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把自己收拾一下。”穆淩看著狼狽的郭憐筠,提醒了一句。
郭憐筠點了點頭,一動卻差點一頭栽下床,她扶住旁邊的桌子灌了一杯水下肚,才覺得好了一點,然後找出一身衣服穿上,去外面打了水回來擦洗。
這個房間很小,根本沒有洗澡的地方,但郭憐筠已經習慣了,她換了好幾盆水,把自己來來回回擦了七八遍,然後才換上乾淨的衣服,而這個時候,穆淩已經把這個小房間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
“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還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郭憐筠看向穆淩,“我要先出去找吃的,你呢?”
“你能從哪裡找來吃的?”穆淩反問。
郭憐筠呆了呆,隨後苦笑,要找吃的確實不容易,現在在上海居住著無數流浪兒,這些孩子會翻遍每一個垃圾桶,將所有能吃的東西全都吃掉,說起來,之前一個月要不是姜高傑只拿走了錢沒拿走家裡的糧食,她又在自己以前工作的餐廳得到了一些接濟,恐怕早就餓死了。
“在我的生活的時代,書本都是很值錢的,這裡應該也差不了多少吧?我覺得你可以把這些書賣了。”穆淩指了指屋子裡的那些書本。
郭憐筠愣了愣,很快就開始打包這些書,這些書都是姜高傑買的,她也看過,她很愛惜這些書本,因此之前都沒想過它們還能賣掉。
郭憐筠和穆淩之前遇到的兩個人不同,她是見過世面的,因此打算賣書之後,她就非常果斷地帶著二十來本書去了一家私人開的書店,然後將舊書折價賣了出去。
郭憐筠做這一切的時候,穆淩一直在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她看周圍稀奇古怪的房子,看周圍人各式各樣的穿著,看那些不用馬拉也能跑的車子……
當然,最吸引她的注意力的還是大街上那些露出胳膊的女人,雖然現在這個社會還有些亂,但不能否認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了。
賣了書,郭憐筠就買了幾個菜包子填肚子,還買了一些糧食帶回家——雖然她租的房子很小,但可以在房間外面升爐子做飯。
回到租住的地方,郭憐筠將這個月的房租給了房東之後,手上就又沒什麼錢了,她在床上躺下來,盤算著明天還是要去找工作。
只是……現在全國各地很多人往這邊跑,這裡人滿為患,洗碗的工作都好幾個人搶,她又哪能輕易找到?
當初要不是那西餐廳要招有長相有氣質的服務員,也輪不到她。
“你幫我把這些報紙攤開,我要看。”穆淩突然道。
郭憐筠將報紙一張張攤開,又問:“你看什麼?上面的招工啟事?”報紙上的招工啟事是有,奈何都是招男人的。
“不是,我在看上面的文章,你怎麼不去投稿?”穆淩問道,她只知道一些郭憐筠的經歷,對這個時代不瞭解,因而唯一能知道的適合現在的郭憐筠的賺錢方法,就是給報紙或者雜誌投稿。
姜高傑不去工作整天在家裡寫文章,不就是因為稿費高?這時候很多讀書人,都是靠稿費為生的。
“我不會寫。”郭憐筠皺起眉頭,她讀書的時候就不擅長寫作,倒是算數之類的更擅長。
“我看上面的故事,要寫出來並不難。”穆淩指著是一篇用白話寫的短篇小說,這文章放在那些老學究眼裡,估計不倫不類,但真的去讀的時候,她卻覺得讀起來很舒服。
這白話文裡並沒有太多華麗生僻的辭藻,按理郭憐筠的學識是完全夠的,就說習慣了各種拽文的她,讀了幾篇之後也能寫了。
“我從來沒寫過這些,不知道要寫些什麼,還有這些白話小說……”郭憐筠想說這些白話小說一點文采也沒有,卻又猛地想起這是姜高傑整天念叨的,可她為什麼要相信姜高傑?
姜高傑總是覺得自己寫的詩歌才是最好的,這些白話文全無文采,可事實上呢?這些白話文被刊登出來了,他的詩歌……寫了整整一年,也不過就刊登了兩三首。
說起來,姜高傑曾經也是寫過白話文的,說是為了賺錢,可以去寫自己不喜歡的東西,然而他寫的東西還是沒過稿。
“我們來寫這種文章吧。”穆淩指著報紙上的文章說道。
“好。”郭憐筠點了點頭,雖然她沒什麼信心,但如果她寫的文章發表了呢?
