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淺記著洪素雅說過下帖子的事兒,想著去宮裡回來再回侯府,等了幾日也不見消息,以為洪素雅忘記了,寧氏身邊的董家媳婦請她過去一趟,沈月淺才察覺到不對勁,真有急事,寧氏找人遞個消息就是了,讓人請她立即過去還是頭一回,出門前,問起文博武,玲瓏搖頭不知,「國公爺早晨就出門了,沒說去哪兒了,中午,前邊就有消息回來了。`
文博武不回來用膳的話會讓文貴提前說一聲,再有一個半時辰就是午時,玲瓏遲疑道,「奴婢和您一道走,知會玲霜一聲。」玲瓏琢磨著寧氏會刁難沈月淺,想著讓玲霜想法子通知文博武,自古婆媳關係甚少有人處得好的,沈月淺剛進門和寧氏感情好,之後有了裂痕,玲瓏的心自然是偏向沈月淺的。
董家媳婦在一側聽著,僵硬地抽了抽嘴角,小聲提醒沈月淺道,「甯國侯府來人了,說朝堂有關於文家和大皇子的傳言,老夫人差老奴請您過去說說話,僅此而已。」
沈月淺面露疑惑,她們和皇后娘娘關係雖好,與大皇子沒多大的關係,皇上冊封太子在即,這時候將大皇子和文家綁在一起並非好事,「嬤嬤可知道誰胡言亂語壞文家的名聲?」董家媳婦說的是文家,而非鎮國公府,由此,忠信國公府也不例外。
董家媳婦四處瞅了兩眼,搖頭道,「夫人去了忠信國公府就知曉了,多的,老奴也是不清楚的。」
沈月淺知曉,董家媳婦不放心院子裡的人,她是寧氏身邊的老人了,說話做事極為分寸,沈月淺不為難她,「那嬤嬤等我換身衣衫就去。」昨日,針線房送了身衣衫來,穿在身上略顯寬鬆,顏色極為沉重,她不太喜歡,文博武卻說好看,問玲瓏,玲瓏也直點頭,想著這個,沈月淺便換了那身,出來,看董家媳婦眼神落在她身上,看得沈月淺渾身不自在,笑著轉移了話題,「走吧,別讓娘和甯國侯府的人久等了。」
她記憶裡,這是甯國侯府在甯太夫人死後第一次登門,上馬車時,特意讓董家媳婦跟著她一起,寧氏不是空穴來風之人,甯國侯府走一趟必然是事情鬧大了,不只是牽扯到文家,甯國侯府也被卷了進去。
「嬤嬤與我說實話吧,到底怎麼回事?」
董家媳婦也不拿捏,低眉順耳道,「甯國侯府的寧老夫人和老夫人透露,有人說您和國公爺與洪家勾結,全力支持皇上冊立太子之位無非是為了和大皇子聯姻,依著皇后娘娘和您的交情,將來小姐和大皇子也算門當戶對……」
寧氏聽後發了一通火,不說小姐年紀小,宮中的皇子不管誰,親事都是皇上點頭才行,不受寵的皇子親事交由皇后娘娘和生母做主,大皇子是皇上長子,長大了,親事備受矚目,哪能由皇后娘娘說了算?
