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黎錦準備帶著一家人重陽登高的時候,貢院裡年紀尚輕的考官已經彌封所有考生的答卷,一一謄錄後校對準確。
接下來才輪到資歷老的考官們閱卷。
從秋闈開始,就有專人謄抄考生的答卷,避免主考官認出某些學生的字跡,而故意提拔這些人。
當然,確定了可以錄取的答卷後,則會拆封考生親筆書寫的卷子,根據其字體和名氣來角逐出解元、亞元(第二名)、經魁(三、四、五名)和亞魁(第六名)。
所以,前面讓考官們謄抄答卷不過是為了保證考試公平。
而後面的拆封答卷,則是為了讓那些字寫得好、文章也寫得好的人脫穎而出。
前朝皇帝規定鄉試放榜必須在考完後半月內,但隨著社會的穩定和人口數量增加,前來參加鄉試的秀才人數也成倍增加。
所以本朝寬限了時間,規定鄉試放榜必須在九月十五之內。
一般情況下,大省九月十五放榜,中省九月初十,而小省則九月初五。
黎錦所在的中原地帶土地肥沃,適宜耕種,人口數量也很多,算是大省。
但今年是恩科,參加科舉的人數減少,黎錦估計此次放榜時間大概在九月初十。
也就是他計畫帶著一家人重陽登高的第二日。
黎錦想到這裡,翻書的動作一頓,內心不禁有些緊張。但他很快就把這種情緒壓下去,等到重陽那天,黎錦面上完全看不出來緊張的情緒。
秦慕文雖然知道一些科舉方面的常識,但他自己畢竟沒考過,也沒有人會像黎錦一樣,把科舉制度和時間事無鉅細的記在本子上。
而黎錦自己都沒經歷過秋闈放榜,他的日記裡暫時也沒有放榜這一事。
所以秦慕文對此也不甚瞭解,只知道時間大概是一月。
登高那天,黎錦一家人起了個大早,出門時內城的街道上人很多,黎錦把小包子托在肩膀上,雙手握著他的腿,給小包子說:「街上人多,扶好了。」
「嗯!包幾知道。」
秦慕文聽著父子倆的對話,唇角抿出一對小酒窩。
自己則抱緊懷裡的小山豹,跟上面前那個男人的步伐。
身前兩步遠的男人身姿很高,肩膀寬厚,靛藍色的腰帶綁著勁瘦的腰,更顯得他雙腿修長。
秦慕文雖然跟黎錦基本上一直都在一起,按理說不會這麼輕易就察覺到黎錦身上的變化。
但黎錦真的像換了個人一樣,從剛成親那會兒跟秦慕文一樣的少年身形,到現在徹底的男人模樣……
秦慕文低頭看自己抱著小山豹的手,有些恍神的想,他到底是哥兒,一輩子都維持這少年身段。
他想,自己也會努力的追趕夫君的步伐,要成為各方面都配得上他的人。
黎錦察覺到身後人沒跟上來,停住腳步,笑問:「可是累了?」
秦慕文走到他身邊:「沒有,只是在想夫君是不是又長高了點。」
黎錦挑眉:「那我們晚上回來量量。」
「好。」
小山豹躺在阿爹的懷裡,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與坐在爹爹肩膀上的哥哥對視。
小包子也察覺到弟弟的視線,給他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沒想到小山豹突然哭了。
他也想坐得高高,但六個月的孩子哪會表達,他一哭小茶就給他嘴裡餵了一口奶。
這會兒小山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不過,砸吧砸吧嘴後,小山豹發現,羊奶還是挺好喝的,那就繼續喝吧。
到了郊外渡口,一家人坐船到寺廟那邊,拾級而上。
這回換成秦慕文牽著小包子走,而黎錦抱著熟睡的小山豹。
寺廟後山開滿了茱萸花,黎錦作為家裡的『長輩』,給秦慕文、兩個孩子還有小茶都折了茱萸。
小茶背著裝乾糧的小包袱,雙手接過茱萸。
「多謝老爺,多謝主夫。」
而給秦慕文和小包子的茱萸,黎錦都是親手插進他們衣領的。
小包子的切實年紀已經四歲零三個月,留著及肩的頭髮,今兒出來的時候秦慕文給他在腦袋頂挽了一個小啾啾。
若是再插上木簪,換身道袍,活脫脫一個可愛的小道士。
黎錦興致上來,又折了一枝別在那個小啾啾裡,艷紅的茱萸果和包子眉間的硃砂痣相得益彰。
秦慕文也笑道:「這樣很好看。」
午時休息期間,黎錦去寺廟捐了份香火錢,又借了筆墨和紙,把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狀態勾勒出來。
黎錦突發奇想,若是把這些東西添在自己的『日記』中,那就更好了。
有些事情的意境單單靠語言描繪不出來,黎錦就覺得,現在什麼詞語都描繪不出他家小包子的漂亮。
當然,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父親眼裡出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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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黎錦一家人在船上,剛眺望到寧興渡口,就看到岸邊站著幾個熟人。
吳衛、趙雙的父親,還有一些平時打交道的鄰里。
吳衛在岸邊遠遠的給他招手:「修之,放榜了!秋闈放榜了!桂榜上,你是解元!」
吳衛的聲音很大,但卻因為渡口邊上人太多,吵鬧異常,黎錦沒聽完全。
只隱隱約約聽了『桂榜』……
秋闈放榜時候,滿城桂花開,所以其別名也叫桂榜。
吳衛既然說了桂榜,那就是指秋闈放榜了?重陽節放榜?黎錦還以為至少得九月初十。
黎錦手心冒出了點細汗,他能看到吳衛一直在岸邊喊,那口型和動作都很激動,但黎錦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為了這場秋闈,黎錦到底準備太久了,他突然有點不太敢知道自己名次。
黎錦無聲的深呼吸一下,打算裝作毫不在意、雲淡風輕的模樣。
結果下一秒他的手就被秦慕文握住了,秦慕文手心有些潮濕,都是緊張的汗水。
黎錦說:「別緊……」
秦慕文眼眸裡全然都是喜意:「阿錦,你是解元!甲辰年恩科解元!」
黎錦沉默著,仔細的分辨吳衛一直叫喊的內容。
過了會兒,小包子也一本正經的說:「爹爹是第一名!」
黎錦有些無奈,自己的聽功怎麼淪落到跟小包子一個等級了?
