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珂真是越看越不對了。
邵母吃過飯後懶洋洋地歪在沙發裡看電視,沙發邊是一鼎特意為她准備的可以拖動的小茶幾,上面放了兩杯溫熱的檸檬蜂蜜水和一些新鮮的果脯,漬的沒有醬汁,方便取用又不會弄髒手,簡直深受她的喜愛。
小小的圓盤子裝了漬櫻桃、泡酸梅、腌草莓等等各種果脯,都是酸甜口的,又不占肚子,吃飽了再撐下去也沒什麼感覺。邵母近些天來對這些小零食的興趣尤其大,飯不見多吃幾口,新腌出來的一批鮮果蜜餞有三分之二都進了她的嘴巴。
腌草莓柔軟而富有彈性,嚼在嘴裡的口感相當扎實,酸中帶甜,半點不比它還是鮮果時水分十足的清爽口味遜色。
電視被放到地方台,肥皂劇裡豪門出身的男主角為了和女主角在一起堅定地反抗了威嚴的母親和凶惡的父親,毅然決然放棄了自己富足優渥的生活。近來不知道為什麼越發多愁善感的邵母看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揩眼角一邊抬手去拿腌草莓,探頭一看才發現盤子裡的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吃空了。
李玉珂盯著堂屋門口湊在一起說話的兩個孩子,邵衍貼牆,嚴岱川站在他前面,幾乎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了自己身軀的陰影當中。他倆也不知道在講什麼,臉上都帶著笑容,邵衍的囂張一些,嚴岱川眼中則帶著討好。兩個人越湊越近,說的高興,嚴岱川便伸出手來摸了邵衍臉蛋一下。
雖然這一摸很快以手背被邵衍拍開作為終結,李玉珂卻看得整個人跳了一下,下意識轉過頭去看邵母,邵母握著一個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搪瓷杯吃裡頭煮好的楊梅干。
邵母幸福到眼睛都眯起來了,楊梅干是邵衍專門給他做的,大顆肥厚的楊梅曬干水之後蜷縮成一團,用少量的鹽和香料先腌漬,然後倒入鍋中用紅糖水煮。紅糖是給酒廠供應糖蔗的產地的特產,百分百純甘蔗榨出來的。本來一開始只是村裡的領導們為攀交情送到廠裡的土特產,後來邵衍偶然嘗到了一次,頓時驚為天人,自那之後便一直按照市面上優質紅糖的價格和村裡收購。
御門席給的價格不低,平均算算比起他們往年把紅糖運到村鎮外頭去銷售還要多賺了許多,還不用去受長途跋涉的罪。難得有這樣好的創收渠道,煉糖的村子自然不敢輕忽,用的原材料都是一等一的好。這樣純粹的紅糖吃起來一點不膩人,空口嚼上一塊,滿嘴都是甘蔗留下的余香。紅糖的甜味裡帶著大自然的清新,熬成濃濃的糖水之後和曬干後變得奇酸無比的楊梅干煮在一起,稍燉片刻,干癟的楊梅干便會因為吸飽了糖水重新變得豐滿起來,糖水也會變成紅中透黑的膠稠質地。
這東西不能多吃,吃多了倒牙,邵母近來一天一大杯卻也沒見到哪裡不適。嚴岱川的宅子太大,這些天在家裡養病的邵母常常一邊逛院子一邊帶著零嘴吃,用普通的碗盆就不那麼容易拿在手上了。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找出來一個□□十年代印著人頭和標語的大搪瓷杯子來,直徑足有普通的飯碗那麼大,邵衍常常煮一小鍋楊梅干,到最後還放不滿她大杯子四分之三的。
楊梅干要帶著豐富的汁水送進嘴裡,酸甜的味道立刻便彌漫了整個口腔。楊梅干的果肉曬過之後口感越發肥厚,一口咬下去,酸溜溜的汁水便從果肉裡被猝不及防地擠了出來。
邵母吃不夠,第一顆的核還沒吐出來立馬就往嘴裡塞第二粒第三粒。被滿嘴的酸爽滋味搞的口舌生津,連沒什麼力氣的身體都感覺恢復正常了許多。
李玉珂拽著她的袖子,眼睛盯著邵衍和嚴岱川的方向,心急如焚,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能敲邊鼓打預防針:“你看他們兩個這是在干什麼呢?怎麼湊得那麼近?”
