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夫,外面的官老爺說了,後日會試放榜。」
這次的放榜時間提前通知了,貼榜的地點就在京城貢院。
小茶打探完消息一路小跑回來,整個人臉頰發燙,還沒到真正放榜呢,他都看起來很是緊張。
秦慕文被他的情緒感染到,原本正按照黎錦寫的草書來臨摹練字,這會兒也坐不住,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兒。
要不是小山豹正好哭了,秦慕文得先去哄孩子,要不然他恐怕會緊張的茶飯不思。
最近黎錦在都水清吏司改造遠航船模型,他之前只是說了一個大概的設想,沒想到工部的老師傅還真的做出來了個小模型。
『小』字也只是相對而言,這個模型長十九尺又二分(六點四米),寬三尺又二分(一點零八米),船隻兩頭尖,肚子(船體)極大,與當代現有的船隻但從外形上就看出了巨大差別。
船體大,運載的貨物就更多,畢竟遠航一趟也不容易。
最讓黎錦驚喜的是,這個小模型把他隨口描述的螺旋槳、防水隔艙都做了出來!
有了防水隔艙,船隻遠航時也更加安全。
雖然這些與船帆、桅杆、船舵的位置設置還得仔細考慮,但整個模型已經有了『遠航船』的風範。
也正是因為如此,黎錦才有了更大的動力,要努力給自己國家造出遠航船來!
他穿越來之前從未深入瞭解過這方面的知識,就算知道也是曾經留學的時候,去英國參觀過『大不列顛號』。
那艘當時世界上最大的蒸汽船,給黎錦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黎錦原本並不覺得自己能很快做出點什麼成果,但工部老師傅的手藝真是太讓他意外了。
所以,他近日才一直泡在工部,努力的做出一點東西來。
黎錦之前在工部書肆不對外人開放的藏書中,看到過其中有對西方諸國隻言片語的介紹。
他也試探過工部其他人的口風,毫無例外,都自居『天朝上國』,覺得外面的人都是蠻夷。
黎錦當時就沉默了,他想,在大環境如此的情況下,就算皇帝親口說『吾輩得發展工業,才不至於被其他國家趕超』這種話來,恐怕大家都抱著懷疑的心態。
所以,黎錦從未想過僅憑口頭隻言片語,就能改變大家的態度。
可黎錦對這個朝代真正產生了歸屬感。他只想盡自己綿薄之力,做出一點東西來。
或許現在作用不大,可百年之後,指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場。
就如同黎錦每日堅持寫的各項記錄,小到鴻雁村和京城的雞蛋幾文錢,大到工部分工安排,若是被後人發現,那就有很大的考據意義。
員外郎見黎錦與底下一群手藝老師傅打成一片,擼起袖子拿著木材跟師傅們商量事情,神情專注,一門心思撲在造遠航船上。
他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黎錦他恐怕壓根就沒想過要位極人臣吧!」
要不然,憑黎錦現在在都水清吏司的地位,哪需要事必躬親?
黎錦只要給其他人隨便傳授點造船工程的知識,就能漸漸的傳到侍郎、尚書大人耳朵裡,以後仕途必然一帆風順、平步青雲。
可黎錦沒這麼做,別人問他問題,他會悉心解答。
但很明顯,他每日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跟造船師傅們商量中度過的。
他甚至自己搬木材搭建想要構造的船體。不嫌累、不嫌髒,一遍遍的調整螺旋槳的位置。
員外郎看得入了神,直到他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正準備說『祝善你多大年紀了還玩這等把戲』,才想起來今日祝善去藏書閣查東西,不來船塢。
那整個船塢他官職最大,誰敢這麼拍他?
員外郎一回頭,直接看到尚書大人的臉,他嚇了一跳,當下就要作揖行禮。
尚書扶起他,說:「黎錦呢?」
員外郎:「……黎、黎錦?」
看著尚書大人的眼神,員外郎趕緊壓低了聲音,說,「回大人,他在下面,一堆老師傅中間,最年輕的就是他。」
員外郎說完後,才發現尚書大人又把自己的話傳達了一遍,態度更加恭敬。
他不是傻子,這會兒也發現整個船塢上層基本上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暗處的守衛。那麼尚書大人身邊的人,肯定官職大到他想都不敢想。
員外郎全程垂眸看著地面,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等到尚書大人和那人走了後,眼前彷彿還一遍遍重現著那人白底黑面的靴子和靛藍色的衣袍。
陛下五十多歲才當上皇帝,少年時也沒被當作儲君來培養,出宮這件事做得十分順溜。
他也不是專程來看黎錦的,只是聽說了慧大師最近回寺廟了,才想去拜訪一下。
回宮途中看到船塢,陛下隨口問了一句:「會試上黎錦寫的那篇文章,講的可是算經、水利、工程的應用和發展?」
他身邊的大太監揣摩聖意可是一等一的好,當下就派侍衛問了黎錦現在可在船塢中,工部尚書何在。
另一位太監見陛下把黎名字都記得如此清楚,直接笑道:「正是如此,聽說他不僅文章寫得好,為人也十分大度,講問題的時候可是從不藏私。」
皇帝原本就想下去看看,正好工部尚書今兒就在旁邊,也就跟著他一起過去了。