今日早朝,朝堂有人揪著這件事彈劾洪家和文家,帶著甯國侯府也被牽扯了進去,寧老夫人不掌家,然而這種事,她來找寧氏,兩人說話親熱些,董家媳婦又道,「老夫人的意思讓您過去說說怎麼回事?兩邊分了家,究竟您和國公爺如何想的她心裡沒個底,不能叫別人抓住了把柄。」
沈月淺思忖片刻,最怕外戚專權一攬獨大,文家現在的權勢,不需要將女兒送進宮,私心裡,她也不想葡萄嫁進皇家,和眾多女子爭寵,她的女兒,她有法子替她尋一個真心喜歡她的人,這些沒必要和董家媳婦說,「你和老夫人說,我和國公爺沒這個意思。」
董家媳婦點頭,「我看老夫人也是這麼個意思。」老夫人聽寧老夫人說完的第一句話便是,「我文家不會拿女兒換取利益……」文家在京中有兩個爵位,還是公爵,再往上就該是封王了,拜年內繁榮可想而知,老夫人說得對,現在的文家確實不需要錦上添花了。
到甯氏院子,周淳玉也在,沈月淺給甯氏寧老夫人行了禮,從容地在周淳玉旁邊落座,好一會兒,寧氏才回過神,「聽聽你舅母說的,你和博武如何想的?」
沈月淺嘴角含笑,笑裡夾雜著篤定,「不說葡萄還小,什麼性子我不知道,我不想讓她進宮。」
甯氏滿意地笑了笑,朝寧老夫人道,「嫂子,晨曦是葡萄生母,她說的話是算數的,你和大哥說,別被人利用了,幾個侄子是有本事的,做好本分,將來會有前途的。」
從龍之功誘惑大,貿然捲入奪嫡紛爭,失敗了,連著整個家族都遭殃,文戰嵩和文博武當初也是被逼得沒有法子了,先皇有意讓文家選擇了太子,尤其,太子本性良善,至於,大皇子,將來的事情誰又說得准呢?
寧老夫人心裡石頭落了地,來的時候,侯爺與她說的和寧氏差不多,流言蜚語多,她不得不親自問問寧氏,如今得了答案,她急著回去告訴侯爺,起身道,「我總算可以鬆口氣了,如此先回了,和你大哥通通信,今日,朝堂烏煙瘴氣的,怕又有人……」
之下的話她沒說出口,寧氏懂她,後邊沒有幕後黑手她都不信,何況是皇上?一旦查出來,又有人要落難了,送寧老夫人出門,轉回來看沈月淺和周淳玉說話,寧氏招來身邊的丫鬟「你派人去鎮國公府將三位小主子接過來,今日就在這邊用膳吧。」荔枝三人嘴甜,白天不人生,寧氏喜歡得緊,抱著捨不得撒手。
沈月淺抬起頭,順著寧氏的話道,「你和玲瓏一道吧,玲瓏知道怎麼做。」府裡管得嚴,寧氏只讓身邊的丫鬟去,管家不會讓穆奶娘抱著葡萄她們出門的,必須有她身邊幾個丫鬟陪著。
寧氏也反應過來,和煦地笑了笑,「你倒是個謹慎的,如此好,不怕有人鑽了空子。」沈月淺在三個孩子花了許多心思,荔枝他們一歲多,一般的人情世故都隱約明白了,桌上盤子裡的糕點,有她在的時候必然會先遞給她,隨後再自己吃,就沒見過更招人疼的,想著,寧氏坐不住了,「你們說著話,我自己去一趟好了,荔枝見著我,不知道願意和我走不。」
「見著娘,他高興還來不及,自然是樂意的。」正好她有話和周淳玉說,當著寧氏,她說不出口。
屋子裡只剩下兩人了,沈月淺摒退屋子裡的丫鬟,低聲問周淳玉,「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那日從宮裡出來周淳玉就情緒不對勁了。
