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槿雙手被扣在兩邊,動了幾下都無法挪動,只能卯足了力氣想要抽出手來。
只可惜他雖未握疼了她,卻使了巧勁兒。看似扣得不牢,實則怎麼也無法掙脫。
藺君泓看她在那邊左右掙扎,心下有些好笑。有心想要逗一逗她,便道:「不如這樣,一盞茶內你能掙脫,衣裳我就帶回去。若是不成,你便將東西收下,如何?」
「不好!」元槿想也不想就拒了。
他力氣那麼大,和他比這個,她哪有勝算?
況且,這傢伙口上只說著衣裳的事情,心裡還不知道存了什麼歪心思呢。
藺君泓輕笑著俯下身,吻了下她的臉頰,「小丫頭居然不上當。」
元槿又掙了掙,還是不行,沒好氣地嗤道:「得傻成什麼樣子才能上你的當。」
藺君泓聞言,靠在她的發頂低低地笑。
突然,元槿臉色微變,用肩膀頂了頂他的胸膛,「哎,我爹回來了。」
「想唬我麼?」藺君泓抬指勾著她的指尖,「這招式太老套了些。」
「我沒騙你。」元槿的聲音繃得緊緊的,開始劇烈掙扎,「我認得我爹的腳步聲。」
藺君泓恍然發覺不對。
外面果然有個急切的腳步聲在靠近。
之前因為有丫鬟婆子不住走動,他並未太在意。如今細聽這腳步聲,步履沉穩,落地重實,一聽便是個武將。
這將軍府的武將,不是鄒大將軍鄒寧揚又是哪個?
藺君泓趕忙扶著女孩兒站了起來。
元槿橫了他一眼,忙不迭地整理有些發皺的衣衫。
藺君泓幫她理了理衣襟。又忍耐不住,俯身在她唇邊落下了個輕吻。
元槿聽腳步聲到門口了,大駭,雙眼圓睜去瞪他。
偏他不管不顧,還輕咬了她唇瓣一下。
推門聲起。
藺君泓忽地站直身子,快速往旁邊挪了幾尺。
元槿猶沒反應過來,篤篤篤的叩門聲就傳入耳中。
藺君泓氣定神閒地踱步去開門,行到半途,回頭朝元槿促狹一笑。
元槿這才明白,之前不知何時藺君泓竟是把門上了栓。
難怪他沒那麼緊張。
女孩兒惱了,橫了他一眼。
藺君泓搖頭失笑,將門打開。一抬頭,正對上鄒寧揚黑沉如墨的樣子。
只要不是對著那小丫頭,即便對著未來的丈人,端王爺也還是能夠保持冷靜的。
他稍稍停滯了一瞬,含笑道:「大將軍,別來無恙。」
鄒寧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並未接話,而是轉眸望向屋裡的女兒。
元槿扯起個笑來,「爹爹……」
鄒寧揚的視線又轉回了藺君泓身上。
端王爺心念電轉間,恍然明白過來,趕忙側身將鄒寧揚讓了進去。
鄒寧揚微微頷首,跨步前行。
他停在屋中,負手而立。看著女兒有些發紅的臉頰,再望向藺君泓的時候,神色更為冷冽了幾分。
「不知王爺和小女方才在作甚?」
「談論衣物。」
藺君泓十分鎮定地道:「之前溫大師為槿兒做了幾身衣裳,讓人送來,槿兒不收。我只能親自送來了。」
元槿生辰那天,和她相熟的少年少女們也都這樣喚她。鄒寧揚倒沒太在意。
不過此刻從端王爺的口中說出,他就怎麼聽怎麼不得勁兒了。
鄒寧揚微不可見地哼了聲,「談論衣物需要緊閉門窗?」
「原本是不需要的。只是這個屋裡有些冷,我怕槿兒著涼,故而關上。更何況……」
藺君泓含笑看了眼元槿,道:「我也不希望我倆的爭執聲傳出去讓人看笑話。」
「爭執?」鄒寧揚掂量著這兩個字,問元槿:「你們吵起來了?」
他目光幽深,帶著探尋之意,疑惑地看著女兒。
元槿抿了抿唇,十分艱難地「嗯」了聲。
鄒寧揚的懷疑這才消逝了六七分。
剛才一路行來,之前四衛來過、送衣物被元槿拒了的事情,他已然聽聞。
如今端王爺親自送來,兩人門窗緊閉爭執地面紅耳赤……
好似也說得過去。
鄒寧揚哂然笑笑。
端王素來持身極正,對女子從不假以辭色,即便待槿兒不同一般,想必也不可能行為太過。
只是——
想到這莫名的賜婚,鄒大將軍依然是怒火難捱。
即便知道對方身份極其尊貴,一想到自家寶貝女兒的親事就這麼定了下來,他到底無法和對方好好平靜對待。
於是強壓下心口的怒氣,他對藺君泓點了點頭,沉沉地說道:「既是小女不願收,那王爺也不要勉強了。」
藺君泓:「……」
