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侯,人世間不只有財帛能動人心,你的心不在也不在財帛上,為何一心要天下間充滿銅臭氣?割裂那些先賢創立道德體系,所為何來?你雲家的契約老夫研究了壹拾貳種,據說都是出自你的手中,那裡沒有絲毫的人情可言,只有冷冰冰的數字和條約,一條條列舉的清楚明白,一旦有了糾紛,官府甚至不用多想,按照條約宣判就是,雲侯,大唐百姓淳樸,善良,經不起你的算計,雲侯你知曉體恤百姓,處處為他們著想,難道你指望所有人都有你的修養和學識麽?
老夫對可以天發誓,從來都沒有你雲家的財富動過心思,只是出於憂慮,才在朝堂上開言,我擔心你的契約文本一旦流傳開來,世間所有的信任都不複存在,現在我們相信他人一諾千金,相信這世間大部分都是好人,相信朝廷的每一句話,你恩師在三字經開篇就講,人之初,性本善,為何你卻抱著人之初,性本惡的理念?你難道連天地都不敬畏麽?
老夫眼看著前隋轟然倒塌,眼看著息王李建成死亡,心中再無他念,隻想用我孑余之身,守護這些善良的百姓,不讓他們受到太多的傷害,你的行為具有強烈的欺騙性,一時的富足,帶來的是道德理念的轟然倒塌,老夫認為不值,所以才有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雲侯殺伐果斷,萬貫錢財說棄就棄,沒有片刻的遷延,一夜間形勢急轉直下,文官團體頓成眾矢之的,你雲家在混亂中得到了脫離其它世家牽絆的絕世良機,好算計啊,好謀劃,老夫實在不知在你年輕的皮囊下面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魔魂在居住。
人人都說你是一時負氣,或者膽小退縮,老夫知道你不是,這一次的退縮之下,不知會有怎樣的滔天巨浪會席卷而來,老夫愚鈍猜不出來,但是我知道,你的反撲會讓文官們斯文掃地,朝堂上再無話語權,雲侯,你以為滿朝堂全是勳貴,是一件好事嗎?
老夫懇求雲侯,就這樣安心種田可好?收起你的怒火和雄心,羊群裡不適合出現一匹狼。剛才老夫站在雨地裡,看著你帶著妹妹們侍弄莊稼,從心底裡期望這美好的一幕可以長久的保留下去。”
魏征的頭髮已經有些斑白了,這是一個可敬的人,至少他的心是乾淨的,雲燁感受得來,這些話都是發自肺腑的真摯情感,不是作為說客的修飾性語言。
誰能比自己還請楚道德體系崩壞之後的樣子,當你救了人之後被誣蔑為凶手,當你看到倒地的老人不敢扶起,看到乞丐不能施舍,甚至當你救人死亡之後,自己的屍體還被人家用來賣錢,你情何以堪?
魏征說的沒道理?有道理啊,至少雲燁不想在看到經濟浪潮衝擊下大唐的百姓也成為後世的樣子,大唐沒有核武器可以威懾,如果連這些正直的勇氣都丟失了,還憑什麽把家國一代代傳承下去?
昨日還在為單鷹的糾結發笑,現在看來,魏征的話說的沒有一點錯,自己就是一頭混跡在羊群裡的餓狼,被斬首棄市的惡匪,也沒有自己對大唐的危害大。
原來以為百姓嘛,只要吃飽了穿暖了就好,唯獨忘記了人這東西會變,學好三年,學壞三個時辰就夠了,我是來給大唐添磚加瓦的,不是來留下千古隱患的。
錢財這東西到底是不是一個好東西?管仲造福了齊國,而齊國從桓公之後再無寸進,連小小的燕國都幾乎將他滅國,富庶的威尼斯聯邦也是如此,最後都消亡在歷史的長河裡。
人生識字煩惱始,地位高了,操的心也就多了,雲燁現在就是後世所謂的規則制定者之一,不再是一個吃飽了全家不餓的光棍漢,每一個舉動都有人模仿,每一個做法都有人讚歎,更何況商人是最善於學習的一個種群,死不悔改絕對不會出現在商人中間,那怕你用新方法比我多賺了一個銅板,第二天我家就會有你的新方法,隨著商路,雲家的記帳辦法已經早就傳播開來,上回聽說連倭國來的人也在用雲家的法子,讓給雲燁氣的不輕。
想要富裕,還想要人心醇厚,這世上有這種好事?總算明白後世的高層為什麽會有,經濟建設和道德文明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這麽個宣傳口號了,這他媽的是有道理的,不是在作秀,道德毀壞,錢再多,世界也只會倒退,不會前進,最後唯一的結果就是自我毀滅。
站起來揪一根草根叼在嘴裡,沒有香煙真要命,在棚子裡四處轉悠,一個木盆擋在路中間,一腳就踹到一邊,該死的木盆,腳趾鑽心的疼,臉上很痛苦。
見到雲燁煩惱,魏征卻似乎變輕松了,雲燁放在桌子上的松子抓一把慢慢嗑,瞅著雲也像頭拉磨的老驢轉來轉去的,充滿了得意之情。