周淳玉心不在焉地轉著手腕上的鐲子,「沒什麼,聽說你和大哥要去法林寺,世子提議我們也去,散散心。」在宮裡,小高氏拉著她說了不少事,讓她小心服侍文博文,有的人能懷孕的時候不想要,真到想要的時候,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小高氏說如果這個法子一直沒有用的話,孩子就真的只能靠緣分了。
她心裡後悔了,當時不該由著文博文,如果,如果她一直懷不上,寧氏一定會給文博文納妾,想到有那麼一天,她心裡難受。
沈月淺看她不想多說,不再多問了,「我和國公爺商量的四月中旬,可朝堂鬧得厲害,能不能走不好說。」消息一定是宮裡某位娘娘傳出來的,懷孕的有好幾位娘娘,怕沒有一個想讓大皇子當太子,一時半會她也沒個頭緒。
「行,走之前,你通知我一聲。」她沒去過法林寺,問起法林寺的環境,沈月淺為了討她高興,挑了好多趣事講,提起空一,眉梢盡是笑,漸漸,周淳玉好似身臨其境,一掃臉上抑鬱,期待起來。
中午,文戰嵩文博武文博文不在,寧氏沒提給文博文納妾的事情,圍著荔枝三人,乖孫乖孫喊著,周淳玉神色落寞,沈月淺牽著她的衣袖,示意她別想太多了。
兩人身子骨沒有問題,懷孕是早晚的事兒,她琢磨著,將荔枝三人擱在寧氏院子裡,轉移甯氏為文博文納妾的心思,每日也有事情做,不過三人認床,夜裡怕是睡不好。
傍晚十分,文戰嵩和文博武才從外邊回來,文博武神色不明,而文戰嵩則是一臉怒容,進屋當即破口大駡了一句,嫁進文家,沈月淺第一次見文戰嵩發火,床上的荔枝被文戰嵩粗獷的聲音嚇得一怔,隨即咧嘴哭了起來,蘋果葡萄也跟著嚎啕大哭,文戰嵩這才發現屋子裡有人,一臉窘然,上前抱起荔枝,拋高騎馬才將人哄好了。
朝寧氏道,「屋子裡有人怎麼不提醒我,瞧把孩子嚇的。」他也是氣急了,不說皇上如何想,他從未想過要將孫女嫁進宮,一輩子的時間那麼長,就讓葡萄在宮裡冷冷地待著,身邊沒個知心人,出了事,他和文博武不能給她做主,文家有今日,他和文博武文博文提過醒,過猶不及,及時收斂鋒芒才是明智之舉,禦史台那幫人,說除非文家小姐親事有了著落,否則文家和洪家就是結黨營私。
聽著這話,他如何不生氣?葡萄多大的年紀?除非家裡出了事才會訂娃娃親,誰家父母樂意連對方品行都沒打聽出來,是胖是痩都說不準的情況下將女兒嫁給他?禦史台那幫人站著說話不腰疼,擱明日,他也找人壞了他們府裡小姐的名聲,看看他們如何想法子的。
冷哼一聲,看身子僵硬,才回過神來,樂呵呵地逗荔枝玩。
文博武見著沈月淺倒是沒多大的意外,抱起葡萄,輕聲哄著,和沈月淺道,「看來,我們要早點去法林寺了。」皇上又有大作為了,後宮不得干政,這件事明顯因後宮爭鬥而起,皇上不會姑息的。
沈月淺點頭,晚膳時,文戰嵩抱著葡萄不肯撒手了,在外邊受了刺激,心裡不舒坦,愈發疼愛葡萄,他們離開時,文戰嵩叫住文博武叮囑了兩句,文博武沒吭聲,文戰嵩怒斥道,「文大人是個糊塗的,會有人收拾他,別髒了你的手。」
今日咬著文家不放的便是禦史台的長禦史文大人,文博武記恨,文戰嵩擔心他私底下解決了文大人,文家更是說不清楚了,因此才提醒文博武別插手這件事。