皇帝今日出宮本來就算微服私訪,沒穿龍袍,倒省了其他人三跪九叩。再加上工部尚書出面,都水清吏司的下屬也不敢妄言頂頭上司。
故此,黎錦甚至都不知道皇帝居然來了一趟,就連員外郎也沒敢把來人往那麼高的地位想。
傍晚,黎錦回家後,小包子噠噠噠的跑來,打算告訴爹爹後日放榜的事情。
結果湊近了嗅到爹爹身上木材的味道,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還是十分給他爹面子的牽住了他爹的手。
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來一句奶聲奶氣的『爹爹臭』。
黎錦被小崽子暖到,哄他道:「取找弟弟玩,爹洗完澡來聽你細說。」
小包子卻依然站在原地:「包子不嫌爹爹。阿爹說了,爹爹在外忙著養家很辛苦,爹爹現在一定很累,坐這兒歇一會兒,不要急著洗澡,好不好?」
黎錦笑問:「阿爹教你的?」
小包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補充道:「包子以前太不體諒爹爹了。」
黎錦把他抱在自己旁邊的椅子上,說:「包子一直都很乖,你剛想跟爹爹說什麼?」
黎錦把話題轉移走,小包子果然開始跟他解釋放榜時間,小傢伙把阿爹緊張的模樣描繪的很是傳神。
他還拉著黎錦的手,說:「爹爹別擔心,您說過厚積薄發,結果肯定不差的。」
黎錦笑了笑沒說話,現在越來越能看出來小包子的語言天份遺傳了他阿爹,這樣敘事的能力,在同齡人中可算是頗為罕見。
第三日,丑時(凌晨一點到三點)還沒完全過去,秦慕文的呼吸聲就輕了下來,他依然保持著窩在黎錦懷裡的姿勢,大腦一片清醒,心跳也逐漸加速。
黎錦攬住他的腰讓他趴在自己身上,「醒了?」
秦慕文很是緊張:「咱們去貢院蹲放榜吧。」
黎錦挑了挑眉,問:「當真?」
秦慕文懵了一下,他只是隨口說說,夫君這意思,是真的要帶他出去了?
春闈的放榜時間在辰時,卯時(五點)不到,宵禁就解了,他們便可以出城,去貢院外等候貼榜。
若是家正好在外城,那都不用等晨鐘暮鼓,丑時還沒過就能去貢院外候著了。
雖然提早這麼多也並沒什麼實際作用,但好歹能緩解一下考生和家人焦急的心情。
當然,若是家裡有點關係的,可以提前收買貢院內的送捷報的人,看看自家孩子能不能榜上有名。
但這麼做太鋌而走險,若是上面有人細究,指不定得受罰。
所以,黎錦選擇自己耐心地等候,不過是半天的時間,他等得起。
卯時剛過,小茶起來洗漱,就被主夫叮嚀了一大段話。
他看著主夫裹著棉衣和棉鞋,一副要出門的打扮,心裡震驚之餘又十分羨慕。
老爺就站在垂花門下打著燈籠等主夫呢,兩人肯定是要一起去看放榜了。
小茶還記得主夫念叨放榜念叨了好幾日,老爺是真的寵主夫,這就直接陪他出門了。
三月初五,天氣已經回暖不少,但清晨還是很冷,所以黎錦就讓秦慕文穿上了棉襖,自己一路上則給他捂手。
現在太早了,沿途根本沒有馬車,只有挨家挨戶收夜香的人。
兩人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到了貢院門口。
這會兒天已經泛了亮光,貢院南牆外滿滿噹噹全是人,黎錦和秦慕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瞭然。
來之前他們就猜到這種場面了,畢竟會試有四千多人考,絕大部分人還抱著一線希望,想開看看排名的。
所以,在場等候的人是真的多。
黎錦找了處牆角,讓秦慕文站進去,自己給他擋住風。
微暗的晨曦下男人眼眸漆黑,鼻樑高挺,用寬厚的肩膀遮住一切喧囂。
就這麼站了一個多時辰,貢院的大門總算被打開,走出來十幾位孔武有力的漢子。
人群自發的給他們讓開一條道,等他們走到了院牆邊上,十幾位漢子自發的分成兩組,圍在院牆周圍,留下最後一個人貼榜。
往年發生過貼了榜後,有人看到自己名字很是激動,直接撕了榜要帶回去的。
自那以後,貢院貼榜時旁邊都得有至少十個人守著,要不然就是先貼一層假的,等眾人熱情消退,再把真正的榜貼出來。
這次顯然是不貼假榜,只讓人守著。
黎錦和秦慕文貼的近了,他都能聽到小夫郎緊張的心跳聲。
這麼一小會兒功夫,榜已經貼好了,黎錦眺望過去,視線被前面人的髮髻擋助。
秦慕文小聲問他:「看到了嗎?中了嗎?」
黎錦說:「前面人太多,看不到。既然我們都來了,索性放肆一回,我抱你起來,你去看。」
他們身後就是牆,也不會遮擋別人。
秦慕文點點頭。他遇事爽快,鮮少忸怩,黎錦喜歡極了他這一點。
人群中,黎錦雙手抱著他的腿,秦慕文可以清楚的看到黎錦的名字在……第一位。不用他提醒,黎錦就把他放下來。
第一名!那可是會元!
秦慕文震驚了片刻,道:「阿錦,你、你是……」
黎錦已經從他的表現中讀出結果,他把小夫郎攬在懷裡,說:「悄悄地,我們先出去。」
不然這會兒直接喊出『你是會元』,指不定就被人裡裡外外圍好幾圈,想走都走不了。
周圍人太多,黎錦護著他走了十幾米才出了人堆。
秦慕文眼睛亮晶晶的,把所有話叫出來:「會元!阿錦,你是會元!」
作者有話要說:
【狹義來說『師傅』是對有專門有手藝的工匠的尊稱,『師父』則亦師亦父。】
【船模型比例借鑑了大不列顛號,長60米,寬1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