他忽然深切體會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用送衣裳為借口,化解了之前鄒寧揚的懷疑。
卻也因為這個當做借口,讓鄒寧揚直接拒了這些衣裳。
當真是……
端王爺一時間有苦說不出。
轉眸去看元槿,卻見女孩兒正眉眼彎彎地望著他,雙眸裡滿是盈盈的狡黠笑意。
藺君泓覺得好氣又好笑,無奈地輕歎了聲,與鄒寧揚道:「東西我是斷然不會拿回去了。給槿兒的東西,我再不會給旁的人。」
「那又如何。」鄒寧揚道:「她既是不願要,王爺難不成還想強留?」
「倒不是說強留不強留。只是如果溫大師知曉槿兒不願意要她親手做的衣物,想必往後再想請她為槿兒製作,就難上加難了。」
溫大師的名號極響。
即便鄒寧揚是個長年在邊疆不問瑣事的武將,也曾經耳聞。
不過,斟酌了一瞬後,鄒寧揚依然婉拒了藺君泓,「小女還未出嫁,這樣終究不合規矩。」
藺君泓這才有些急了,「岳父大人……」
這一聲叫讓鄒寧揚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
他揚聲喚了人來,大手一揮,「送客!」
藺君泓無奈,只得拱了拱手,離去。
臨走前,他回頭朝元槿又望了眼。但看鄒寧揚神色愈發開始不好,忙微笑了下,疾步離去。
出了房門還沒到院門口,屋裡傳來光噹一聲響。似是椅子被踢翻了。
藺君泓腳步滯了滯,苦笑一聲。
思量了下,鄒大將軍到底沒有當面為難他。看來,那水師提督的任命,鄒大將軍已然已經想通了。
藺君泓這才放心了些。想想女孩兒的笑顏,唇畔的笑容中便沒了之前的苦澀,盡數染上甜意。
鄒寧揚原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了。
誰知第二日一早,東西全都原封不動地送了過來。
美其名曰,是徐太妃賞下來的。
而且,徐太妃還說了,今兒鄒姑娘進宮謝恩的時候,要穿上其中的一套。
鄒寧揚氣得當場拍了桌子,卻有無可奈何,只能讓人全數給元槿送了去。
元槿早已起身用過了早膳。
她依著宮裡來的嬤嬤轉述的話,選了「徐太妃」所說的那身換上了。又拜別了父親,這便上了車出門去。
因著前一日的賜婚,元槿和藺君泓今日要去太后那裡謝恩。
元槿坐了鄒義駕的車,剛出了將軍府外不久,還未轉過彎去,便見前面一人一馬正在不遠處候著。
聽到馬車聲響,少年上馬靜等。待到車子進了,他便驅馬和車子並行。
元槿聽聞外面鄒義恭敬的請安聲,曉得是藺君泓來了。撩起一點車簾,四處看看沒有旁人,這才問他道:「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不說是在宮外等的嗎?」
「左右無事可做,索性來瞧瞧你。」
藺君泓不好和她說自己一夜未睡,索性如此簡短答道。
原先他就知道,若是有一天能夠心願得償,定然要歡喜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竟是連床也沒上,只坐在床邊發呆微笑,就能耗去了一個多時辰。
回想起這些天的點點滴滴,他總覺得有她在身邊,這日子才過得有生趣。沒有她的時候,或是空白或是枯燥乏味,都不願再去回想了。
剛一沾床,他就曉得今兒晚上肯定是睡不著。索性起來,在王府內緩緩踱步。
不知不覺,走到了月露軒。
月露軒是她最喜歡居住的院子。不過,沒有浴池。
他便細想,究竟是將籬落齋改造一番,做成了她們倆共住時的合適樣子,還是在月露軒內再造個合適的浴池為好。
思來想去,沒個定論。最後下定決心,還是問了她後,看她的喜好再說。
皎潔的餘光下,藺君泓漫步在端王府內,整整一夜。
一直在想,若她住進來,這一處改成什麼樣子為好。那一處,修成什麼模樣合適。
直到雞打鳴了,他都沒有絲毫的睏倦。
眼看過會兒小丫頭也要差不多起身了,他就往宮裡去了趟,和徐太妃說了聲,讓徐太妃身邊的人幫他把衣裳送過去了。
與此同時,他守在外頭街邊,靜等女孩兒出現。
元槿不知道他的諸多思緒。
但看他精神奕奕眉梢眼角都含著笑意,只當他是休息得不錯。
說實話,她倒是沒有睡好。
哪個女兒家親事定下來後能夠安然入睡?
