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從來不知道卓文靜真正發怒的時候,是那般的駭人。
他面容本是俊雅風流的,此刻卻是鐵青,漂亮的眸子微微上揚,那本是一方不顯眼的動作,可是在此刻給人的感覺卻是十足的讓人心中生寒,看了的人就如同入了三尺寒冰之中那般,他神色冷然且冷酷,看著地上的內監,如同看喪家之犬那般,充滿了不屑和嘲諷的憤怒。
對於他此刻的表情,我心中雖然詫異,卻並沒有多表示什麼,而是緩步走入殿內。
走進去時,房內跪了一地的內監,大概有十餘人的模樣,各自發抖,目光輕掃,看到這些人的臉頰之處全都是通紅,一看便知是被人打得了。
所走之處,裝香的八角虎龍獸爐碎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
我看了看眼前的情況,又看了看站在那裡護著小腹處的卓文靜,他看著我,眸子裡的怒氣還沒有散去,只是面色不大好看,還扯著僵硬身體的準備朝我行禮。
我看他臉色是氣得緊了,忙上前扶著他,而後朝元寶使了個眼色,元寶微微點了下頭,悄然出去了。
等元寶離開後,我把卓文靜扶坐在軟椅上,然後看了一眼下面跪著的內監低笑道:「怎麼生這麼大的氣?」
卓文靜看著我,眸中神色微閃,看著地上的香灰冷然道:「這裡面被人放了麝香。」他說這話時,本是面無表情的,可是語氣中的陰冷卻是讓我明白的感受到了。
我回過神聽到他說的話之後,瞇了瞇眼睛,明白了他為何如此動怒了,此刻不說他,即便是我聽了此話心中便湧起一股血氣,看了看地上跪著的內監,隨後我冷哼一聲道:「真是好大的膽子。」
下面跪著的人身子都動了下,卻沒有一個人敢抬頭。
我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看向卓文靜道:「你可無礙?」卓文靜點了點頭道:「無礙。」說罷此話,他看向我道:「皇上,這件事,微臣想自己處理。」
聽了這話,我訝異的挑了挑眉,卓文靜朝我那麼一笑道:「皇上,這後宮的鳳印在微臣手上,微臣身為皇后,是這後宮的主人,後宮出現這種事,本就是微臣的責任。」
看著卓文靜說話的神情,聽著他說此話的語氣,我知道他真的被這些人惹惱了。
一直以來,他就像是一頭安靜的獅子,只要你不惹怒他,他是不會對你如何的,甚至可以容忍你對他的無禮,整個人彷彿是什麼都不在意那般,俊雅入蓮,可是在他有了孩子之後,身為孩子的父親,還有人想要謀害他的孩子時,他怒了。
雖然我也很想親手找出這個想要害他的人,給他千百萬種痛不欲生的刑罰,可是在他這種不是請求的請求下,我便同意了他的要求,而且我也很想看看卓文靜想怎麼做,讓他動手也未嘗不可,當然若是他手軟,我自然會從旁幫忙的。
卓文靜看我點頭後,目光變得寒冷起來,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劍,緩慢的出鞘,寒光晃花了我的眼。
我安靜的看著他,這刻的卓文靜是讓人難以忽視的,這麼剎那,我突然明白為什麼在那麼年幼的時候,能在軍中立功,甚至是居於人上。
正在我這麼想著時,卓文靜低低的笑出聲,笑過之後,他淡淡開口道:「我知道,在這宮裡不滿我的人很多,對我不上心的人也不少,以前皇上不喜歡我,我這交泰殿就如同皇宮裡虛設的那樣,沒人看的起,這些我心裡明白,這整個宮裡的人也都知曉,我這個皇后是擺設。」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眸子半垂,額頭上未束起的髮絲落了下來,遮蓋住了他溫潤如玉的臉頰也遮蓋住了他眸中的光芒,看不清他所想的東西,讓我有些不安的動了動身子,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終在那裡沉默。
而地上跪著的人則是一直在求饒。
卓文靜冷哼一聲,房內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又道:「其實對於這些我不在意,別人看慣看不慣與我何干,以往的交泰殿如冷宮一樣,我也覺得可以過得去,身邊的奴才不盡心,除了惹怒大皇子之外,我也從來沒有怎麼過於責罰,總想著自己既然不能帶給你們同樣的榮耀,那讓你們過的舒服點也沒什麼,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這個皇宮裡的皇后,你們表面的尊敬還是有的吧……不過事情總有讓人想不到的時刻,就如同現在,我得了皇上的寵愛,即便這般,我自認為對你們不錯,也許一直以來我給你們的權利都太大了,讓你們忘了我的身份,也讓你們都忘了,在曾經的戰場上,我的稱號可是血修羅……其他我不在乎,可是你們之中的有些人,千不該萬不該是不該想碰我的孩子,既然想死,那留著何用。」
卓文靜說這話時,是極為沒有表情的,嗓音也是平平淡淡的,可是卻讓人如墜冰窖之中,我一旁抿了抿嘴,看著他手護著小腹處沒有說話。
其實我一直知道卓文靜在乎這個孩子,甚至比我更在乎,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為了這個孩子如此這般,在乎到不再在乎母后對他的看法,不在掩藏自己的那些嗜血的影子。
不過看著這樣的他,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甚至心理有些隱隱的歡喜,我想無論他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是喜歡的。
