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謄抄完後,覺得自己在這悶熱的環境下實在思考不出來什麼有用的點子,於是把桌面上的東西收起來。
然後把兩塊木板並在地上,權當一張床,可以用來休息。
他把毛筆和墨水放回書籃裡,又把謄抄好的答卷放在自己身側。
黎錦除去外袍和鞋襪,然後側身躺在並好的木板上。想了想,又把答卷放在距離自己最遠的角落裡,避免他睡著後壓著答卷。
這號房的長和寬都不足以讓他伸直腿躺著,只能斜躺在號房四方形的對角線上。
可就算這樣,以黎錦的身高,依然不能躺平,只能弓背屈腿。
黎錦此前從潘又豐口中瞭解過,號房寬度四尺(一米三三)左右,幸好門和內牆之間的距離較長,但也不過四尺半(一米五一)。
而他們省貢院的木板都是統一大小,約四尺長二尺寬,兩塊拼起來正好四尺長寬。
號房深度卻是四尺半,這也就是說,黎錦真的側躺下後,腳還是漏在外面的。
他又起身穿了鞋子。畢竟這地面上都是土,他帶的換洗衣服有限,不打算這麼快就換一套。
清晨他剛進來的時候,沒空管這些具體數據,只想著快點解題。
畢竟住在這麼小的地方,還不能舒展身體,人的精力必定一日不日一日。
想要取得滿意的成績,就得抓住前兩天精神頭好的時機。
不過,現在正是第一天的午時,氣溫太高,光是安靜的坐在這兒,汗水都一滴滴的匯聚。
有的直接從下巴上低落,砸在桌面的素紙上。
黎錦無心答題,就打算躺下休息一會兒,可從沒有午睡習慣的他現在也很難入眠。
所以他睜著雙眸,無聊的目測這號房的大小,才發現潘又豐之前說的尺寸還不能算牆板的厚度。除去幾寸的木板厚度,這號房就更小了。
可這麼看著看著,他居然就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依然大亮。
黎錦估摸著自己只睡了不到一刻鐘,畢竟這是在考試期間,內心緊繃,睡得更淺,很難一覺睡過時辰。
但也就這麼短短的一會兒,黎錦覺得自己精神狀態好多了。
短暫的休息的確可以換來大腦更快的運作。
他趕緊起身,把木板拆開,開始書寫第三道四書文的草稿。
在這時候,黎錦甚至還能聽到周圍有人抱怨『真熱啊』『寫不下去了』,才說了沒兩句,外面立刻傳來巡考嚴肅的聲音:「肅靜!」
緊接著,剛剛傳出聲音的考生號房門被打開,具體怎麼處置,黎錦就不清楚了。
傍晚時候,黎錦把第三篇四書文的草稿打了出來,又趁著天還沒黑,把自己選中第一篇五經文的辯論邏輯圖列出來。
畢竟八股文講究起承轉合,其中支撐考生觀點的辯論很重要,而能夠自圓其說就更加重要了。
所以,黎錦寫這些題的時候不會直接提筆就是論述,而是先列出支撐和反駁自己觀點的條例,再開始寫文章。
在黎錦列舉條例的時候,天色一點點的擦黑,黎錦仗著自己還能看得見,沒急著點蠟燭。
畢竟別看他現在進度不錯,一天的時間就寫完兩篇四書文,而且給最後一篇四書文打了草稿,還寫了一片五經文的邏輯圖。
這樣他就只剩下謄抄四書文,和撰寫四篇五經文了。
但要知道人的精力真的會一日不如一日,黎錦不保證明日白天可以寫完三篇五經文,這樣他就不敢浪費蠟燭。
潘又豐說過,這蠟燭最多照亮兩個時辰。他之前有次考試運氣不好,配發的是更加劣質的蠟燭,照了一個時辰都沒到,就燒完了。
潘又豐說那場考試他都沒答完題目,回去時候心如死灰。
黎錦把答卷和素紙都收起來後,天色已經大暗,整個號房被黑暗籠罩著。
他把木板再次並在一起,又找侍衛要了小半鍋的水。
中午的炭火還沒有完全燒成灰色,黎錦打算物盡其用,燒點水喝。
但侍衛大哥完全忽視了他的『小半鍋』,而是給了他整整一鍋水。
黎錦只能添了些炭火,燒開後,就著土豆吃了。
睡覺前,黎錦在侍衛的緊跟下,解決了五穀輪迴之事。他從茅廁往回走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身上帶著那股味,揮之不去。
黎錦想,幸好自己在這之前吃了飯,要不然又得做一番心理建設,才吃得下土豆了。
而侍衛大哥剛剛就在旁邊等他,一臉的不為所動,好像自己聞不到那些氣味。
黎錦回去後,把剩下的多半鍋的水晾涼,放在門口的角落裡,如果晚上沒有蟲子『失足』落進去的話,那這些水明早還可以喝。
他的炭火真的不多了。
夜晚的溫度逐漸降低,黎錦脫下兩件外袍,一件先裹在身上,另一件再蓋上去。
睡覺的時候,蓋著衣服比穿著要保暖許多。
不過,其他人顯然很享受這涼爽的夜晚。有的考生不止脫了外袍,還把中衣也解開,敞開肚皮就直接睡了。