輾轉反側多時,方才迷迷糊糊沉入黑甜夢鄉。
所幸的是,雖然睡得晚了些,倒也沒有黑眼圈。
不然的話,頂著個熊貓眼進宮去,一看就知道是昨夜沒睡好……
肯定又要被車外那傢伙笑了。
兩人心思各異地忐忑著,一時間竟是誰也沒有說話。
鄒義原先得了大將軍的吩咐,本還留意著兩人。
而後看她們一個在車裡一個在馬上,都十分安靜地只管趕路,鄒義就也安心下來,什麼都沒有多去提點。
不多時,到了宮門外。
鄒義是不能往裡進了。
藺君泓和元槿本可以坐轎子進去。不過,因著相和女孩兒多待一會兒,藺君泓便握了握元槿的手,低聲詢問。
「和我一起走進去,如何?」
平日裡的他,都是帶著三分笑意的悠閒模樣。偏偏問這話的時候,神色極其認真。
元槿頓時曉得了他的意思,明白他是想將在一起的時間拉長一些。故而笑著點點頭,輕輕說了個「好」字。
藺君泓這便歡喜起來。
也不顧旁人是怎麼看的,當即拉了女孩兒的手緊緊握在掌心,和她一同往裡行去。
若是以往,眾目睽睽之下,元槿許是掙扎一番要脫離他的桎梏。
可是這回是她頭回進宮。
太后是什麼樣的,她不知道。徐太妃是何樣子,她也不曉得。
在這巍峨殿宇之中穿梭著,想到將要面臨的事情,她有種未知的緊張。
所以,此時此刻,對於他的陪伴和掌心中傳來的溫度,她感覺很溫暖。
兩人並行著向前。
路過每一處地方時,藺君泓都會和元槿輕聲解釋下那是哪裡。偶爾經過了有趣的地方,他還會特意地和她多講解一番。
元槿知曉,他怕是已經發現了她的緊張,特意如此。
——他的話語可以讓她分散注意力,不會將全副心思擱到將要面對的人或事上,能夠輕鬆許多。
不知是轉移注意力的方法十分有用,還是因為相攜著前行讓這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得太快。兩人正低笑著說起一件事的時候,才恍然驚覺,竟是已經到了太后的宮殿外。
到了這一處,兩人再這般親密,就不太好了。
藺君泓緊了緊握著元槿的手,戀戀不捨地鬆開,在她耳邊低笑道:「怕不怕?」
元槿想了想,老實答道:「不怕,但是有些緊張。」而後又道:「其實已經沒之前那麼緊張了。」
藺君泓曉得她這是在簡介地和他說,他之前的努力很有效果。
心裡頭十分受用,他給她將鬢髮細緻地捋到耳後,「第一次見難免如此。往後見得多了,也就沒事了。」
元槿知道他是說徐太妃是她婆母,往後自然會見的次數不少。
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她還是不由得微微紅了臉。
藺君泓看了後,輕笑著朝她示意了下。而後兩人踏上通往宮殿的台階,一同往裡行去。
太后和徐太妃正在裡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聽聞兩人來了,太后忙讓宮人將她們請了進來。
待到藺君泓和元槿並行著邁步入屋後,太后忍不住讚道:「好漂亮的孩子。」
她是由衷地感歎。
男孩子裡,藺君泓的相貌已經是極其出眾的了。
沒料到的是,這女孩兒的相貌居然絲毫都不輸於他。
兩人站在一起,當真是極其賞心悅目的畫卷。
待到行禮謝恩後,太后朝著元槿招了招手。
元槿會意,低眉順目地款款前行,走到了太后的身邊。
太后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又仔細打量了番,笑著與身旁的徐太妃道:「你可是個有福的。看看著孩子,多乖巧,多懂事。」
因著這樁婚事最終讓鄒大將軍交出了兵權,所以,太后對於此事還是頗為滿意的。
故而太后看著元槿的時候,就少了許多成見,單單只看相貌和品行。自然是越看越喜歡。
