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了黎錦的身份後,教諭們停止爭論,大家各自散開,準備忙活自己的事情。
這時候,有人低聲說了句:「那咱們書院名下書肆印刷黎錦的書,還要不要給潤筆費啊?」
「……?」原本是不打算給的,但將軍府都給了,他們還敢吞麼?
這件事討論的結果就是,五日後黎錦不僅收到了書院的回信,裡面還有三百二十兩的銀票。
人家把錢都給到了,黎錦自然得登門拜訪表示謝意。
京城書院不缺教諭,有舉人來訪一般都讓其去講堂旁聽,或者在此借住並尋機會與其他舉人交流。
黎錦完全沒有這些想法,他到訪也只是禮節性的表達謝意。
接待的黎錦的教諭名叫包俊,平日管理書院招收講郎情況。他見黎錦只是登門道謝,自己也鬆了口氣。
如今黎錦之所以名氣大,還是因為陛下親自說要印刷並推廣這兩本啟蒙書籍。
但在很多考中舉人的讀書人眼中,這些書沒有一點深度,完全看不出一個人的水平。
最多就是那《蒙學算經》裡面的啟蒙手段很是靈活簡單,一目瞭然。
若是黎錦一開口就想留在京城書院,包俊還真不好給黎錦安排職位。
畢竟這裡的舉人太多了,而編製在內的教諭名額有限,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留在京城書院,其中也有不少解元、亞元等。
黎錦的履歷雖然很是光鮮,但放在一群與他水平類似的人中,也挑不出多少閃光點。
可黎錦到底是在陛下面前掛過名號的人,如果黎錦開口想留在書院,京城書院再怎麼說也得給陛下面子,特招了黎錦。
包俊跟黎錦推杯換盞,交流一個多時辰,發現黎錦並不像他聽說的那樣『出身農家,終日研究淺顯易懂的知識,缺乏深度』。
反之,黎錦言論間有理有據,就連很偏門的周易八卦,黎錦都能接的上話,而且言之有物。
看來他唸書涉獵面很廣,研究的深度也足夠。一省解元的名頭,更是實至名歸。
到了這個節骨眼兒,包俊又想起黎錦最開始說的他此次只為了道謝,並不想進書院。
若黎錦真如傳聞中那樣淺顯,包俊也就對此置之一笑,省得他勞神勞力。
但黎錦顯然有真才實學在,而且憑他如今的名氣和學問,肯有可能直接三元及第……
這麼一來,包俊心裡又有些不舒坦了,他們可是京城書院啊。
雖然不在全國四大書院之列,但這畢竟是天子腳下。
基本上所有進京趕考的舉人都想進來旁聽或留下教書。
可黎錦居然一開始就表態自己只想在家專心唸書,並不打算每日來書院學習。
說來也奇怪,分明是京城書院裡教諭已滿,不便招人。
可包俊這會兒卻因為黎錦沒有主動提出要進書院,心裡愈發彆扭。
但兩人也交流的差不多,黎錦主動提出要告退,包俊也只好站起來送他。
古代的每個書院基本上都坐落在半山腰,遠離內城,親近草木和山林,想要借此洗滌學生浮躁的心緒。
黎錦從京城書院出來,先行回家,見小山豹和小包子還在熟睡中。就拉著秦慕文一起去茶館聽說書。
此前在寧興府的時候,每逢休沐日黎錦都會陪他出門。
如今只不過是換了個更繁華點的場子,說書內容也變得五花八門。
但聽的人依舊是他倆,秦慕文沒戴兜帽,態度淡然的坐在黎錦身側,完全不在乎周圍人的偷偷窺視。
他雖然是在京城出生、長大的,卻幾乎從沒出過大門。
如今身邊有夫君在,居然能一起攜手走過京城的大街小巷,這讓秦慕文感覺無比圓滿。
他的夫君,把他幼年、少年時的所有求而不得,都一一捧在他面前。
而當年小秦慕文特別嚮往的東西,都敵不過如今身邊人一個眼神、一個笑容。
當天晚上,秦慕文夢到了自己小時候。
那會兒他還沒有阿爹的腰高,伸著小爪子捏著阿爹的袍子,「阿爹,哥哥姐姐們都去逛廟會了,阿文什麼時候可以去呢?」
現實中,阿爹只是遣人給小秦慕文買來了冰糖葫蘆,就讓他高興了十幾天。
而夢中,小小的秦慕文聽到阿爹說:「阿文想去啊,一會兒就有人帶你去玩了。」
夢境總是十分無厘頭,畫面一轉,小秦慕文拽著袍角的人成了夫君。
雖然他意識到自己那會兒還不認識夫君,但夢境中的小秦慕文卻無比安心,歡快的跟著夫君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聽評書、下館子,甚至還在書肆買了各種話本子和遊記。
回到小院子後,夫君不見了,陪在小秦慕文身邊的人又成了阿爹。
阿爹問:「阿文,可玩的開心?」
小小的秦慕文沒點頭也沒搖頭,他神情慌亂的尋找夫君。
沒有夫君在身側,他對所有的玩樂都提不起興致。
左右尋而不到,秦慕文猛地驚醒,睜開雙眸,入目是黑漆漆的房間。
秦慕文才發現,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只繫於一人身上。
