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失笑,說:「你們在這裡等著。」
他只知道村子裡人除了逢年過節,一般不做肉。
卻不知道,這做了肉,就會有小孩子上門來討吃的。
不過這些孩子一個個看上去怯生生的,想必如果他拒絕,這些孩子肯定也不會撒潑打滾哭著要吃。
倒也不令人生厭。
幸好黎錦前後一共買了兩斤五花肉,除去之前送給李柱子的半斤,這回鍋裡燉了整整一斤肉。
他用筷子夾了五塊出來放在碗裡,想了想又摘了幾片生菜葉子,洗乾淨。
他出去的時候,這些孩子看到他端著碗,一個個眼睛都瞪直了。
黎錦說:「手伸出來。」
他把每塊肉都用菜葉子包了,保證不會燙到手,才分給這些孩子們。
孩子們拿到肉,最大的那個孩子學著過年給長輩拜年的樣子,說:「祝阿錦叔發大財!」
最後面那個孩子還小,光著屁股,也跟著說:「發大財!」
黎錦笑了笑,讓這些孩子們走了,自己回去給少年盛飯。
秦慕文在屋裡聽到外面小孩的聲音,起初沒意識到小孩子們來做什麼。
後來他想到了逢年過節,村長家裡燉了肉,這群孩子們也是這麼討肉吃的。
黎錦先把肉端進去,就放在床頭的矮櫃上,給了少年一雙筷子。
「你先吃肉,我再炒兩個菜。」
少年還在喂孩子,挪不開身子,他說:「阿錦,我來炒菜……」
黎錦揉了揉他的腦袋,一本正經的說:「我算了一下,你今天下地的時間已經滿了,好好躺在床上歇息。炒兩個菜的事情,難不倒我。」
頓了頓,他補充道:「肉趁熱吃,我馬上就回來。」
今日少年受了委屈,雖說他已經哄好了少年。
但黎錦又不是聖母,別人都欺負到臉上來了,他不可能什麼都不做。
黎錦一邊炒菜,一邊想,少年只是買來的夫郎,不是本村人。所以同為哥兒們,他們或多或少想看少年的笑話。
黎錦倒是很想扭轉大家對少年的看法,但他又不能直接跟哥兒們講道理……
黎錦想,這件事或許得找個中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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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五個小孩子拿著肉,輕輕咬上一點,捨不得一口吃下整塊肉。
村裡有人見到了,招呼那個最大的孩子問道:「你們大牛叔家裡又燉肉了?」
那個孩子回答道:「是阿錦叔做的。」
他這麼一回答,自家爹扛著鋤頭從田裡往回走,正好聽到了。
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直接就上去擰自家孩兒的耳朵。
「阿錦叔家裡的肉你們也好意思上門?」
黎錦家裡窮,最近他們看到黎錦的時候,黎錦都在啃土豆。
再說了,黎錦家裡的夫郎還在坐月子,自家孩子怎能這麼不省心?
雖然自己家裡是好久沒做肉了,但也不能伸手找黎錦要啊!
不過這莊家漢一想,自家孩子不懂事去找黎錦討肉吃,黎錦居然還給了……
黎錦真的為人和氣又大方。
但他卻不能像孩子一樣無知的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他想了想,說:「算了,你們吃吧,我去給黎錦送點雞蛋過去。」
黎錦最近變化真的很大,看來當爹的人就是不一樣了。
黎錦這邊剛吃完飯,就收到一籃子雞蛋。
那漢子說:「對不住,我家孩兒不懂事,你現在過日子也不容易。總算能吃頓肉,還被我家孩兒帶人來分走一點……」
黎錦推辭,說道:「孩子還小,過來又祝福了我,本該就討個綵頭。這雞蛋我不能收。」
漢子見黎錦不肯收,撓了撓頭。
他說:「我聽大河叔說你最近要打一個案几,屋裡放得下嗎?等我收完地裡的麥子,找幾個人給你再蓋一間房,用來放那案几,你說怎麼樣?」
黎錦眼睛一亮,他正想找人蓋房子,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
「那就多謝了,到時候紅燒肉管夠。」
漢子忙擺手:「別,咱們都鄉里鄉親的,平時我們幫其他人蓋房子也沒有管肉的道理。
能有點稠粥就行了。」
黎錦又跟漢子約了一下時間,定在六月下旬的第二天下午。
那時候各家各戶麥子都收好,只剩下曬乾後存放,那些事就不用男人操心了。
黎錦回去後跟秦慕文說了這件事。
他說道:「到時候還得把咱們家的房頂都補一補,屋裡埋上地龍,冬天用柴火燒起來,就沒有那麼冷。」
少年看著黎錦,唇角的酒窩一直沒消下去過。
懷裡的孩子似乎也察覺到阿爹心情很好,給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黎錦見狀,把包子抱在自己懷裡。
包子瞬間收了自己的笑臉,臉上一派茫然——我那身上香甜的阿爹哪裡去了!