邵母的目光戀戀不舍從搪瓷杯口轉向他,嘴裡砸吧砸吧地抿著楊梅干的滋味,一邊漫不經心掃了李玉珂所指的方向一眼:“年輕人他們有自己的話題吧?你要知道那麼多看什麼,這個男主角實在是太……”
李玉珂聽她絮絮叨叨又把話題重點轉到了電視劇劇情上,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但她又沒法拿沒譜的猜測跟天然遲鈍的妹妹發火,只能心焦如焚地盯著已經快要黏在一起的兩個年輕人,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想要拉到一個己方的盟友。
“小川從小到大性格都很冷淡,除了衍衍之外我這個當媽的還真沒見過他和誰那麼要好過。”李玉珂刻意壓重了自己在特殊詞語的咬字,拖長了聲腔就是為了讓邵母注意到她話裡內容,“你看他們兩個黏在一起那樣兒,不知道的以為是小夫妻呢。昨天聽桃姐說早上又撞到小川從衍衍屋子裡出來,你說都多大的人了還住在一起。”
邵母的心眼兒哪裡有她那麼多啊,聞言朝外頭掃了一眼,見嚴岱川正抬手一下一下順著邵衍的毛,感動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恰逢電視劇裡頭在鬼哭狼嚎,氣氛已經渲染到了一定的程度,邵母爬起身來一下就扎進了李玉珂的懷裡,感動的聲音都在發抖:“姐!我真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你幫了我們太多了,小川還這樣照顧衍衍,要沒有你們,我真的不知道家裡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李玉珂:“……”
邵衍余光票到客廳裡的姐妹瓊瑤劇,眉頭微挑,朝嚴岱川抬了下下巴:“裡頭這是怎麼了?”
嚴岱川回過頭,正對上母親向自己投過絕望的視線。
“沒事。”他拍拍邵衍的頭,掌下的腦袋摸起來弧度很圓潤,因為以前摔傷過的關系,頭頂留了一條疤痕,好在沒有影響頭發的生長。邵衍的頭發長長之後很松軟,剃短之後也不會像他自己的發根那樣粗硬,就像是在摸一只柔軟懶惰的正在睡午覺的蘇格蘭短毛貓一樣。嚴岱川一時又忘了形,摸著摸著手就朝脖子那滑下去了,被邵衍賞了一記熱情奔放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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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門樽的成功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之前答應給邵父的一應優惠政策才剛剛落實下去,就已經有不知道多少派系將目光焦點對准邵家這一塊初生不久的小招牌了。
各方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將目光盯緊在了邵父身上,尤其是專業酒水生意和餐飲生意的內行,他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能分到一塊御門樽日後即將擁有的大蛋糕會有多麼激動人心。但清楚自家工廠現在的出產量連供應多開幾家的直營店都有些勉強,邵父目前還沒有把御門樽的酒品推廣到各大銷售櫃台上走入千家萬戶的打算,只能日日在各種酒局中與奸猾完全不輸他的一群老狐狸們周旋,智商在這樣的鍛煉下,簡直得到了飛一般的提高。
相應的,御門席的生意自然也因為子公司的出現產生了一些變化。御門樽的酒水不限購,客戶群因此一下子增大了許多,昂貴的價格和出色的包裝也讓店裡的酒成了送禮品非常適宜的選擇。C國人尤其是C國的男人們雖然不像西方人那樣容易酗酒,但閑來無事,也挺願意親友一桌小酌上兩杯。邵衍釀酒的手藝肯定不是蓋的,喝過他酒的人,除非實在不合口味或者對酒水文化一無所知,否則評價絕對都是非常一致的贊不絕口。好酒的人中不少人除了下酒菜之外根本不重口腹之欲,在喝到這樣驚為天人的酒之後聽說御門席還有兩種限購的需要預定的酒水味道還要更加出色,一時間紛紛登門光顧只為滿足心中好奇和期待的著實不少。
在C國,每到快過年的時候,人情來往就會變得特別多。