可徐太妃是在兒子的脅迫下答應了此事。
即便這事兒做成,大部分還是藺君泓出的力。是他想了法子讓鄒寧揚調任了福建水師提督,這才使得親事能成。
但一想到兒子非逼了她去求懿旨……
徐太妃的心裡就始終有些膈應。
她再望向元槿的時候,自然就沒那麼舒暢了。
徐太妃說道:「是還不錯。不然,也不會被小看上。」
太后看她語氣不太好,不由嗔了她一眼,示意她沒必要在這樣歡歡喜喜的時候給人臉色看。
而後太后又拉著元槿說了會兒話。
元槿看藺君泓和藺君瀾的相貌出眾,原本就有了心理準備,徐太妃定然是個美人。卻沒料到,對方這樣的年紀下,竟然還這般美艷,竟是有種超出了年齡的美麗。
相比之下,太后的容顏就普通許多了。
不過,太后氣度高貴端莊,笑容又和藹可親,比起容顏艷麗的徐太妃來,倒是好相處一點。
元槿看徐太妃態度不甚熱絡,心知這位恐怕不是個好相處的。故而也沒硬要過去碰壁。
她見太后主動過來答話,就只和太后說笑了幾句。之後尋機退回了藺君泓的身側。
這個時候,宮人來稟,說是賀大人來了,問太后要不要見。
「賀太師家的孫子?」太后奇道:「不是和他說的下午來嗎?」
宮人恭敬稟道:「賀大人說了,大理寺下午有要案要審,只能上午抽時間來給太后解惑了。」
太后忙讓人將他請進來。
湊著人還沒到的片刻功夫,太后簡短和元槿解釋了下:「我有點小事想不通透,特意尋賀大人來給我解惑。沒料到他這麼早就來了。時間很短,耽擱不了你們多少時候。不如等等?」
太后發了話,即便是問句,旁人也不能說個「不好」否決。
故而元槿和藺君泓都笑著應了下來。
不過,元槿卻是覺出了不對。
這個時候畢竟是端王爺和未來的端王府過來謝恩。
太后這樣讓人進來,到底有些不合適。
說到底,讓賀重凌多等一會兒、讓她們兩個先走完過程離去,這點兒功夫,想必還是可以勻出來的。
元槿暗暗思量了下,有些明白過來,太后這樣恐怕是藉機來敲打藺君泓。
雖說算不上是給藺君泓難看,但,終歸沒有太給他面子。
元槿不禁微微側首,悄悄去看少年。
哪知道他也正往她這邊看來。
四目相對下,倒是元槿先有些窘了,忙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地靜立不動。
賀重凌進屋後,看到她們兩個並行立著,腳步微頓。而後越過他們,逕直走到了太后跟前,行禮問安。
太后便就之前自己在書中看到的有關刑獄的幾個問題簡單問了他。
賀重凌一一答過之後,太后本是讓他退下。
誰知賀重凌剛剛邁出步子,旁邊的徐太妃恰在此時也開了口。
「我還有些話要問小。鄒姑娘若是無事,就先行離開吧。」
藺君泓猛地抬眼看向徐太妃。
徐太妃眉目不動,只淡笑著望向元槿。
元槿明知徐太妃是要給她難堪,而且,順帶著給藺君泓挽回些顏面。
她倒是無所謂。
左右往後是住在端王府裡,並不是住在宮中。徐太妃喜歡她的話,就多多往來。不喜歡的話,她少在對方跟前礙眼,將禮數做足、該自己辦的盡數辦了就是。
所以,徐太妃此刻讓她先走一步,她雖明白了其中關竅,倒也沒甚太大感覺。行禮過後就準備離去。
但是藺君泓卻不樂意了。
他自己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女孩兒,偏偏徐太妃這樣落她臉面。
這還是第一次相見,還沒過門。
如果以後她成了徐太妃名正言順的兒媳,還指不定受到怎麼樣的難為呢。
於是藺君泓上前一步,與徐太妃道:「槿兒初來乍到,不認識路。不如我送她回去,而後再來聽徐太妃教誨。」
徐太妃一聽自個兒的兒子為了個小丫頭竟然這般疏離頂撞,心裡頭的怒火哪還壓得住?
