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整個操場上都沒人了,孔希顏才找了有枯草的地方一屁股坐下,長發凌亂, 臉上沾了灰塵, 絲毫沒有形象可言。
與之相比的遲晚照反而好一點。
許是從小到大的環境影響,她縱然累極了也沒有癱在地上,而是坐的規規矩矩, 腰板挺得很直, 清冷的面容添了股貴氣。
中午, 日頭正好, 兩人沒穿外套也不覺得冷,孔希顏雙手往後撐住,抬頭看著天空,她倏地手一軟, 整個人往後倒,睡在了操場上。
似乎很久沒有這麽愜意了。
在B市的時候哪怕回了公寓她也沒松懈過,依舊帶著層層戒備, 此刻才算是完全放松。
她閉著眼睛,吸口氣, 寒風帶著泥土的清香,雜草刮在臉頰邊, 癢癢的, 她唇角帶笑的用手指勾去, 無限滿足。
遲晚照扭頭看著她的動作。
孔希顏平躺著,小腹平坦,胸前起伏,因為踢球的緣故她雙頰緋紅,粉嫩唇瓣輕啟,閉著眼睛的睫毛很長很翹,根根分明。
遲晚照就這麽看著,直到有陣風吹來,她挪了挪位置,擋住了寒風。
現在是寒冬臘月,地上沒什麽蟲,孔希顏又是睡在枯草上,被太陽曬得舒舒服服,她一隻手擋在已經合上的眼睛上方,似是擋住陽光。
遲晚照靠在她身邊,用胳膊拄著地,側過身體,幫她擋去一些陽光。
孔希顏又將手放下了。
她嘴裡小聲問道:“遲總,你覺得這裡怎麽樣?是不是和你想象中有很大的區別?”
當初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她真的愣住了,從小到大她談不上活得養尊處優,但是到底是在城裡,隨處可見的娛樂場所,街邊小吃,高樓大廈,鱗次櫛比。
就是自己後來成名後,所接觸的也都是上流社會。
從沒想過還有這樣偏僻的地方。
也沒想過,自己會深深的喜歡上這裡。
遲晚照聽了孔希顏的問話低頭,目光繾婘:“挺好的。”
她本就話少,孔希顏也沒在意,依舊閉著眼睛嘀嘀咕咕的說道:“其實這裡很好,她們……”
遲晚照低頭就看到她喋喋不休的嘴,沒抹口紅呈粉色,剛剛她撓枯草的時候有根掉在下巴上,很小的一根,她也沒注意道,枯草隨著她講話在不停的動啊動。
模樣看起來很滑稽。
遲晚照輕笑出聲,剛準備俯身幫她拿下,指尖觸到孔希顏的下巴時,孔希顏睜開眼,最後擰眉:“你幹什麽?”
“沒什麽。”
她用手拿掉枯草遞在孔希顏的面前:“幫你拿這個。”
孔希顏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退後,眼底的慌亂慢慢平複,輕聲道了句:“哦,謝謝。”
遲晚照勾勾嘴角,輕啟唇:“怎麽?孔小姐很失望?”
孔希顏抿著唇:“沒有。”
遲晚照起身拍拍屁股後面的雜草:“失望也沒用,我可不會在這裡和你乾,什,麽。”
孔希顏咬牙:“閉嘴吧你!”
說完話她一愣。
真是回家了,膽子大了,她居然也敢凶遲晚照了!
不得了。
遲晚照明眸鎖住她容顏,也不說話,就這麽看著。
不遠處的王海寧喊道:“希顏!回去了!”
“來了!”
孔希顏一躍而起,連身上的雜草都沒來得及拍就準備走人,遲晚照一把拉住她手腕,說道:“別動。”
“乾,幹什麽?”
孔希顏沒敢對上她的明眸,刻意別開視線,遲晚照歎氣站在她背後,伸出手,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
遲晚照拍打幾下見到沒有枯草了才對孔希顏說道:“走吧。”
孔希顏怔了幾秒:“好。”
隨後跟著遲晚照邁開步子回家。
路上兩人一句話都沒說,氣氛異常的凝重,王海寧一直走在最前面,步伐很快,孔希顏本想追上去,又覺得留下遲晚照一人不太好,才這麽不尷不尬的走著。
走到家門口,她才悄悄松口氣。
午飯是王海寧做的,以前她們生活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多半王海寧做的飯,她負責其他家務活,並沒有覺得不妥,倒是遲晚照在進門後看到桌子上豐盛的午飯擰了眉。
她倒是也沒說什麽,只是跟在孔希顏身後坐在了凳子上。
煙煙也從房間裡出來了,跳上了木凳子,搖晃大尾巴。
孔希顏見到它才想起來給它的午飯還沒做,她一臉歉疚的說道;“煙煙,我們吃完就做,好不好?”
煙煙蔚藍的眸子對上她,喵嗚一聲。
王海寧盛好飯遞給孔希顏,低下身走到煙煙身邊問道:“它叫煙煙?”