高遠回到家,被暖氣驅散了滿身的寒氣,舒坦地打了個打了個哆嗦,順手把手上提著的好幾個長木箱遞給了上前替他脫外套的老保姆阿姨。
長箱的規格都差不多,木質顏色偏深,顯然經過細致的打理,四個邊角都刻上了精致的花雕。花雕有龍紋、蝙蝠、猴子抱桃種種圖樣,打磨到油潤光滑,一點也不刺手。
保姆很識貨,看到箱子就笑了,接過來之後翻了個面,果然看蓋子上龍飛鳳舞的“御門樽”三個大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今年都流行送這個麼?你昨天也拿回來好幾瓶,你爸爸和叔叔伯伯最近提回來的也是這個,儲藏室裡就這種酒最多了。”
高遠笑著搖了搖頭:“確實挺火,我問過王小舒,她爸媽那邊最近也沒少見御門樽的東西,估計是覺得送出來有面子吧?反正喝不完就存起來好了,這酒挺合我爺爺的口味的,之前給他弄回來的百香果和花釀,他喝完之後血壓還降了。這酒喝著要是對身體有影響,那就多限制一下,假如沒有影響,就隨便他喝吧。”
“兔崽子,管起你爺爺我了!”高老爺子虎著臉從客廳裡踱步出來,指著他罵道,“你們這群小白眼狼就是好不過三天,前幾個月一個個屁顛屁顛去邵衍那裡拿糕點,說什麼孝敬我……你看這才多久,就原形畢露了。”
高遠嘆了一聲:“怎麼怪我呢?邵家之前不是忙著開御門樽的事兒嗎?邵衍跟著他爸到處跑,十天裡七八天不在B市,人不在,我去哪裡給你弄糕點啊?”
“那那那,那王小舒怎麼就搬了一壇子醬回來?”高老爺子對此耿耿於懷,上次去王家和王老爺子下棋,順帶蹭了王老爺子吃的醬拌飯。醬料那種用言語無法描述的鹹鮮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仔細一問才知道這是王小舒親自上門去和邵衍討來的。要不怎麼說姑娘心細,生孫子有什麼用?一個個五大三粗的,馬屁都拍不到正地方上!
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是老小孩,生氣都是一波一波的,罵完人沒多會兒,心情又重新好了起來。
他又拉著孫子看電視,一邊看一邊問邵家的事情。他們這群老頭子對邵家的發展還是頗為上心,大概是那一頓大壽吃出了感情的緣故,一群老朋友們尤其是王老,現在看到送回家的御門樽的酒總是要感嘆誇獎兩句。
御門席本來就發展的挺好,現在有了政策優待,應該如魚得水才對。
老頭子們都挺想看到有著豐富C國元素的邵家產業走出國門的那一天的,送到各國的花釀獲得的美譽甚多,這證明了C國應該也符合大部分的外國人口味才對。認真細數,C國原本是最早的酒水文化的發源地之一,現在卻連國內都被各種外來的酒水給充斥了。洋酒和葡萄酒逐漸蓋過本國酒水的風頭,太多人以外來時尚為美,讓他們這群唯獨喜歡C國甘醇酒水的老人家每每得見,總是不住感嘆唏噓。
高遠倒還真的在各種應酬上和邵父碰過面,兩個人交談過幾句,他對邵家如今的困境也有了些了解,聽到爺爺問起,便順口說了出來。
渠道什麼都沒問題了,主要就是硬實力的提高,不論是酒廠規模還是釀酒原材料的數量都需要得到提高,這些問題都不是一時半會能輕易解決的。
高老爺子默默聽完,目光隨著去放酒的保姆的背影逐漸拉遠,等到人拐了彎,又一下子收了回來,對上孫子質詢的目光並未多說,起身整理整理整齊的衣領,轉身就走。
走出兩步,他又回過頭來,表情非常認真:“對了,跟你說一句。早上醫生來過家裡了,給我量了一下,血糖血脂血壓都是正常的,甚至比前段時間還稍微低了一些,我喝邵家的酒一點事情都沒有。跟你爸媽他們也說一聲,少拿你奶奶的話當令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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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沒過多久,邵家爸爸就代表自己的名下你的御門席和御門樽,參與了一場官方組織的企業家會議。
參加座談會的大多是年輕新銳卻規模不小的品牌,御門席在裡頭雖然經營範圍非常獨特,但規模一點不容小覷。加上他年紀大人也較為圓滑,比起許多棱角分明的年輕人更容易和人相處,沉穩干練的中年精英形像也很有欺騙性,順理成章的,靠著會議認識了不少平常社交圈裡涵蓋不到的朋友。