回去的路上,文博武沒有騎馬,前前後後將事情說了,沈月淺擰眉,「相公可查出來誰在背後推波助瀾了?」
文博武冷笑一聲,「宮裡邊懷孕的妃子多,可對那個位子懷著心思的卻不多,明早就知曉是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感情不是一蹴而就的,經歷的事情多了,那份感情彌足珍貴,皇上心裡,誰都越不過皇后娘娘去,說來,皇上像極了先皇,先皇對太后娘娘何嘗不是這樣子的感情?這種感情,在皇家,多少沒人相信。
定了四日後去法林寺,翌日,沈月淺帶著三個孩子回了侯府,說了去法林寺的事情,小七畫作愈發好了,畫的荔枝葡萄栩栩如生,三個孩子喜歡跟在他後邊,小七不說話,三人守著他都規矩得很。
小七寫完功課,抱著葡萄,指著荔枝道,「荔枝,小舅舅給你改名字怎麼樣?走出去,別人家的侄子名字可好聽了,出門和人說你叫荔枝會被人嘲笑的。」
吳二吳三就曾因著荔枝三人的乳名嘲笑他,小七護短,和兩人打了一架,之後,吳二吳三再也不敢亂說了,不過,小七卻將兩人的話聽進去了,荔枝蘋果葡萄,葡萄眼睛圓圓的,像極了葡萄,乳名好聽,荔枝和蘋果是男孩子,這個名字俗氣不說,沒有男子漢氣概,小七翻開詩詞,將三人抱來坐在凳子上,晃著腦袋開始念詩,「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三人揚起頭,咧嘴朝著小七笑,小七備受鼓舞,「荔枝蘋果喜歡這首詩?」
「嗯。」兩人脆生生地答道,邊上的葡萄急了,雙手趴在桌子上,眼神忽閃忽閃地望著小七,「喜喜,喜喜。」小七聽明白了,三人都喜歡著呢,不由得有了主意,「荔枝,舅舅給你改名字,叫小碗怎麼樣?」碗喝晚一個音呢,又看向蘋果,「你就叫小筷。」碗和筷子才是一家人,荔枝蘋果聽起來就不像一家的。
兩人似懂非懂,小七跑過去抬了根凳子過來,拿出紙和筆,快速畫了一隻碗和一雙筷子,「荔枝和蘋果喜歡不?是不是很好看?」
葡萄伸長了腦袋,響亮道,「喜喜,喜喜。」
荔枝蘋果也點了點頭,伸手欲抓小七手裡的畫,小七大大方方的遞過去,「這樣的話,我就當你們答應我改名字的事情了,小碗,答應我一聲,小筷,看著舅舅。」
荔枝蘋果一人抓著畫紙一角,認真撕扯著,眼神都不給小七一個,小七只當他畫得太好了,兩人愛不釋手,「你們別搶,舅舅再給你們畫,畫很多。」
筷子最是容易,碗也簡單,洋洋灑灑畫了四五張紙,遞給荔枝,「小碗,拿著,舅舅送你們的。」想著要是當日兩人就叫這個名字,他畫得多了,現在更好看。
沈月淺和周氏不知曉屋裡的事情,晚飯時,聽小七一口一個小碗,一口一個小筷,兩人滿心疑惑,「小七,說什麼呢,什麼小碗小筷?你年紀大了,都當舅舅了,碗筷自然要大些。」
荔枝的碗筷花哨,碗底應景的雕刻了一串荔枝,碗的周圍花紋皆是荔枝,蘋果用的碗筷雕刻的是蘋果,小七的碗筷和周氏相同,無什麼出彩的地方。
小七想著周氏和沈月淺還不知道,將給兩人改名字的事情說了,沈月淺哭笑不得,周氏則沉了眉,「鬧什麼,荔枝的名字好好的為什麼要改?」荔枝是文家長孫,哪怕是小名也是有講究的,哪能隨便就改名字?