孔希顏嗯了聲:“遲總的貓。”
王海寧本想摸貓的手忍了忍,慢慢蜷縮,起身說道:“先吃吧,我再去熬個湯。”
“別麻煩了。”
孔希顏忙起身拉住她:“菜這麽多,肯定吃不掉,別浪費了。”
王海寧聽了這句話沒看她,只是側頭看遲晚照:“那你們先吃吧,我去隔壁看看。”
孔希顏蹙眉:“看什麽?”
遲晚照淡漠的開口:“坐下一起吃吧。”
她也沒看王海寧,說完話就繃著臉,抿緊唇,雖然神色如常,但眉眼透著鋒利,王海寧聽到這句話扭頭看她,歎口氣:“好,一起吃吧。”
孔希顏狐疑的目光在她和王海寧身上探尋,最後搖頭選擇吃飯。
飯後遲晚照負責洗碗,孔希顏給煙煙做食物,王海寧回了自己的房間午休。
狹小的廚房間,遲晚照將洗好的碗放在木製的碗櫃裡,筷子擺好,孔希顏做好貓食後也沒走站在她身後,見她轉身問道:“遲總,你不喜歡海寧嗎?”
不怪她敏感,只是她對海寧的敵意實在太重了,從昨晚上她就察覺到了,只是沒放在心上。
中午那一出,已經很明顯了。
遲晚照洗好手甩了甩,見孔希顏盯著自己看,她秀眉攏在一起,漂亮的明眸裡坦坦蕩蕩,她開口說道:“沒有不喜歡。”
也沒有喜歡。
她在心裡默默加了一句。
其實她知道遲焯的事情根本怪不到王海寧的頭上。
她也是被騙了,甚至可以說是無辜的。
但是每次對上她和遲焯相似的眉眼,她就忍不住遷怒。
所以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
孔希顏明顯不信,她說道:“不可能,我……”
遲晚照語氣漸冷:“孔小姐。”
“你如果真的這麽會看人,三年前就不會被騙了。”
孔希顏頓時噤了聲。
遲晚照從她身邊經過,面色冷冷的。
堂屋裡,煙煙正咬著尾巴等吃的,見到遲晚照從裡面出來,它躍到她腿邊,昂著頭喵嗚喵嗚叫了兩聲。
遲晚照沒看它,只是提步往進了房間。
過了會孔希顏才從廚房裡走出來,她將煙煙抱上了桌子,把小碗放在它面前,看它吃的正歡,剛剛堵在胸口的鬱悶之氣稍稍減了點。
伺候好煙煙之後孔希顏也沒回房,在堂屋坐了好一會,還是出門倒水的王海寧見到她,問她在幹什麽她才回神。
煙煙早就吃飽喝足趴在桌上睡覺了。
她眼前放著一個空碗。
聽到王海寧的話她笑笑端起空碗:“沒事,我去洗了。”
王海寧跟在她身後,看她消瘦的背影問道:“要不要聊聊?”
孔希顏放下碗跟著她進了房間。
王海寧的房間裡有很多書,一張書桌台,還有不少的作業本堆積在那裡,一看就是標準的老師臥室,她將掉了色的白瓷杯放在桌子上,轉頭看孔希顏:“說說吧,你和她怎麽回事?”
孔希顏原本不打算說自己的事情。
好壞都是她的選擇,她自己擔著。
但是王海寧之於她的意義又和別人不一樣,她問了,自己也不想隱瞞,便將三年前的事情和最近遲晚照的事情簡短的說了。
王海寧聽完擰著眉:“你為什麽這三年都沒有和我說過這些事情?”
孔希顏搖頭:“不知道。”
“不想說吧。”
“正巧你也沒問。”
相處三年,王海寧早就當她是自己的親人了,當初在海邊遇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很可憐,和自己很像,後來她查了查網上的一些事情,全都是對孔希顏不利的。
而且有照片有發布會,證據十足。
就連她,都差點信了。
至於為什麽不信。
大概是日益相處,讓她逐漸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吧。
只是這些事情,她擔心會影響到孔希顏,一直都沒有問她。
從沒想過,原來還有這樣的波折。
此刻聽她說完,王海寧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也不是很了解孔希顏。
至少——不了解她的過去。
房間裡很安靜,王海寧想了想說道:“那你和她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我現在唯一能翻身只有靠她。”
“況且她也從沒逼迫我做什麽事情,用三年換我失去的一切,是值得的。”
王海寧歎口氣想抱抱她肩膀,剛伸出手房門就被敲響了,王海寧拍拍她肩去開門,門外站著遲晚照,她神色如常,淺淡開口:“孔小姐,你的手機響了。”
孔希顏忙從兩人身邊經過進了自己的房間,王海寧深深的看了眼遲晚照,見她也跟著進屋才關上門。
房間裡,孔希顏的手機正放在床上,她以為是童悅有事找她,剛打開手機屏幕就看到一條短信。
顯示發件人是遲晚照。
她點開。
只有一句話,五個字。
——剛剛,對不起。
孔希顏原本還有些氣悶的心情瞬間就消失了,她忍著嘴角的弧度學遲晚照冷眉冷眼的樣子說道:“遲總,你這是什麽意思?”