不過他也沒哭,畢竟晚上他醒來都是黎錦在喂,對黎錦身上的味道還算熟悉。
黎錦抱著他顛了幾下,說:「包子,笑一個給爹看。」
包子面無表情:「……」並不能聽懂你在說什麼。
秦慕文說:「他只有吃飽的瞬間才會笑,等你回來我再給他喂一次,一準能笑。」
黎錦:「……」
黎錦打算等一等包子笑,自己裁了一截兒竹葉紙,磨墨後寫了點東西。
如果少年過來看,一定會發現,黎錦這時候寫的居然是『陳情書』。
裡面的內容,絕大部分是少年嫁過來之後做的各種事情。
剩下的一部分,還有村裡人對少年不屑和排擠的態度。
——少年的努力根本沒有得到相對應的收穫。
最後直到黎錦拿著鋤頭和菜籽出門,都沒再贏得包子一個笑容。
看來秦慕文的觀察能力真的十分逆天,包子只有吃飽了才笑。
現在下午六點左右,距離天黑還有段時間,日頭也落了,沒中午那麼熱,正好是種菜籽的好時機。
黎錦先用腳步丈量了自家田地,再按照一定的距離種下菜籽。
最後,挑水過來灌溉。
等到太陽完全落下去,他正好種了三分之一的地。
黎錦覺得種菜倒沒什麼難的,但挑水真的很累人。尤其他的肩膀自從拉架子車之後,就沒緩和過。
每天背著竹簍來回走兩個時辰他尚且能忍,這直接挑兩桶水,真的讓他有點吃不消。
不過想想這菜地三天左右就可以種完,之後只需要固定時間來澆水,就沒這麼累了。
黎錦想,估計到那時,他也就習慣幹農活了。
現在這身體還是太細皮嫩肉了一點。
他把水桶放到家裡,自己則拿著晾乾了的『陳情書』去了村長家。
村長這會兒正坐在門口收拾自己的煙袋子,他看到黎錦過來,臉上掛了笑容:「黎錦啊,來找我嗎?」
黎錦說:「是,黎錦有件事,想求村長幫忙。」
村長把他邀進屋,說:「算一算你今年九月就出孝了,可是為了明年二月的童生試?」
童生試的考生再考縣試的時候,需要四名村裡人和一名秀才保舉,方可參加考試。
這個保舉,就是要用人格擔保考生一切信息屬實,並且不能考試作弊。
如果考生犯了錯被抓住,那保舉人也得連坐。
這要是放在以前,村裡人指不定沒人願意給黎錦保舉。
但現在不一樣了,只要黎錦開口,多的是人想保舉他呢。
村長想,黎錦第一個來找的他,他就一定得給黎錦保舉了。
這孩子浪子回頭,那可是金不換勒!
黎錦搖頭:「考試報名在明年元月,到時候必定得麻煩村長。
但現在黎錦要說的,是關於我夫郎的事情。」
村長想,黎錦寵起夫郎來可是要命,衣服自己去河邊洗的、地也是自己種,聽說他好像還做飯給夫郎吃呢……
只是不知道他有什麼要跟自己說的。
黎錦說:「我以前對夫郎做過不少混帳事,我現在想著好好彌補他。
可我今天從學堂回來,發現有三個哥兒把我夫郎欺負哭,我覺得,不能只有我一個人發現夫郎的好,我希望村子裡的人可以接納他。」
村長這也當了不少年,處理過不少鄰里間瑣碎又雞毛蒜皮的小事。
就算是兩婆娘打架,也斷然沒有自家男人給出頭的。
他知道,男人一方面覺得丟人,另一方面覺得這倆女人也掀不出大波浪,所以懶得管。
只是沒想到,到了黎錦這裡,他居然主動跟自己提這件事。
村子狹小,確實有些排外。黎錦這個想法,是真的切身實地為夫郎考慮了。
黎錦說:「村長,我也不是要您難辦,我自己帶了陳情書。
但我在村子裡說話並沒有權威,所以,我想把這件事跟您商量一下……」
黎錦最近再怎麼好,他也只是個未到弱冠的少年郎。
想要擺脫大家對少年根深蒂固的偏見,還是得靠村長。
況且這陳情書上寫的清清楚楚,那些話就連村長都看不下去了。
真不知道,這些分明自己也很可憐的哥兒,是如何說出如此歹毒戳人心窩子的話語。
他沉思一下,說:「那這張陳情書我就收下了,等到你高中秀才,我在和你一道出面,才能讓大家心服口服。」
秀才並不是那麼容易考,整個鎮子連帶周圍八個村子,一共只有三名秀才。
村長這麼說,是給黎錦一些壓力,但也是十分看好黎錦。
他也希望自己村子裡可以飛出金鳳凰啊!
黎錦站起身來,對村長一揖到底,「多謝村長。」
說實在的,黎錦也單單是想幫少年討個公道。
以後日子還漫長,少年又不是他的金絲雀,一輩子不出房門。為了避免以後少年還要被欺負,他只能殺雞儆猴。
等到黎錦回去的時候,家裡已經亮起了燈。
少年看到他進門,才微微彎曲一直繃緊的背。
黎錦收拾了換洗衣服,拿著去洗澡,回來後,包子在少年懷裡笑得無比開心。
少年專門卡著時間,給包子餵飽,「這下他就會對著爹爹笑了。」
結果黎錦剛把包子抱起來,小包子的臉瞬間變得面無表情。
黎錦:「……」
秦慕文:「???」