沈月淺拉著她,示意別說了,小七年紀小,別傷了他的心,看小七果真一副受傷的神情,沈月淺替他夾了片紅燒肉,問道,「小七怎麼想著給侄子改名字了?」
小七抬起頭,臉上有些許難過,掃了周氏一眼,垂頭不說話。
沈月淺只得自顧說道,「說起來,荔枝的名字還是我娶的呢,那段時間,我喜歡吃荔枝,就娶了這個名字,因為是我喜歡的,希望我的孩子也會喜歡,小七覺著不好聽嗎?」
小七不想沈月淺喜歡吃荔枝,直搖頭,「不是……就是……就是俗……」
沈月淺噗嗤一聲,周氏繃著的臉也樂開了花,「俗氣,你懂多少,知曉什麼是俗氣嗎?」周氏從未從小七嘴裡聽過這個詞,原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小七有自己的想法了。
憶起沈月淺說了許多次的話,周氏一陣悵然,聲音溫煦道,「這是乳名,大了就不叫了,你看荔枝長得白白胖胖,臉色紅潤,改名字,臉變成碗那樣坑坑窪窪,好看麼?」
小七反應好一會兒才回味過周氏話裡的意思,打了個哆嗦,眼裡滿是害怕,沈月淺於心不忍,「娘,別嚇小七。」安慰小七道,「娘亂說的,名字是姐姐想出來的,小七認為不好聽?」
愣愣地搖頭,吞了兩下口水,小七伸手指著荔枝,「我叫小碗他很高興的。」
沈月淺解釋,「他們才一歲多一點,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喜歡聽你說話,不管你說什麼,他們都會轉過頭看你,不信你看,荔枝是不是又轉過身看你了。」
順著沈月淺視線看過去,還真是,荔枝張著嘴,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呢,不知為何,小七不好意思的紅了臉,荔枝是姐姐喜歡的水果,喜歡才會給自己的兒子取這個名字,是他狹隘了,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鼻子發酸,「荔枝,舅舅對不起你。」說到後邊,眼角落下淚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不停道歉。
小七情緒來得快,沈月淺也始料未及,起身替他擦乾眼角的淚珠,哭笑不得,「荔枝年紀小,不懂事,別哭了,他看著你哭,自己也要哭了,吃飯,待會你姐夫來,讓他帶你出門玩。」
沈月淺朝周氏的方向看了一眼,周氏眼裡,小七是調皮不懂事的,明明,小七心裡比誰都通透,才得多了,因著名字才會哭,荔枝看得新奇,學著沈月淺的樣子伸手給小七擦淚,手短,也就觸到小七手臂而已。
小七瞬間收了聲,羞紅了臉,還得維持一本正經的模樣,「荔枝,舅舅沒哭,沙子掉進眼睛裡,舅舅用水給它逼出來,瞧,現在不是就好了嗎?」
荔枝固執地伸出手,沈月淺失笑,「小七,你湊過去給他摸摸,他是安慰你呢。」
小七不情不願地探過身子,嚴肅地糾正沈月淺,「我沒哭,不要安慰。」
荔枝抬起手背,認真地擦了擦小七的眼角,咧嘴呵呵笑著,周氏心中一軟,「荔枝真懂事,小小年紀就知道替舅舅擦眼淚了,長大了,可要好好嘲笑你舅舅,都是當舅舅的人了,說哭就哭,不害臊。」
頓時,小七摔了筷子,氣鼓鼓道,「我沒有哭,就是沙子進眼睛了。」
擔心母子兩因著這點小事鬧起來,沈月淺插話道,「娘清楚,逗你玩的,吃飯吧,別說話了,讓奶娘還好喂荔枝他們吃飯。」飯桌上,這才安靜下來。
在侯府的幾日,沈月淺算是明白小七為何總和周氏矛盾不斷了,周氏喜歡逗小七,偏偏小七極為在意細節,認為周氏無中生有,母子兩這才有了嫌隙,想著背後緣由,沈月淺心裡難受,府裡只有周氏和小七,小七念書去了,就剩下周氏一個人,身邊沒個人說話,心裡是寂寞的,所以哪怕讓小七不高興,周氏也喜歡和他說說話。