現在他的煩惱變成了雲燁的煩惱,自己沒辦法解決的事情,就看雲燁有沒有辦法解決,原來煩惱著東西也是可以轉嫁的。
裴玉帶著女孩子們乾完活回家去了,似乎都很快活,冒著小雨一個個蹦蹦跳跳的往雲家走,今天雲燁吩咐廚子給他們做一頓好吃的。
“這幾乎是一道無解的難題,魏公,我們除了加強教育沒有其他的道路好走,窮困不是盛世該有的現象,我朝初現盛世苗頭,不可能被你們幾句話就隨意湮滅,我們只有把自己變得更強大才成。否則依然逃脫不了政權更迭,百姓離亂之苦。
不要和我說五德終始這種屁話,每一次的更迭都是有原因的,鄒衍騙了世人千年,如果按照他說的,我大唐也逃不脫毀滅的命運,我從來不信天,只相信我自己,天對我沒有半點的神奇,曾經上去過,除了白雲就什麽都沒有。
我原來想通過新的財富增加來改變農夫的境況,雲家莊子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通過半農半工,他們很快就會富裕,如今看起來,他們還沒有被財富迷住眼睛,簡樸,善良依然是主流,從他們接納災民就可以看出來,人心依然是金子做的。
我可以放棄對文官們的報復,或者說我從來就沒有在意過他們,去年的商稅佔了全國稅收的三成,這是一個極大的進步,你無須擔憂,既然每個朝代都難免出現道德敗壞的一幕,那麽,我們做一個新的嘗試又如何?
你想想,如果商稅繼續增加,佔到四成五成,陛下開拓西域之後我敢斷言,商稅就會佔到八成,出現這樣一個情景那又如何?
農夫們靠天吃飯,土地的產出稀薄,還要經受天災人禍的盤剝,幾千年來,他們一直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納稅主體,窮困的人納稅,富裕的人反而不納稅,造成的結果只會是窮者愈窮,富者愈富,不造反才是怪事,你我到了沒飯吃的那一天也會造反,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沒有農夫參與的造反那隻配叫叛亂,沒聽說過有平不下去的叛亂,可是一旦農夫造反,那就表示著這個王朝的終結,孰輕孰重,魏公知否?”
魏征吐出嘴裡的松子,從桌子上的茶壺裡倒一杯水喝了下去,對雲燁說:“雲侯,你說的很有道理,老夫沒上過天,卻上過高山山頂上也有雲霧,老夫學道之時也曾經喜歡在雲霧裡穿行,你說的或許有道理,只是你說商稅會佔到國家稅收的八成,有這個可能嗎?”
雲燁也抓過一把松子,扔嘴裡一顆,含糊著說:“下個月,我打算辦一個拍賣會,魏公,準備好錢財,拍賣會上一定會有讓你動心的好東西,到時候讓你見識一下我是怎麽在十幾天之內賺到半個國庫的,你就會明白,大唐的有錢人其實非常的多,那些胡人也非常的有錢。”
“雲侯,話說大了吧,去年我大唐稅收為三百六十萬貫,你雖然有財神的美譽,老夫還是不相信你會在短短時間裡賺到兩百萬貫,大唐沒有那麽多的錢財。”
“魏公,我就不和你打賭了,你是著名的窮鬼,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賺這麽多的錢財最後的目的是要實現一個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農無稅,農家連稅收都沒有了,我就不信還會造反?”
魏征手裡的松子撒了一地,嘴角還掛著沒有吐出去的松子皮,雲燁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倒一杯茶,漱漱口,剛才吃了一顆壞了的松子,忒苦。
這是雲燁唯一能夠說服長孫的借口,傻子都會知道農無稅是一個怎樣的目標。
天下大同,海晏河清,堯舜再世,上古的理想世界就是如此,如果李二做到了農無稅,他就是華夏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君主,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誰會想著推翻一個讓農民不交稅的家族,千年王朝就不會只是一個美夢。
這也是雲燁之所以甘冒這天之大不韙對朝堂上的官員無視的底氣所在,現在只有有足夠的商稅,農家的稅務就會減輕,隨著商業社會的全面來臨,農無稅的確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