而這人,就在他身邊安靜的躺著,就算是睡夢中,一手也冷硬的箍著他的腰。
秦慕文內心登時安穩下來,正打算繼續睡一覺,就發現身後男人的手有了動作。
「夫君。」
黎錦:「嗯?」
他手上動作沒停,秦慕文的衣帶很快被解下來,兩人肌膚相貼。
「現在還早……」話是這麼說,但他也放鬆了身體,微微張開腿。
黎錦說:「明日無事,可以好好休息。」
於是兩人從寅時初始(凌晨三點)直接折騰到辰時(早上六點),早上的第一頓飯秦慕文都是在床上吃的。
小包子以為阿爹生病了,大眼睛中滿滿都是心疼。
秦慕文突然有種負罪感,只溫聲哄著小包子去跟弟弟說話。
而黎錦一直淡定的在旁邊作畫,看不出一丁點的不好意思。
但黎錦昨天按著秦慕文做的時候那句話一語成真,今日不僅有事,還是大事。
城東的算學大家祝善居然回了他的拜帖。
信中先是解釋自己前一段時間在外地,昨日剛回京城,故此現在才給他回信。
第二點又說自己看了黎錦編撰的兩本書,詢問他可還想繼續研究其他算經。還說了,若是黎錦有繼續研究的想法,大可直接登門拜訪,無需再寄拜帖。
說實在的,在黎錦寄出去的所有拜貼中,給祝善先生的拜帖是最真心實意的。
因為祝善先生正是本朝研究算經在工業製造領域應用的領頭人。
黎錦已經精心研究一年多的應用算經,從動力學、造船知識,到火炮零件的構建,其中有很多都是祝善先生註解的。
黎錦心中明白,想要維穩一個朝廷,一味的寬容忍讓,只會讓敵人更加囂張跋扈。
而只有自主製造出殺傷力強大的武器,才能真正的震懾外邦,讓他們不敢侵略我朝土地一步。
雖說現在考慮這些還早,但總歸有備無患。
黎錦也只是想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他一個人的努力或許改變不了什麼,但也可以給後人留下珍貴的研究資料。
黎錦手裡拿著祝善先生的回信,心中百感交集。
他當時給祝善先生寫拜帖,真心實意的寫滿了一張紙,可先生給他回信就整整回了兩張信紙。
言辭懇切地給黎錦說不管是研究深奧晦澀的應用算經,還是編纂蒙學啟蒙算經,都希望他能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如今就算陛下大力推廣算經普及,但依然不如《四書》《五經》那樣深入人心。
絕大部分考生依然抱著『我背了四書五經,不用學算經,都能考生秀才』的想法。
就連有些知府也只是做樣子的推廣算經,其實縣試、府試時一點也不會涉及到算學知識。
黎錦能遇到寧興知府龐大人,也算是十分幸運。這樣的知府大人,整個朝廷一百二十七個府城中,能有幾位?
黎錦突然感覺前路很難、很難。
能專心研究深奧算經的人太少,機械、動力在很多人眼中就跟聽天書一樣。
初期應用算經還沒見效的時候,他們的研究注定得不到大家的理解。
但祝善老師懇切的語氣卻又讓黎錦充滿動力,縱然前路坎坷、荊棘遍佈,他也會披荊斬棘,滿身是傷、渾身是血的走出一條真正的路。
黎錦當下就按耐不住,直接換了衣服,頭上也帶了玉冠,打算直接拜訪祝善先生。
果然,凌晨那會兒說的『白天無事,可以好好休息』都是假的。
秦慕文知道黎錦要出門,就差跟著他一起激動了。
要知道,秦慕文目前這話本子裡的主角身份設定,就是一位機關師。
——所有地理的天塹,所有可望不可及的地方,文中的主角都可以在計算距離和高度之後,製造出幫助攀登的機關來抵達。
甚至,憑藉機關還可以身臨其境的看到海市蜃樓。
當然,這一部分內容由黎錦友情(劃掉)愛情提供。
所有的機關設計、數據虛擬都是黎錦根據其他地質記錄來估算的。
不過,機關師這個點子是他家小夫郎想出來的。
當時黎錦聽到後,有種在重溫《海底兩萬里》的感覺。
雖然人設和想要征服的地方都不一樣,但其中設想、對科技或者機關的猜測,都是前所未有的大膽展望。
誰知道未來的科技不會做到這一步呢?
黎錦想到這裡,情不自禁低頭吻了吻他的唇角,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小夫郎眼睛瞪大,渾身突然僵硬。
他回頭一看,小包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來,肉爪子看似捂著雙眼,其實指縫分的很大,完全沒有遮擋的誠意:「爹爹羞羞。」
黎錦:「……」
之前小包子以為阿爹生病,很是擔心,就算被阿爹哄回去休息,也十分不放心。
十分、十分的累積到一百分後,小包子終於控制不住,打算過來陪著阿爹。
黎錦面無表情的想,小孩子走路聲音也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