去掏自己的荷包。
誰知銀子還沒掏出來,就聽周圍傳來一陣驚呼。
寧玥抬頭看去,只見皮皮蝦忽然張嘴就朝那人頭頂咬去,目標直指那人頭上插著的晃晃悠悠的草標。
結果一口下去咬多了,把這人頭髮都咬起來了。
年輕人痛呼一聲護住自己的頭,同時伸手去打皮皮蝦的臉。
寧玥嚇壞了,趕忙去拉韁繩:「鬆口!鬆口!」
皮皮蝦卻似乎對那人打他的舉動很不滿,非但不鬆,反而脖子一揚,猛地把頭抬了起來。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以為年輕人的頭皮要被扯掉了。
豈料下一刻,那人卻隨著皮皮蝦的動作一起站了起來,一邊狼狽的護著自己的頭髮,一邊繼續用力去打皮皮蝦的臉想要掙脫開來。
皮皮蝦好蝦不吃眼前虧,噗的一聲鬆開嘴挪到了一旁,滿臉嫌棄的把嘴裡的草標吐了出來。
呸!一點兒都不好吃!
原本熱鬧的大街忽然安靜下來,除了皮皮蝦之外仿佛全部靜止,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那個原本斷了腿的年輕人。
年輕人自己回過神也愣住了,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寧玥看著他剛剛還「斷」著的腿,緩緩開口。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