但最重要的收獲,還是他接洽上了一些尋不到門路的和自家產業相關的組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邵父重有種上頭在格外優待自家生意的錯覺,一瞌睡就有人遞枕頭這事兒他都已經習慣了,前段時間還在發愁御門樽廠區擴大生產力的事情,後腳當地的有關部門就將支持方案直接派人送到了他的桌子上。
生產企業在工廠當地受到照顧無疑是相當占便宜的,這代表了什麼?代表一切事宜都能落實到利落快捷。在C國創業,最難的往往不是市場和顧客這一方,從企業貸款到產品宣傳,官方想要為難私營,簡直就跟踩死一只螞蟻那樣容易。
商人不易做,利益的力量遠遠不如權名,所以官商勾結從古至今才如此受商人推崇,實在是因為二者相加,布滿荊棘的兩條路便會融合一路通坦的捷徑。
邵家得到的這條捷徑寬廣到什麼程度?八匹駿馬齊頭並進都能把車拉的平穩飛快,占盡天時地利,現在又多了一個人和,御門樽要是再不能成功,邵父連自己都對不起。
邵父隱約觸到了一點苗頭,國內方面,似乎挺期望他能把御門樽的品牌發展到海外的。各種私下的談話裡總是意味深長地提到這個問題,一次兩次還可以說是巧合,但次數太多,難免有些泄露口風的嫌疑。
海外……海外……海外……
海外太大了,國內市場都還沒做起來,貿然把目光轉到更加廣闊的天地,又哪裡是那麼容易的呢?
邵父一邊因為自己受到的倚重和照顧覺得感動,一邊又覺得自己肩頭挑著沉甸甸的擔子。作為商人,他多少也有些了解,海外的各國政府在各種決策中雖然算不上打壓C國,但總歸是沒那麼友善的。到處都存在著人種歧視,這種區別雖然平常很難看出,但一旦發生矛盾,便會彰顯得淋漓盡致。
已經開始逐漸習慣現在在國內安全穩定生活的邵父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也對那條自己構想出的不易行走的坎途感到恐懼。
但他這個人是很好拿捏的,因為太有責任感,被人誇獎了幾句如果不做到那麼好就會坐立不安。這種性格顯然已經被人摸透了,想要驅動他去做某件事情,根本不用施壓,只要不斷的給他鼓勵和榮譽就行。
邵父得了一個相當有分量的獎項,A市那邊也派人遞過話來說想要選他作為A省市民代表來參加下一屆的全國會議。邵父聽著那些從前很講腔調的領導們的噓寒問暖簡直要惶恐死了,他覺得自己受之有愧!無以為報!
邵父把自己逼到了一個讓圍觀者喜聞樂見的“死胡同”裡,出不來了!
他拼命忙工作,一秒鐘也舍不得耽擱,借著傾斜政策立刻落實了廠區擴建的事情,連糖蔗這些原材料的新供貨場地都要親自過目。家裡有個整天圍著廚房轉對產業管理完全不上心的兒子,和一個近期老是腰酸腿疼身體不舒服的老婆。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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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母在沒胃口之後連續好幾天小腿抽筋,難受的要命。李玉珂說她是在家裡呆的多了,抽空便帶她出門逛街。
李玉珂雖說老是嫌棄妹妹腦筋笨,但實際上最疼邵母的人就是她,從來都是在心裡嘀咕自己妹妹為什麼會那麼遲鈍,嘴上卻連訓斥一句都舍不得。邵父工作再忙回家也會悉心呵護老婆的身體,邵衍更是拿自家母親當女兒寵,一天三頓湯水零食不斷。邵母將近五十了,除了邵家分家的那一段波折外從沒受過什麼委屈,明明是老太太,嬌憨卻一點不輸年輕人。
甚至出門連路都不需要走幾步。上車下車的,穿著長皮衣戴著小帽子的邵母和李玉珂手拉著手,眉眼繾綣柔美,氣質恬淡溫和,讓路過的男人女人們都忍不住回頭多打量她幾眼。
因為最近幾天沒什麼力氣,她走的慢吞吞的,李玉珂也不嫌棄她,抱著她的胳膊攙著她走。B市貧富差距大,經濟普通的地段和A市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同,但真正高端的商業街一眼看去絕對是不得了的奢華。
司機和保鏢跟在後頭一路提行李袋,邵母卻始終提不起勁,滿面愁容:“人老的真快,年輕的事情好像還只是昨天呢,現在連路都走不動了。”
李玉珂呸了她一聲:“你也真好意思在我面前說這個話!也不看看我比你大多少歲!”