身體強壯的人這麼睡一晚當然沒事,第二日除了早起那會兒嗓子有些堵之外,還能精神奕奕的答題。
黎錦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穩,醒來了兩次,都是擔心自己一覺睡到午時,直接錯過清晨答卷的良好時機。
幸好,天剛剛泛光的時候他就醒來了。
黎錦直起身,伸了伸懶腰,活動活動胳膊,又把一晚上屈著的腿伸直。
他舒展了一會兒,還檢查了一下鍋裡是否有其他小動物。
黎錦撈出幾隻年紀尚小的蜘蛛後,也不嫌棄,直接就著碎饅頭,喝完了剩下的水。
他的炭火只剩下一半多的用量,而中午、晚上、明日早上和中午都得吃東西,必須節省著用。
填飽了肚子後,黎錦又去了趟茅廁。
回到號房後就開始了自己今日的答卷歷程。
五經文的出題套路雖然不像四書文那樣碎,但卻很考驗一個人的思維深度。
就像萬雲說的:「這題你隨便誇讚陛下兩句就能寫出來,但你想真的寫出有用的東西,還得用心思考。」
如果說之前四書題目的『二』考驗的是學生對經文的掌握程度,那麼五經文就是學生對是否適合做官了。
畢竟真的中舉後,就算是官府『預備役』,皇帝雖然喜歡被奉承,但也不稀罕別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阿諛奉承。
所以說,這些預備役官員們,還是得寫出出色的實用性五經文,才有機會脫穎而出。
黎錦選擇的這四篇五經文都是不同的方向,算學、農學、水利和造船。
其中算學與其他三者都息息相關,水利和造船關係緊密,農學也跟水利有所關係。
黎錦也是為了寫完前三篇後,最後一篇融匯前三篇的觀點,來一個具體的大昇華。
這一點不是其他人傳授,而是黎錦自己琢磨出來的。
他覺得主考官把五經文出二十道題的想法,肯定是讓學生確認自己以後的方向,來選擇相應關聯的題目。
而不是讓考生因為擅長某一方面,就挑四道類似的,開始逐一辯論。
當然,若是對自己的詭辯能力足夠自信,完全可以這麼做。
萬雲說他年少時考鄉試,獲取解元稱號的五經文就是選了四個類似的題目。
第一題先說了這一點好,第二題就立刻給打回原形,改說這一點不好,第三題又提出一個解決第一題不好之處的法子,第四題分析一三結合後的好處。
萬雲現在對當年自己的評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考官高抬貴手,我可能都中不了鄉試。」
這麼做來確實太冒險了。
黎錦選擇了較為中庸的破題方法,卻又因為自己知識面廣,能寫出別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與萬雲當年的詭辯,有異曲同工之妙。
因為黎錦想要讓四道題的答案間有所關聯,這一思考就是良久。
黎錦堪堪寫完兩篇五經文,天就黑了,這還是在他午時沒有休息的情況下。
黎錦這時候也不再心疼蠟燭,直接點亮,趁著大腦中還有清晰的思路,利用剩下兩個時辰寫完剩下的兩篇五經文初稿。
這樣,明日他就只需要潤色初稿,然後再做謄寫就是了。
黎錦寫完最後一個字,面前的蠟燭也只剩下一圈蠟油融化後堆積的底座。
他把答卷收拾好,又吹滅了蠟燭,去了趟茅廁回來,那些蠟油已經凝固,黎錦把其從桌子上掰下來,放在一旁。
黎錦想,他剛剛在去茅廁的路上,看到不少人號房裡都亮著燭火,這些人肯定是先熬到自己徹底看不見,才點亮蠟燭的。
也是非常拚命了。
隨後黎錦開始睡覺。
不過,他周圍號房的『鄰居』有位呼嚕聲很響,黎錦以為自己要失眠一陣,結果可能因為太累,居然躺在木板上沒多久就睡著了。
第一場第三日,黎錦依然醒來的很早,他做完所有的潤色,巳時已經過去,接近午時了。
這時候只剩下謄抄的工作,黎錦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慢慢緩下來。
但畢竟參加秋闈的有兩千多人,不是每個人都能早睡早起,意外總是來得那麼快。
「啊——我怎麼睡到了現在!我還有兩道題!」
「肅靜!」
「我昨天不該熬那麼晚……」
「肅靜!」
現在接近午時,距離晚上出號房只有三個時辰左右,寫兩道題的話,時間確實太過緊迫。
黎錦現在也沒閒工夫同情別人,他開始認真謄抄自己的一篇四書文和四篇五經文。
當晚,出了貢院後,黎錦回到客棧吃了飯洗了澡就蒙頭大睡。
——他可終於能伸直胳膊腿兒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