這期間卓文靜一直沒有看我,此刻他也沒有看我,只是讓人取了房內的鳳印放在手邊,他看著地上跪著的人道:「現在,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做了這件事的人出來,我留你一個全屍。」
地上的人都垂頭喊冤枉,卓文靜笑道:「很好,既然這樣,那就休怪我無情了……來人,把這幾個人統統拉出去,分開杖責五十,別打死了,把他們的命都給我留著。」
門外的內衛聽了忙進來拉人,然後不多時,門外便傳來一通狼哭鬼嚎。
那聲音聽著著實有些讓人心裡不悅,於是我道:「把他們的嘴都掩上了,別讓人聽著心煩。」
這下耳根子清淨了些許。
外面的人在折騰著,我看著卓文靜道:「那麝香你無礙吧?」
卓文靜微微歎了口氣道:「以往我在軍中曾以此用過藥,知道它的藥性,這些日子我又查看了許多醫書,對它自然是更加注意……這香是今天早上換的,入安神香裡些許,不會讓人察覺,可是時日久了,孩子怕是……」說到這裡,他眸中閃過一抹狠厲道:「今早能接觸這些的只有這些個人,他大概沒有想到我會對這個這麼敏感吧。」
我聽了,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開口道:「這幾個人都是朕親自命元寶挑選的,倒是沒有想過會出現這種事。看來元寶當受重罰。」
卓文靜看著我笑了下道:「皇上,你明知此事不關元總管的事,何必這般說。」
聽到他的話,我頓了下,而後看向他道:「你的意思是?」
卓文靜面色微沉,緩緩垂下眼道:「皇上,我身為皇后,本不該說些不公道的話,可是……」
「這些場面的話,你何須這般對我說,今日你和這個孩子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別說是這個院子裡的人,即便是整個後宮,我都不惜,還是說你不肯信我?」
卓文靜聽了這話,神色放鬆兩分,而後道:「皇上,恕微臣無禮,我信你,但我不信帝王,帝王有太多的責任和擔子,也有太多的無奈何不能做,所以微臣懇求,如若查出此事是何人所為,此人就交給微臣處置,微臣不求別的,只求給這個孩子一個公平,一個不能讓人動的環境。」
他這麼說,我心裡自然是不痛快的,這也是我的孩子,既然傷了他,我怎麼能允許這樣的人存在?不過在看到他神色悲憫時,我還是把那抹不悅忍了下來。
正巧這時,五十大板也打完了,那些人被送了回來,跪在地上,每個人身後都出現了血跡,個個都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我仔細看了下他們的表情,沒看出個所以然。
這時卓文靜沒有再說別的,而是直接命人把這些人送去後院,每個人一間房子,用以棒刑。
所為棒刑,是宮內不常用卻存在的刑罰,就是用專門浸泡在藥物中的棍棒打受罰者的四肢,第一次四肢必然皮開肉綻,第二棒骨折,第三次骨碎,第四次筋脈斷……當然這樣的刑罰並不是一次就把四肢打斷,而是一個一個的來。目的就是讓人忍受著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
說實話卓文靜再說出用這種刑罰的時候,我還是有些訝異的,倒不是說我覺得不該,而是我以為他回徐徐漸進的來,例如先百鋒針,後封棋滾……等等其他之後再來個千刀刮的好……
卓文靜大抵看出我的意思了,只見他那麼笑了下道:「皇上,微臣不喜歡折磨人,微臣只想知道結果,其他的微臣今日沒有心情。」
我聽了哦了聲,今天的卓文靜完全退卻了往日的文雅,變得十分的酷然,我看著他眸子深處未散去的陰鬱,沒有說話。
這樣的他沒有什麼不好,至少沒有人會再小看他了……就是不知道母后聽了今日的事之後,會如何想又會如何做?想到這裡我瞇了瞇眼睛,自然是想起沈雲之事了。
這邊我和卓文靜沉默,那廂有人來稟,說有三個人受不住這類刑罰,咬舌自盡,不過被救了下來了。
前來說這話的內衛神色難看的緊,我想也是,畢竟是一同在這屋子裡服侍著的,私下裡肯定是有些交情的,如今讓他們動手,他們心裡肯定有些不樂意和心疼。
這麼想著我看了看卓文靜,卓文靜淡淡道:「沒有結果之前,別讓他們死了,暈過去的用涼水潑醒了便是。」
我一旁也點頭同意,來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不過並未多說什麼,起身離開,倒是忠誠。
這麼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內衛前來稟告說是進去的人,昏迷了三個,有五個承認是自己做的,這五人不求別的只求速死,還有一個至始至終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暈倒,只是四肢廢了。
卓文靜聽了這話點了點頭道:「把那個沒有暈倒的帶來,其他人都送回去,承認的,讓他們寫清楚事情的原委,暈倒的弄醒了再問。」
來人應了聲,而後退去。
等人走後,元寶回來了,我看了他一眼,他臉色一白,跪在地上不吭聲了,手裡拿著宮人的明細。
培秀接了過來,遞給我,我隨手翻了翻,而後遞給卓文靜,卓文靜看了我一眼,動了動身體,卻沒有伸手接。
「你不是說此事你自己做主嗎?」我淡淡道:「拿去看吧,無論結果是什麼,朕都答應你,此事由你,所牽扯之人,都由你處置。即便是牽扯內宮高處,朕也不會讓你委屈了。」
我說完這話,培秀看了我一眼,默默垂下了頭,我勾起嘴角,看向卓文靜。
卓文靜也看著我,而後緩緩抬手,結果明細細細的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