沈月淺這才明白,周氏平日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待在屋子裡的,沈懷淵在的時候,即便不回家,周氏心裡有個期盼,小七小的時候,她和小七陪在周氏身邊,周氏能打發時間不會覺得難熬,她嫁人了,小七上學,搬去了隔壁院子,天天見面,小七表現得不耐煩,周氏才會如此作為的吧。
周氏做了幾身衣衫,不用比劃,沈月淺也明白剛剛合身,她眼角酸澀得厲害,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彼時不能深刻體會,現在才算明白,「娘,明日我們去法林寺,秋後再回來,您和我們一道吧?小七也去,功課有相公和二弟,不會落下的。」說到後邊,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周氏一件一件整理著衣衫,不緊不慢道,「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你外祖母身子骨不好,我得在京城守著,你日子過得好,我沒什麼好擔憂的,你外祖母那裡,需要我陪著。」
高氏病情反反復複,有文太夫人的例子在前,周氏哪敢走遠了。
想著小高氏話多,她計上心來,「娘,不然這樣,我帶著小七去法林寺,你回周府住些日子,貼身照顧外祖母,說不定外祖母心情好,病也就好了,如何?」前些年,周氏不敢回周府,一是為沈懷淵守孝,再者,沒了夫君,她行事張揚,擔心惹得兩個嫂嫂不高興,日久見人心,余氏賈氏都是好相處的,小高氏話多,四人能說到一起,周氏去了周府,有小高氏陪著,日子必然不能難過。
周氏有些心動,「這樣外人會不會說閒話?」
「不會,您回周府是伺候外祖母的,舅舅舅母也高興著呢,我這就讓魯媽媽去周府說一聲,秋後我們回京,你再搬回侯府來。」沈月淺朝門外喚了聲魯媽媽,說了緣由,魯媽媽也為周氏高興,老夫人什麼都好,就是一個人坐在繡架邊,叫人看著心裡一陣難受,老夫人不讓她和小姐說,好在,小姐也發現了,激動道,「老奴這就去周府。」
周氏張了張嘴,抬手欲叫住魯媽媽,魯媽媽走得快,不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周氏低著頭,惆悵道,「周府不是你大舅舅當家,是你大表嫂說了算,我啊,就是擔心……」
「娘,您放寬心,大表嫂不是那樣子的人,外祖母和外祖父還在呢,您可是她的長輩,她不敢怎麼樣的。」收拾好衣衫,沈月淺又和周氏整理小七的,一通下來,已經傍晚了。
魯媽媽回來一臉喜色,「舅老夫人聽說您要過去,笑得可高興了,太夫人得了信,精神好了不少,說明日派馬車過來接您呢。」周家想得深,派人接周氏,自然是不讓外邊人亂說,誰敢周氏寡婦的身份說事就是擺明瞭與周家為敵,在官場的,哪一個沒有點眼色,自然不會亂說。
沈月淺也笑了起來,「娘,您聽聽,大舅母心裡明白著呢,明日您過去就是了。」
周氏無奈,叮囑起沈月淺小七的事宜來,「那邊夜裡涼,你別讓小七和荔枝他們睡,小七睡覺喜歡到處滾,別壓著了荔枝他們了,功課不能落下,我和夫子說一聲,佈置了功課,回來要檢查的。」
「娘,我心裡有數,您回了周府,記得和外祖母說我心裡記著她呢,和大表姐給她祈福,保佑她和外祖父長命百歲。」周老太爺年紀比高氏大,然而精神矍鑠,杵著拐杖能走不遠的路。
「你多保重身子,別仗著年輕不把自己的身子骨當回事。」周氏話多,像第一次送沈月淺出門似的,前前後後叮囑了好幾遍,完了,又開始念叨小七,沈月淺不厭其煩的應著,只覺得周氏聲音悅耳,心間暖暖的。