“我能跟你比嗎?你看著就跟三十歲的時候一模一樣,我還留著姐你那時候的報紙呢,連皺紋都沒見多幾條。”邵母眼中也有著羨慕,“我嘛……老邵最近都很少回家了。”
李玉珂重重拍了妹妹腦門一下:“你想什麼呢!人家那是在忙工作!”
邵母笑了笑,她近來心思纖細,總是胡思亂想,自己也覺得這樣不好,卻完全沒法克制。
目光掃到旁邊旁邊一塵不染的櫥窗裡模特身上淺灰色的羊絨圍巾,她腳步一頓,目光一下亮了:“唷,這顏色好看啊,你覺得配小川平時的穿衣風格怎麼樣?”
她拉著李玉珂進店,摸著圍巾質感挺好,索性每個顏色都挑了一條。拿著灰色的圍巾去比燈光下藏青色的西裝布料的時候,目光在櫥窗外頭一掃,猛然頓了一下。
櫥窗外頭的馬路邊停下了一輛通體漆黑的商務車,車尾還閃爍著紅燈,一群正裝的男女從車上下來,站在人群中的邵父在她看來格外醒目。
邵父穿著尺寸服帖的黑色西服,脊背挺得筆直,一邊扣紐扣一邊和身邊的朋友們說著話。邵母心頭跳動著小小的雀躍,忍不住停下手上的動作多看了兩眼,雖然已經過了五十大關,但男人的英俊被時間加以磨,風度翩翩,有如陳釀一般醇厚醉人。
她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把圍巾擱在一旁的架子上,攏了下衣襟打算出門喊他一聲。
車停穩,靠近人行道的這邊,一席紅裙從車門中卷落出來。
高跟鞋,細瘦玲瓏的腳腕,輕佻優雅地踩在地上。從車裡最後下來的女人精致窈窕,矜持地撩了一下垂到胸前的烏黑長發,抬起頭來,眉目含情,亭亭玉立,眼波流轉掃過周圍,笑著朝另一旁的男人們張嘴說了一句什麼。
邵母看到她,不知道為什麼胸口一緊,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女人看上去至多不超過三十歲,皮膚緊致個頭又高挑,勝過尋常明星的漂亮,站在那裡,耀眼的不得了。
她小步跑向人群,朝著邵父的方向多走了幾步,一邊說話,一邊抬手搭住了邵父的肩膀。
邵父的表情沒看出什麼不對,邵母的眉頭皺了起來。
紅裙姑娘笑的花枝亂顫,整個人就像黏在了邵父身上一樣,那姿態和神情代表了什麼同為女人的邵母再清楚不過。
她眼前花白,呼吸也困難了起來,扶著牆緩了幾口氣,連手腳都在逐漸流失力氣。
“怎麼了?灰色搭不搭?”李玉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店裡的營業員們殷勤地圍在她身邊,店裡的東西定價可不便宜,出手這樣大方的客人也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邵母應了一聲,目光盯著櫥窗外,車開走了,下來的男人女人們意氣風發地走向街對面的豪華大廈。邵父被簇擁在人群當中,紅裙女人亦是亦步亦趨的,哪怕趕路如此狼狽,窈窕纖細的身段也還是那麼賞心悅目。
要不要出去?