他下船後,吳衛語氣十分佩服的說:「修之,你也太淡定了,你夫郎和孩子激動的眼睛都亮了。只有你依然從容。」
黎錦但笑不語,他開始沒聽清,做足了自己沒考好的心理準備。等到從夫郎口中聽到結果的時候,他面色已經很淡定了。
那會兒總不能再突然激動起來吧?那不是等於直接暴露自己沒聽清的事實麼。
幾人叫了輛馬車,一起朝城內趕。
黎錦對好心的鄰里到過謝後,又為他們付了馬車的錢,邀請大家明日一起在家裡吃飯。
「修之,其實辰時(早上七到九點)就放榜了,但你家鄰居說你們一家人出門的早,他們也不知道你們要去哪兒,我和幾個同窗去書院後山找了人,沒找到,就猜到你們去寺廟那邊登高了。」
黎錦沉默了,那豈不是等於他整整錯過放榜一天了?
他嘆了口氣,說:「多謝秋平勞神,是我預估錯了,原本以為初十放榜,哪知會提前一天。」
吳衛說:「這也不怪你,恩科的放榜時間本就說不準,只不過和又豐更加心慌,沒有心情去登高。」
說到這裡,吳衛感慨,「又豐原本也想在這裡等你,但他運氣不好,桂榜排名一百三十六,差一點就是舉人了……」
黎錦道:「可惜,又豐現在沒事了吧?」
「指不定在那兒哭呢。」吳衛苦笑,「我這次排名一百四十五,也差那麼一點點。」
黎錦只能說:「秋平莫要難過,下次還有機會。」
吳衛說:「多謝修之關心,我年紀越大,考試的狀態的越不好,恩科的名詞也是我考了這幾年中最好的了。我大概會跟又豐一起留在書院教書了。」
黎錦道:「秋平有安排就好。」
馬車先行停在了正街的桂榜前,放榜後會有衙役在這裡看守三天,之後撤榜存檔。
秦慕文瞧著第一行第一個的名字,十分歡喜。
就連小包子也說:「爹爹的名字!爹爹!」
小孩子指骨太軟,黎錦暫時沒讓小包子提筆寫字,但卻也教他認了不少字,自己、爹爹和阿爹的名字他都認得的。
黎錦摸摸他的腦袋,自己跟吳衛下車,據說送捷報的官差午時就到了,結果因為黎錦家沒人,吳衛就安排這位大人在客棧先行休息。
正好客棧就在附近,黎錦先邀請了官差,隨後再一起回去。
鄉試送捷報的規矩是邀請官差在家裡多住幾日,好吃好喝的款待了,隨後請官差去給自己想要報喜的人跑腿,宣告這個喜訊。
黎錦自然得把這喜訊傳到鴻雁村去,此外,他還打算回鄉在母親墳頭訴說這件事。
那個勞累了一輩子,最後因為太累逝世的女人,她應該很開心自己兒子能高中吧。
黎錦給官差道了歉,官差面上笑呵呵的,「黎老爺可別折煞我了,是我來得早了,沒想到黎老爺重陽登高,是我的不是。」
吳衛跟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雖然他之前請官差去客棧休息片刻的時候,觀察也十分客氣。但哪有現在態度這麼好。
吳衛想,若高中解元的是他,那這待遇就是他才能享有的。
只可惜這都是別人的人生,吳衛雖然羨慕,卻也嫉妒不起來。他能一路考中秀才,還有機會留在寧興書院教書,對他而言,這也足夠了。
黎錦邀請官差進門後,又問了鹿鳴宴的時間,這是由巡撫主持,為了慶賀大家考中舉人的飲酒宴會。
原本其舉辦時間都在放榜次日,但自從批閱答卷的時間太久,很多學生等不到放榜就得回鄉去,所以就改了時間,為了給舉人們有時間趕路。
那官差笑道:「今次的鹿鳴宴在七日後,黎老爺這邊時間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