翌日一早,天不亮小七就醒了,跑到周氏院子,坐在走廊的門檻上,望著屋子發呆,魯媽媽伺候周氏洗漱完出來,看他坐在門檻上,皺眉責問門口的丫鬟,「少爺在門口,怎麼不通稟一聲?」
「魯媽媽,是我叫她們不出聲的,娘可起了?」他去法林寺,欣喜到半夜,眯了一會就醒了,捨不得周氏,周氏雖然會說難聽的話,可是,對他是極好的,吳二吳三曾說他們的娘親要是有她娘性子的一半就好了,吳夫人疼愛吳二吳三,甚少罵他們,平日忙,見面的時間都少得很,不像周氏,一直陪著他。
魯媽媽心裡疑惑,再次望向沙漏確認了時辰,「起了,少爺可是要進去?」
話沒說完,小七已經跑到簾子處,軟著聲音叫了聲娘,魯媽媽更是覺著奇怪了,卻也沒有多想,去廚房吩咐可以做飯……
周氏聽著小七的聲音,轉過身子,視線從帳冊上移開,「怎麼這麼早就起了,可是興奮得睡不著?」
小七如實地點了點頭,走到周氏身邊,撒嬌地要周氏抱,周氏好笑,卻也沒拒絕他,抱起他坐在自己腿上,陳述道,「你貌似重了不少,再大些,娘都抱不動你了,怎麼想起這時候過來了?」
小七喜歡賴床,夏天還好,冬天窩在被子裡很難才會爬起來,「多大的人了還撒嬌,被你侄子看見,肯定會嘲笑你的。」
「荔枝他們不會的,可聽話了,娘,您不去法林寺嗎?姐姐說我很小的時候就去過了,可是我沒有印象呢。」小七心裡捨不得周氏,可也清楚外祖母身子不好,娘一定不會離開京城的,他心裡猶豫得很,良久,終究想和周氏在一起的念頭勝過出去玩的心思,「娘,我也不去了,陪您去周府看望外祖母好不好?」
周氏目光淌過暖意,她的兒子自然是好的,「你跟著姐姐去法林寺好好玩,外祖母那邊有我呢,你大姐夫表姐夫也會去,山裡野果子多,還能自己種菜,你會喜歡的。」孩子大了出去見識一番總是好的,周氏心中雖有不舍,明白怎麼做對小七才是最好的,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去了那裡要聽姐姐姐夫的話,不能到處亂跑知道嗎?你先去探探路,下次娘去的話你才能幫娘認路,明白嗎?」
小七認真地拍了拍胸脯,隨即覺得奇怪「您不是去過嗎?」
「去過了也有忘記的時候,山裡變化大,說不準又多了許多道路出來,你去可要記清楚了,明年春天,娘帶你去。」周氏聲音溫婉,小七聽得認真,「我拿筆劃下來,下次就不會忘記了,怎麼樣,娘?」
「好。」
小七心情平和不少,走的時候還和周氏保證了許多事,沈月淺在旁邊聽著覺得好笑,母子連心,小七心裡是喜歡周氏的吧,不過分離的時候才能感受到周氏的好。
沈月淺和周淳玉以及三個孩子一輛馬車,小七跟著文博武他們起碼,路途遙遠,另外準備了馬車,小七不騎馬了可以坐馬車。
「大嫂,今早我出門,娘找我說話了。」這幾日,周淳玉心中忐忑,寧氏如果和她開口納妾的事情,她尋不到理由反對,誰知,寧氏找她,卻不是為了納妾之事。
「阿玉,我看你這些日子無精打采,心裡明白怎麼回事,你爹身邊沒有妻妾,到你大哥和博文的時候,我起初覺著他們高興就好,之後你大哥大嫂因著楊姨娘鬧了起來,我心裡不喜,不瞞你說,起初,確實要給博文納妾的。」甯氏神色不明,周淳玉聽得一怔,「你和晨曦都是好孩子,是我自己魔怔了。」
兩個兒子兒媳,孫子都要去法林寺禮佛,一半是因為朝堂冊立太子一事,何嘗沒有躲避她的心思,文戰嵩一句話說對了,「阿凝,以己度人,當初我不納妾是真心喜歡你想和你過日子,博武博文那邊,你想開點,他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吧,咱年紀不小的,平時逗逗孫子就挺好的!何苦弄得家裡所有人不痛快,你看阿玉這幾日……」一番話,文戰嵩說了大半個時辰。