說是要寫,但郭憐筠根本就沒有頭緒,倒是穆淩在看過了報紙上的文章之後給出了一個想法:“你寫個秀才吧?就寫一個一心想要中舉中進士,為此孜孜不倦地讀書卻忽視身邊的一切,最後卻發現皇帝已經不存在於是瘋了的秀才。”
穆淩以前每年都會借著禮佛在自己的莊子上住一段時間,那時候,她身邊的丫頭婆子總會搜羅來很多趣事講給她聽,裡頭就不乏關於讀書人的。
比如有一個人,明明沒什麼本事卻一心想要讀書,最後傾家蕩產連個秀才都沒靠上,還覺得是時運不濟天妒英才,然後要老母妻子做工供他繼續讀書不肯做別的事情。
又比如有一個人,考舉人屢考不中,最後一直考到五十多歲,因為沒有子女妻子又死了,什麼都不會他就活活餓死了。
還有一個人,好不容易考上舉人,一個激動當場就死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科舉又是沒有戰爭的年代寒門子弟出人頭地的唯一道路,於是無數人為了科舉拋頭顱灑熱血……穆淩回想起那些讀書人的之間的爭鬥和某些讀書人的執著,總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
說起來,蘇梓畫的那個二哥,就屬於明明沒那個天賦,還硬要學的。
之前知道這個世界竟然沒有皇帝存在之後,穆淩就想過那些除了科考啥都不會的人大概會瘋掉,現在正好可以寫出來。
當然,有些讀書人其實早就有心作出改變了,他們甚至是新派的帶頭人,但就算這樣,有些蔽塞的地方的人,不還是只知道皇帝?
穆淩想到這一點,就說了一些相關的趣事,郭憐筠越聽越激動,頓時就有了把這個故事寫下來的衝動。
“在發現不能科考之後,這個秀才可以整天渾渾噩噩瘋了一般,但還是要去做八股文,這樣的故事很有意義!”郭憐筠拿了鋼筆,就開始寫了起來。
郭憐筠確實不太會寫文,寫的七零八落的,還是穆淩看不過去,自己念一句讓郭憐筠寫一句,才慢慢地把故事寫了出來,然而一直寫到半夜,兩人也就寫了五千字而已。
“你早點睡,明天再寫。”穆淩讓郭憐筠睡下了。
第二天郭憐筠沒出門,又寫了整整一天,最後手都酸了,才總算寫完了一篇兩萬字的短文,因為紙上又不少塗改的痕跡,她第三天又抄寫了一遍,才拿去投稿夢回三國。
雖然這時候已經有人在呼籲男女平等,可事實上男女之間根本就不平等,因為這個,郭憐筠到底沒有用自己的真實名字,而是起了一個筠連的筆名。
郭憐筠出門去了,穆淩就繼續看床上攤開的報紙,她這幾天趁著郭憐筠睡覺吃飯的時間一直在研究報紙雜誌上的文章,從中吸取經驗,郭憐筠確實沒有寫文的天賦,所以暫時還要靠她將文章口述出來——她那麼些年不是白活的,總能知道怎麼把一個故事講好。
當然,除此之外她也不忘記下那些全新的思想。
“我們繼續。”投稿之後,郭憐筠又找到了穆淩,然後開始跟穆淩商量接下來要寫什麼:“你覺得一個女人因為愚昧,在自己的孩子生病之後不知道請醫問藥,反而給他喝符水最後害死了自己孩子的故事怎麼樣?我曾經在火車上遇到這樣一個女人,她的孩子咳嗽很嚴重,估計已經得肺炎了,她竟然不想著給孩子吃藥,反而用針去挑孩子的胸口,說是把痰挑出來就不咳了。”她現在回想起來,還能清晰地記起當初那個孩子無力的哭聲。
“可以,我們商量一下情節,然後我說你寫。”穆淩又道。
兩人花了兩天功夫,又寫了一篇一萬多字的文,郭憐筠把文章拿去投稿,回來之後又馬上表示,她們可以再寫一個女工的故事,她來上海之後曾經遇到過一個想要找工作,卻被騙去了骯髒地方的女人,那個女人被關起來被迫接客,他們連件衣服都不給她,最後還是她病的快死了,才被扔了出來,而正是這個女工的經歷,讓她找工作的時候總是非常小心。
穆淩和郭憐筠合作,這次花四天時間將女工的故事用四萬字寫了出來,還在裡面塑造了一些非常典型的人物形象,女工最後也從被扔出來變成了被人救出來,可惜救人的人死了,最後只剩下女工一個人。
這次郭憐筠投稿之後,照舊急著要寫下一篇。
“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別因為別人的錯怪自己。”穆淩終於提醒道,這些日子郭憐筠看似堅強,卻不讓自己有一刻空閒,其實還是沒放下當初的事情。
郭憐筠突然伏在床上大哭起來,她哭了很久,才擦了一把眼淚站直身體:“其實那沒什麼好在意的,就當被狗咬了一口,我又不是那些傳統女人,總不能真的為了這個去死。”
“你想通就好。”穆淩道,對她這樣年紀一大把的女人來說,這事雖然讓人難受,但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沒懷上孩子就好。
“我會好好的,我還要報仇呢!”郭憐筠露出了一個笑容。
郭憐筠總算沒有再逼著自己不停地寫東西,而是將剩下的書又拿出去賣了,換了一些錢。
這些錢雖然不多,但足以支撐她過一段時間,讓她不至於在稿件沒有投中的情況下的情況下難易度日。
郭憐筠又開始找工作了,而穆淩也終於在某一天確定,郭憐筠並沒有因為那樁事情懷孕。
郭憐筠的運氣很好,要知道,這年頭雖然已經可以做墮胎手術,但這個手術非常非常危險,至於生下來……反正穆淩是對施暴者的孩子沒有好感的。
也許真的是好事成雙,她們某一天回家,竟然看到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子站在她的門口,那人在確定郭憐筠就是“筠連”之後,便告訴她她的三篇文章都被選中了,已經確定會刊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