當即沉了臉色,慍道:「她這樣大的人了,由宮人引著,怎會尋不到路?莫不是她的癡傻之症未曾痊癒罷!」
提起這一茬,藺君泓徹底惱了,當即就要上前辯駁。
卻被身後的女孩兒一把拉住。
元槿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不必如此。
藺君泓沒見的郁色還未消除。
他朝元槿安撫地望了眼,正欲和她說些什麼,旁邊的太后卻是忽然開了口。
「鄒姑娘不認得路也沒甚打緊的。」太后笑道:「賀大人不是在嗎?讓賀大人送鄒姑娘出去便可了。」
太后這話,顯然是給母子倆各一個台階下了。
一來,元槿有人送了,之前那「不認路」的狀況可解。
二來,藺君泓可以安心留下來陪母親說說話了。
只是藺君泓這兩天防賀重凌防得緊,哪肯答應?
但太后神色凌厲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為了個女孩兒再做頂撞。不然的話,連她也要惱了。
藺君泓胸口起伏了半晌,雙拳緊握。
他強行掩下心中所有的不甘和冷意,薄唇緊抿,最終說道:「好。」
元槿離他近,發現他剛才有一瞬神色不對,似是在做某種掙扎,又似是在做某種決定。
但,只短短的須臾時光過去,他就又恢復了平靜,好似剛才她看到的不過是幻覺罷了。
事情既已商定完畢,元槿便得以出去了。
行禮過後,她和賀重凌一前一後地出了宮殿。
因著心裡有事,元槿並未像以往那樣主動開口搭話,而是前行了很長一段距離後,都保持著沉默。
賀重凌看她好似在想事情,想了想,也並未開口說什麼。
這時元槿忽然想起來一事。
此事她不方便問藺君泓或者是父親,畢竟這事兒和他們倆都或多或少有聯繫。
昨日裡人多,她也不方便多說。如今剛好賀重凌在,索性問了他:「不知爹爹如今不在北疆了,誰會去那裡?」
她記得,父親的兩個得力副將被調去了西疆。
這樣的話,北疆怕是無人鎮守了。
賀重凌思量了下,說道:「若是沒料想錯的話,應當會是定北王。」
定北王這個名號,元槿倒是聽說過。因著父親鎮守北疆,她對北疆那邊多少留意了下。
他是先帝的胞弟。兩人是雙生子,出生時相差不過半個時辰而已。
定北王也是少年將軍。當年先帝即位後,他就主動交出兵權,定居北疆,當個閒散王爺去了。
如果有他出馬的話,北疆定然無礙。
元槿這便鬆了口氣。
——她可不希望因為藺君泓的一時意氣,讓北方的形勢出差錯。
又轉過兩個彎去,突然,遠處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那嘈雜聲算不得太大,若是平日裡,或許就這樣被人忽略過去了。
不過,元槿聽聞之後,卻突然地抬起頭來,循著聲音看過去,朝著那邊惶然四顧。
她聽到了狗兒的哀鳴聲。
賀重凌忙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對的?」
元槿隨口應了他一句後,朝向旁邊的宮人,指了那一處地方,問道:「那是做什麼的?」
宮人踮著腳順著她指的方向多看了幾眼,猶豫著道:「許是處理不聽話寵物的地方吧。」
後宮佳麗眾多,但皇上只有一個。
妃嬪們面對著空寂的宮殿,心中寂寥外人難以理解。
故而許多人都養起了寵物。有的是貓兒,有的是狗兒,有的是小鳥或是小魚小烏龜,亦或是兔子。
不過,妃嬪們開始養寵物的時候,都是抱著美好的希望的。
比如,希望小貓兒能夠乖順可愛,能夠玩線圈。再比如,希望小狗會逗笑,會跑步接物,若能夠抬起前爪來拜一拜,那就更喜慶了。
只是大多數時候事與願違。
當寵物達不到她們心中的期盼時,很多人就會惱羞成怒,將這寵物捨棄掉。
畢竟宮妃們地位高貴,寵物對她們來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樂子罷了。
一個不喜歡,捨了。再另外尋一個就是。
第二個也不中意?