甯氏才恍然大悟,文戰嵩不止一次提醒她,她心裡始終不高興,認為沈月淺和周淳玉家世低配不上她兒子,何況身為長輩,哪有不喜歡兒孫滿堂的,文戰嵩說醒了她,文博武和文博文不納妾無非想好好過日子,甚至,沈月淺喝文博武的親事不是所謂的酒後訂親,而是文博武自己做主求來的。
「當時的沈家,無論如何娘都看不上,你心裡也是看不上的吧,博武態度堅決,不娶晨曦他寧肯一輩子當和尚,身為男子,能體會他的心情,所以才和他串通一氣,當然,博武本事大,我是被他脅迫的,追根究底,還是他自己有本事,晨曦進咱家的門,立即有了身孕不說,生個三個,可見,博武眼光好。孩子們的事情咱就別操心了,好好過日子吧,阿玉性子沉穩,你真和她說了,她估計也不會反駁,何苦叫孩子們難做人?」
寧氏這才想明白了,對周淳玉說了許久的話。
想到這,周淳玉一陣感慨,「娘說不給世子爺納妾了,懷孕的事情也不急,身子沒問題,總會有孩子的,娘還讓我和你說聲抱歉,我看娘這次,是真的想開了。」
沈月淺不知道還有這件事,思索道,「娘拎的清,不是為難人的。」旭明侯府那兩位才是真的能鬧騰來事的,文太夫人和甯氏,算是大戶人家的模範了。
放下心結,周淳玉心情好了許多,路上,回憶起和文博文相識的點點滴滴,感慨道,「若不是當日從莊子回來遇著那群歹人,被世子爺救下,我也沒有現在的造化。」
她聲音輕,奈何文博文摘了些野果子,欲問她們要不要,聽著周淳玉的話,神色一僵,望向鎮定自若的文博武,意有所指道,「大哥,還真是要謝謝你了。」
文博武淡淡地點了點頭,「別只嘴上誰,回京去軍營忙一個月。」
文博文抽了抽嘴角,緩緩嗯了聲,在文博武跟前,不能太過禮貌了。
四月的法林寺鮮花盛開,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紅,她們離開京城後,皇上還是冊立太子了,為此,處置了一批人,六個月的身孕的貴妃娘娘小產了,說是自己設計的小產,想要嫁禍給皇后,牽扯的人被砍了頭,貴妃娘娘也被打入冷宮。
空一張開了,眉清目朗,據說來法林寺的很多女客,喜歡偷偷找空一說話,不過,空一性子沒變,和小七玩得好,每天帶著小七上山摘野菜野果子,回來喜歡守著荔枝蘋果,上輩子的好友和自己又成了朋友,或許,命中早已註定。
一處鮮花盛開的小山丘上,男子低頭垂眸,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腿上女子白皙的臉龐,女子閉著眼,神情安詳,男子指腹刮過鼻翼,女子微微動了動,嘟噥道,「別動。」
男子莞爾一笑,風吹過,拂過他俊朗的容顏,「阿淺,睜開眼,樹影晃動,好似又能看到半山腰被遮擋的景色了。」文博武從未想像過,沈月淺替他尋了處清幽之地,卻給自己找了那樣最後安身的場所,抬眸,緩緩地往下半山腰,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處亮光,他叫醒頭枕著他腿地沈月淺,「阿淺,你看,這樣的角度,半山腰風景好美。」
她在的地方,哪怕暗無天日的沼澤,也有最美的風景。
沈月淺撐起身子,窩在他懷裡,一臉驚豔,「真好看。」
風吹動樹,樹叢從左往右緩緩彎腰,一片接著一片,氣勢磅礴,「我以往都沒見著過。」
「等我們死了,換我去那個位子守護你。」文博武擲地有聲的話輕輕掃過她耳垂,沈月淺側目,圓目微睜,眼裡滿是他,垂下眼瞼,粗密的睫毛蓋住她眼底的情緒,「不,要一起。」
歷經兩世,終於能光明正大的和你一起,死而同穴,也是一種幸福。
文博武一怔,笑意緩緩爬上臉頰,「好。」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我們還有很長的路,一起走。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