她最終還是探手抓住了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羊絨圍巾,顫著聲音回答道:“顏色挺好的,灰色再多拿三條吧,剛好一個人一條,冬天也要用的。”
她轉過頭來,蒼白的臉色讓跟在旁邊幫忙的服務生嚇了一跳,然而還不等她們開口詢問緣由,邵母腳下一軟,整個人就撞在了一旁掛著稀拉幾件衣服的貨櫃上。
“小琴!!!”李玉柯嚇得一下子丟開了還拿在手上端詳的手包。
邵父快被身邊不識相的小姑娘煩死了,偏偏她又是這次活動主辦方董事長夫人的娘家表妹,在社交圈子裡很吃得開,不能隨便得罪。
走動的時候不著痕跡地甩開了在自己肩膀上亂捏的手,邵父刻意站在貼近電梯壁的一方,會場裡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邵父談笑風生間吃到一顆鮮紅可人的奶油草莓,嘴裡是反季節大棚水果很少會有的渾厚的酸甜滋味,品質特別好。他想起家裡這幾天特別愛吃草莓蜜餞的妻子,猶豫著是否要去詢問一下這樣好的草莓是從哪裡買來的。
余光掃到一抹紅色,他抬起頭來,腦袋一陣疼。主辦方那位私人作風特別狂放的董事長帶著他那位同樣不承多讓的小姨子娉婷地靠近了。
身邊有玩得來的合作伙伴湊近打趣他:“老邵你要穩住啊,這姑娘年紀小,心眼可不比你少。跟他姐夫梁董事長關系也有點不清不白,小心引火燒身啊。”
邵父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端著酒杯對上紅衣姑娘挑逗的眼神,只能萬般無奈地側頭避開。
兜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邵父如獲大赦,抬手擋住了還要靠近的兩個人,說了句抱歉,背過身接起。
李玉柯尖銳的聲音從聽筒裡猛然炸了出來:“小琴進醫院了!!”
邵父跟沒頭蒼蠅似的趕到醫院,劈頭蓋臉就給李玉柯一通大罵:“你什麼時候回的B市!?為什麼不見人?好啊現在發達了心思多起來了是吧?!啊?真看不出來啊,要不是小琴剛好看到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邵父臉色蒼白:“我早上七點多才下的飛機,人太多了實在是來不及回家啊!小琴她怎麼樣了?”
李玉柯都快要哭了,重重推了他一把又頹喪地蹲在了地上。
邵衍和嚴岱川趕到醫院的時候,邵母還在檢查,邵衍問起邵母為什麼會進醫院,李玉柯就沒好氣地去瞪一旁手足無措的邵父:“問他!”
邵父對上兒子意味深長的目光,快要冤枉死了。老婆最近身體不好,平常夫妻倆也是會按時通電話的,今天到B市還早,他主要擔心邵母還在睡覺,就沒通知她自己已經回來的事情。到後來一忙就全給忘了,哪能想到會剛好在商業街被撞上啊!
診療室的門一開,等在外頭的一堆人全都齊刷刷地圍了上去。
李玉柯心想著自家妹妹要是真的被氣壞身體她肯定要和這沒良心的老男人拼命,嘴上迅速問:“怎麼樣了?有危險嗎?”
白袍醫生冷著臉瞪了眾人一眼,語氣很不客氣:“誰是病人家屬!?”
邵父戰戰兢兢地舉起手來:“……我……”
“病人都多大年紀了,平時避孕措施也不做好一點,高齡懷孕很危險的知不知道?家裡居然一個發現的人都沒有!”醫生雄厚的聲音把邵父耳膜震得沙沙響,“剛才病人還還說自己最近每天都在喝甲魚湯,實在是不小心了!要不是今天情緒激動被送來醫院,繼續這樣吃下去早晚要滑胎的!”
邵父眨眨眼睛,對上醫生嚴厲的眼神,忽然覺得今天的風吹得有點喧囂,以至於讓他都開始出現幻聽了。
他在心底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自己的年紀,說話都磕巴起來:“避,避孕?高齡,高……高齡懷孕?!”
包括李玉柯在內的所有人都把視線刷的一下集中在了這位當事人身上。
嚴頤彌勒佛似的笑著,抬手拍了一下老連襟的後腰,嘿嘿兩聲,笑得耐人尋味:“嘖嘖,平時真是小看你了啊。兄弟,討教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浙江人民發來賀電
邵爸爸龍精虎猛,嚴爸爸慈祥的外表下埋藏著洶湧的嫉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