繼續捨棄、繼續挑選即刻。
所以說,宮人雖然口裡說著是「處理不聽話的寵物」,但實際上,或許只是宮妃的一個念頭,很多小動物就會被丟棄。
因了這個緣故,宮裡頭就設置了這麼一處地方。專門照顧這些沒有人要的小東西們。
日子長了,小動物們越積越多。
負責此事的宮人們越發不耐煩起來,再遇到這種事情,索性將它們直接「處置」掉。
元槿聽了宮人的解釋,再聽到裡面那哀哀的嗚咽聲,就怎麼也拔不動腳了。
她知道宮中不得亂走,所以提前問那宮人:「不知我可以過去看一看嗎?」
宮人笑道:「自然可以。姑娘只要不怕那裡污了您的眼,就沒事。」
說罷,她就帶了元槿往那處行去。
賀重凌見元槿完全忘記了他,不由搖頭苦笑。腳步一轉,也跟了過去。
元槿剛到那裡,便見一隻黑色的長毛大犬正被人拽著脖子上的繩鏈,拚命往牆角處拉。
大犬顯然是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麼,發出宛若哭聲的嗚嗚叫聲,淒慘而又可憐。
元槿看那牆角處放著一個大刀,頓時明白過來,趕忙緊走幾步喊住了她們,問道:「這是怎麼了?它可是做錯了什麼事情?」
宮人們看到來者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又看她衣著不俗,暗暗鬆了口氣,說道:「它長得太大了,不可愛了,娘娘說沒了意思,讓把它處置掉。」
另一個接道:「這狗兒是之前西疆的一個領主進貢來的。娘娘看著有趣,就留了下來。誰知長那麼大,忒得嚇人。」
元槿走到大犬旁邊,靜靜看著它。
狗兒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宛若黑琉璃。
它哀哀地看著她。對視半晌後,它感到脖頸的繩索沒那麼緊了,就微微揚起頭來,輕輕舔舐她的指尖。
溫熱的觸感就在指尖。
元槿看著它恭順的樣子,心裡一陣難過,輕聲道:「它性子很好的,不會傷害人的。」
她沒料到,居然能在這個年代、在這個地方,看到紐芬蘭犬。
紐芬蘭犬是大型犬。
但是,性子十分溫順。
元槿想不通的是,這樣乖巧可愛的大狗,根本不似阿吉阿利那般凶神惡煞,為什麼還有人要殘忍地將它殺死。
「那也沒有辦法。」宮人無奈道:「姑娘是碰到了一個。過會兒還有第二個,第三個。若都留下來,光是它們一天的吃食,婢子們都無法為它們湊齊。」
元槿撫了撫大狗的腦袋,問道:「那它呢?若我想把它帶走,怎麼辦才行?」
宮人們面面相覷了下後,其中一個年長的趕緊上前解開了狗兒的繩索。
「什麼也不需要姑娘辦。」她笑著說道:「我們鎮日裡看著這些小傢伙們受難,也是心疼。你若肯留下它,婢子們感激還來不及。只是這繩索我們得留下,姑娘沒法帶走。」
元槿知曉,這狗兒是宮裡捨棄了不要的,而且也沒有宮中印記,那便無所謂了。
可是繩索是宮裡之物,定然是記錄在冊的,外人無法輕易帶走。
她撫了撫狗兒圓圓的毛絨絨的大腦袋,笑著謝過了那幾名宮人,便打算離去。
賀重凌有些擔憂,問道:「你這樣怎麼帶它回去?要不要我尋人找個籠子來幫你裝過去?」
大理寺左少卿專司刑獄,最不缺的就是大大小小的牢籠了。
元槿手頓了頓,乾笑道:「不用這麼麻煩。等下讓它跟著我的車子跑就行了。」
賀重凌瞧了瞧那看上去傻乎乎的大黑狗,有些猶豫,「當真能成?」
狗兒似是察覺了他的懷疑,嗚咽著朝元槿身邊拱了拱。
元槿笑道:「它很聰明的。真的。你放心。」