遲晚照比剛剛還要坦然:“沒什麽,只是擔心因為我的話影響到孔小姐,孔小姐會以權謀私,拿煙煙出氣。”
孔希顏:……
雖然遲晚照的話是這麽說,孔希顏還是大方的原諒她了,甚至兩人午休還躺在一張床上,她眼睜睜的看著吊在頂上的燈泡問道:“遲總,你照片還不給我嗎?”
這兩日的相處讓她慢慢放下之前的敬畏之心,和遲晚照多半有點朋友的姿態。
說話也隨意多了。
遲晚照想了想:“還沒到時間。”
孔希顏側過頭看她:“什麽沒到時間?”
遲晚照平躺著,側顏精致,眼底閃過微光:“當然是收網的時間。”
孔希顏便也不再問了。
午休後兩人又被孩子們喊出去玩了,雖然孩子們都喜歡王海寧,但她到底是專職教師,平時少不了嚴厲,孩子們有些怕她,自然沒有孔希顏這般受歡迎。
而經過一上午的踢球,孩子們覺得遲晚照也很好相處,所以就一並喊著了。
他們從陳家經過,陳俊山正在給陳圓扎辮子,還沒等他扎完陳圓就準備跑了,孔希顏忙又將她送回去,陳家的鄰居看到了笑道:“嗨,這圓圓,太皮了。”
孔希顏回她:“可不是嘛,山哥也操心。”
鄰居臉開花:“所以村裡頭都在讓小山找個媳婦咧,這不,明兒小山就定親了。”
定親?
孔希顏抬頭看著陳家,難怪從昨天就覺得哪裡不對勁,現在想起來,是太乾淨了。
家裡被打掃的乾乾淨淨,有的門上還貼了喜字,她昨天走得急,也沒細想,原來山哥明天就要定親了。
陳俊山笑的靦腆:“二嬸你快別說了。”
孔希顏歪頭看他:“山哥這是害羞嗎?”
二嬸頓時笑了起來。
帶著圓圓走的時候,陳俊山問道:“孔老師要是明天沒什麽事也過來吃頓飯,都是村裡的熟人,都認識的。”
“哦,還可以把你媳婦也帶著。”
經過一上午孩子們的努力,現在村上沒人不知道孔希顏和遲晚照是一對,陳俊山說道這裡抱怨了一句:“孔老師,昨天你也沒和我說她是你媳婦,我有沒有做什麽丟人的事啊?”
孔希顏早就被陳俊山左一句媳婦又一句媳婦炸的面色緋紅,連忙搖頭:“沒沒沒,山哥好著呢。”
陳俊山這才放下心:“那成,明兒記得把你媳婦也帶來吃頓飯。”
孔希顏迎上遲晚照的目光,扯扯嘴角:“我,盡量。”
陳圓趕著要走,陳俊山也就沒和孔希顏多聊,便放他們離開了。
直到走出陳家,遲晚照才施施然的喊道:“媳婦?”
孔希顏頭皮發麻:“都是他們叫了玩的,你別當真。”
遲晚照輕笑一聲,沒回話,跟在一群小孩後面。
因為冬天,課外活動有限,上午剛踢了球他們也不想再去踢球了,孔希顏就辦了個跳繩比賽,男女分開,她負責女生,遲晚照負責男生。
這些孩子太有活力,將繩子甩的滿天飛,頓時灰塵也跟著卷上天,烏煙瘴氣。
臨近黃昏的時候,他們才散了,孔希顏感覺骨頭架都要散了,她一邊收拾了東西一邊和遲晚照說:“帶孩子實在太累了。”
遲晚照看她腰酸背痛的樣子垂眸:“那我們就不要孩子。”
孔希顏接下她的話:“不要孩子好啊……”
隨後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尷尬開口:“遲總真會說笑。”
遲晚照不置可否,只是淡淡收回視線。
回家的時候王海寧正收了衣服,看到她們相攜走過來腳步頓了頓,她眸底閃過糾結,想了會還是喊道:“希顏。”
孔希顏走到她身邊:“怎麽了?”
王海寧將衣服放在她手上,指著晾衣杆說道:“幫我收下衣服吧。”
孔希顏點頭:“好。”
王海寧和孔希顏說完話,眼尖的看到遲晚照已經進了屋子,她也緊跟其後的追上去,在她快要進房間的時候喊道:“遲總。”
遲晚照轉身對上王海寧的明眸。
“什麽事?”
她淡淡問道,下顎緊繃著。
王海寧看眼正在外面收衣服的孔希顏,開口說道:“遲總,如果你是因為想要報復我而接近希顏,完全不必這樣。”
“你想報復的人是我,可以衝著我來,希顏什麽都不知道。”
遲晚照聽了她的話眸色深幽,繃緊的側顏軟了些,眉間褪去少許凌厲,只是看人的目光依舊迫人,她倏地輕笑,薄唇輕啟說道:“王小姐不進演藝圈當個編劇。”
“真是可惜了。”
王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