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黃的龍床上,褚秋默身著雪白襲衣,神色驚惶的拼命往床腳縮去,想要避開那給他帶來痛苦的雙手,燕祁立馬軟聲輕哄,“玉微,我不動你,這次真的……”
褚秋默卻已經聽不下去他的話,在他看來這些天凡是那人對他伸手,都免不了一頓皮肉苦,他驚惶,恐懼,拼命的往床腳縮,想要盡可能的離那人越遠越好,燕祁眼裡閃過一絲痛苦,他忙往後站了幾步,隔著輕紗道,“我不過來了,不過來了,你別急……小心磕著。”
已是寒冬,縱然殿內點有上好的銀碳,可燕祁到底是怕少年染了風寒,太醫的話仿佛還回蕩在耳邊,他不能賭……也不敢賭。
身著龍袍的燕祁明明身形挺拔,此時看起來卻仿佛抽去了所有的銳氣,他端著一碗黑色的藥汁,幾乎是哀求了,“玉微,喝完這碗藥我就立馬消失,你的身體不能在拖了……”
他極輕的走近,生怕驚擾到床內的少年,“乖啊,喝完藥就好了…”
“玉微!”
看到床內的情形,燕祁神色大變,聲音都幾乎變了調子,褚秋默隻身著單薄的襲衣,縮在床腳,身體不住的顫抖著,只差一點點便要從床上摔下來。
露出來的細白手腕已經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皮貼著骨頭,看起來觸目驚心,燕祁端著藥的手抖了抖,差點灑到床上。
他試圖靠近,卻發現褚秋默抖的更厲害了,床腳沒有地方可以縮了,他就發出嗚嗚的悲泣聲,聲聲如刀割在燕祁心上,大燕的新帝就仿若一個膽小鬼般踟躕著不敢再上前,忽的,他轉身大步走到外殿,幾乎咬牙道,“把孫太醫給朕喊過來!”
“諾。”
宮女低頭匆匆的行了一禮,出了殿卻仿若劫後餘生一般松了口氣,這些天未央宮裡的氣氛壓抑又緊張,前些天她親眼見到一個宮女灑了茶,就這麼被拖出去了……
再不敢耽誤,宮女腳步更快了。
孫太醫這些天常常被召,因此一看到宮女,便立馬拿了醫藥箱跟著宮女往未央宮趕去。
待到了未央宮,看到臉色沉沉的明徽帝,孫太醫心裡咯噔一聲,行禮道,“參見皇上……”
“免了!”,燕祁開門見山道,“我一靠近玉微,玉微就不停地躲是怎麼回事?”
孫太醫心裡苦啊,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然而他又不能說實話,只得道,“如今世子神志不清,潛意識裡懼怕傷害他的人或事物,依臣看來,不如皇上找點世子熟悉安心的人來陪陪他,或許能有好轉。”
燕祁神色不明,低低道,“熟悉的人麼?”
孫太醫又道,“病人為大,一些讓世子情緒不穩的東西都不要再出現了。”
這話就差沒明著說讓明徽帝不要老在世子面前晃了,燕祁沉默了會,緩緩道,“朕知道了。”
孫太醫心道何苦,歎了口氣,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便離開了。
燕祁目光遠遠的落在床上,整個人有些怔忡。
※※※
嘭--
一拳打在燕祁臉上,陳霖的怒火幾乎燒掉了理智,“你就是這樣對待他的?你還是不是人!”
又是一拳,燕祁嘴角帶血,頭偏在一邊,他站在那裡沒有動,聲音嘶啞,“適可而止。”
陳霖眼神狠厲的看著他,“若是早知道你是這樣的白眼狼,當初幫太子也好過幫你。”
燕祁似是笑了一聲,“若是燕昭登位,你現在估計都看不到玉微。”
陳霖哽了哽,“當初就是知道太子對玉玉圖謀不軌,我才來幫你,結果你呢?做出這種事,真是畜生不如!”
這般大逆不道的話,燕祁竟然也沒有生氣,“你確定要在我這兒浪費時間麼。”,他身形突然間莫名的顯得寥落,聲音也隱隱的有些不穩,“你去看看他吧……太醫說玉微…有可能活不過三個月了。”
陳霖靜了一瞬,話似是從牙縫裡蹦出來,“你說什麼?”
燕祁漠然的看他一眼,陳霖咬咬牙,轉身就往內殿跑去,他掀開明黃的帷帳,看清了裡面的情形後,眼眶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少年安靜而蒼白的閉目躺在床上,形銷骨立,瘦的不成人樣,哪還能看出曾經瀟灑恣意的少年世子模樣?陳霖顫聲道,“玉玉?”
他想要伸手碰碰褚秋默的臉頰,卻又縮了回來,生怕自己手上的厚繭紮到少年細嫩的臉,向來血性堅韌的將軍,竟然也會有這麼小心翼翼的時候。
床上的少年睫羽微動,緩緩的睜開了眼,這次他到沒有躲避,只是歪著頭神色懵懂的看著床邊之人,就像初生的嬰兒般好奇而單純。
陳霖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悲慟,趴在床邊大哭起來,白皙的幾乎透明的手指輕輕的碰了碰將軍黝黑的臉頰,少年笨拙的安慰,“不哭。”
這是這些天來褚秋默說出的第一句話,站在屏風後的燕祁身形一震,眼裡悲喜交加。
陳霖用雙手合握少年纖白的手掌,哽咽道,“不哭,我不哭,玉玉,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褚秋默的眼裡閃過一絲波動,他歪頭想了想,突然吃吃的笑道,“你是小胖子對不對?明明前幾天你還那麼矮。”,褚秋默伸手比劃了一下,“怎麼一下子長到這麼高了?”
陳霖大喜過望,看來少年還是記得他的,只不過記憶停留在了小時候而已,他順著褚秋默道,“對對,我就是那個小胖子,玉玉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看雜耍,放花燈的事嗎?”
褚秋默苦惱的皺了皺眉,陳霖一看立馬道,“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我帶你出去走走怎麼樣?”
這也是太醫說的一個法子,要出去多散散心,心裡的鬱結才會散去,老是躺在床上對身體也不好,而且孫太醫也說了,世子爺對一切明黃色的東西都排斥恐懼,但又不願意讓任何人碰他,長期待在龍床上恐怕病情會越來越深。
“要抱抱。”
“好好。”,陳霖哪會不答應,他攔腰一把抱起褚秋默,恐他著涼,又給他嚴嚴實實的裹了一件白裘,聲音溫柔,“外面下雪了呢,我帶你去看你最喜歡的梅花。”
路過屏風的時候,他的腳步頓了頓,在少年毛茸茸的頭亂動著似想轉過來的時候,陳霖毫不遲疑的大步走開了。
燕祁緩緩的從屏風後走出來,沉默的望著陳霖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