紐芬蘭犬非常聰明,可以幫助人做很多事情。
所以,她更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沒有發現它的長處。只憑著它個頭大,就捨棄了它。
雖然賀重凌不信任這看上去很大只的狗,卻願意去相信元槿。
聞言後,他定定地看著元槿,點了點頭。
出了皇宮後,元槿正打算帶著狗兒往鄒義的車子那邊去,賀重凌忽地開口叫住了她。
元槿拍拍狗兒,讓它稍微等會兒。這便回身走了過去。
看著女孩兒澄澈湛然的雙眸,回想起之前徐太妃的種種態度,賀重凌胸中湧起萬般情緒。
如果是他,斷然不會讓她在婆母面前難做。
如果母親為難她,他寧願自行離開,也不會讓她受半點兒委屈。
端王爺即便有通天手腕,但,有皇上在太后在前壓著,就無法隨心所欲。
但他可以。
在賀家,他素來是特立獨行的。他若真做些離經叛道的事情,也沒人能拿他怎麼樣。
只可惜……
賀重凌心裡鬱結難解。好半晌,方才平息了點,問出了一句話。
「你和端王爺的親事,是怎麼回事?」
元槿沒料到賀重凌會這麼問。
這幾天遇到了好些個相熟的人,比如葛雨薇她們,比如許太太。
大家都沒如此問,因為大家本就瞭然,那懿旨是怎麼來的。
她也想著,不必面對這種問題。
哪知道……哪知道賀重凌居然就這麼將這事兒攤在了她的眼前。
元槿臉微微紅著,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解釋好。
但看到她這面色緋紅現出嬌羞的模樣,賀重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只覺得心彷彿墮到了無盡的深淵,連呼吸都困難了。
賀重凌擰眉歎道:「你怎麼就招惹上了他。」
他正欲再言,身後遠處忽地傳來一聲笑。
兩人循聲看過去,便見少年踱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唇角帶著淺笑,手中轉著玉笛,悠悠然地朝著這邊行來。
賀重凌看到是他,遙遙地點了點頭。又對元槿說了聲「你多保重」,這便轉身離去。
藺君泓看他走遠些了,頓時捨了剛才那雲淡風輕的模樣。收起玉笛,腳步加快,不多時就到了女孩兒身邊。
「剛才說什麼呢?」藺君泓心裡忐忑,口中平靜地道:「他有沒有說了……嗯,不該說的?」
元槿壓根不知道賀太師曾經去家裡為賀重凌提過親事,十分茫然地道:「就是很正常的談話。」
雖然說得話不同,但在她看來,賀重凌尋她的緣故,和昨日里許太太她們去鄒家的緣由差不多。
很正常。
藺君泓這才放心了稍許。
他看看四周沒有旁人,就想著和元槿說幾句話。
拉著女孩兒去到旁邊大樹下,他滿心歡喜地正要開口,誰知一個不妨,小腿上竟是被猛力撞了下。
低頭一看。一隻很大的長毛黑狗將元槿護在身後,正十分戒備十分警惕地看著他。
而且,還時不時地張一下滿是利齒的大嘴。
好似他再往前靠近女孩兒的話,它就要衝上來使絕招消滅他。
藺君泓的臉一下子青了。
他死死地盯著大狗狗那黑黢黢亮晶晶的眼睛,咬牙切齒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好不容易趕走了一個礙事的,怎麼又來一個?
自己不過想和槿兒單獨相處會兒說說話,怎麼就那麼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